沈韶是北方人,接南方吃食是在大學時候。同寢室有個江南妹子,水靈靈的皮,糯糯的聲音,最鼓搗宿舍料理,一個電飯鍋恨不得做出滿漢全席,與宿管阿姨打得一手好遊擊。
這酒釀圓子就是那時候跟這位心靈手巧的水鄉妹子學的。初次吃,不覺得如何,後來卻上了這子淡淡的香甜味,不同於北方飲食的濃墨重彩,但吃到胃裡很熨帖,晚自習以後來一碗這樣的宵夜,再好不過了。
想想那些幸福時,沈韶歎一口氣,雨天總是格外容易讓人慨舊事。
雨還在下,院子裡積水多了起來,上面一個個水泡,沈韶歪頭覷著眼看天雨勢,天似乎有些明朗了,應該過不多久就會停——正正好好下了晨鼓的時間,耽誤了晨間的擺攤。
自從端午以後,老天爺好像突然醒過勁兒來,把之前欠的雨水都補上了,三天一大下,兩天一小下,奇怪的是,暑熱並不因為雨水勤而消退,反而以一種更讓人難以消的方式朝大家撲來——熱,後世所謂的桑拿天。
因著這天氣,沈韶的擺攤賺錢大計也被耽誤不,好在前陣子攢了些錢,尤其端午曲江龍舟會上,幾乎賺出一季的利來,所以倒也不用很急——急也沒用不是?
沈韶捧著碗,吃糯米圓子,喝帶著糖漬桂花的酒釀湯時,雨終於停了,伴隨著停雨而來的,還有一位客人。
寬肩長黑臉膛,壯壯的板把醬圓領袍撐起,沈韶略瞇眼,想起來了,那天那位買了所有酸梅湯的軍!
應該不會是吃壞了肚子找後帳……
知客淨慈一副好奇打探的神,沈韶也不趕,隻笑問:“將軍找兒有什麼事?”
軍不過是個八品宣節校尉,對這小娘子張給自己升了十來級,頗有點訕訕,卻也沒糾正,隻含笑道,“那日小娘子的烏梅飲子甚好,同僚弟兄都念得,百般打探,才知道小娘子住在崇賢坊的這庵裡,某恰從坊前過,還想再多買些。”
聽說這人是將軍,淨慈神一振,聽說是買酸梅湯,八字眉又意興闌珊地耷拉下來,又該著這姓沈的賺錢!
卻不想沈韶會把生意往外推:“將軍不知,那是專為端午日熬的,平日卻是沒有。將軍若自家想喝,提前一日告訴兒,兒備下即可。若是——送去軍中,請恕兒不敢從命。”
軍皺眉,“這是為何?”
“看那日將軍服,想來是軍的人。軍守衛天子,防護京畿,責任著實重大,飲食采辦也自有定例,兒一屆平民,不敢預也。”軍的水太深,大庭廣眾的時候偶爾賣一波也就算了,現在還是不要作死的好。沈韶一向惜命。
軍沒想到沈韶謹慎至此,不由得打量幾眼。
沈韶笑著任他打量。
“既小娘子不願,某也不強求,告辭!”軍戴上鬥笠,便轉要走。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沈韶笑道。
軍皺眉,扭頭看。
“這烏梅在兒的鍋裡還是在軍公廚的鍋裡,熬出來的都是一樣的,何妨讓公廚的人熬呢?”
那自然是沒熬出這個味兒來!往日廚下又不是沒做過。
突然,軍反應過來,“郎是想——”
沈韶瞇眼一笑,“兒願獻上這烏梅飲方子,到時候,公廚願意什麼時候煮,便什麼時候煮,願意煮多,便煮多,又乾淨,又安全,將軍也不用擔乾系,這多好。”零售過批發,直接進配方買斷階段。
軍緩緩點點頭,算是知道了面前小娘子的明,不敢以為是真的“獻”,便問道:“小娘子索價幾何?”
沈韶略沉,“便二十兩銀,如何?”
沈韶自謂沒有獅子大張,二十兩於小民固然是一年的嚼裹,但於有錢人,不過是兩匹中等絹錢。衙門各個公廚都有專門撥款的夥食費“食本”,各衙門署又“置本興利”,夥食費本用不了,所以員們常分夥食尾子。軍作為皇家直屬軍隊,只有更甚的,還在乎這二十兩銀子?
軍三十余歲,升了八品,每月也不過十幾兩的餉銀,聽沈韶張口要二十,不免皺一下眉頭,但想到公廚裡的資費、上們的排場,上面的人或能接呢?
沈韶知他小,恐怕做不了主,便笑道:“事雖小,到底涉及軍吃食,將軍不妨細細考慮。”
軍對沈韶點點頭,戴上鬥笠,手裡拎著蓑,走了出去。
邊上的淨慈看看沈韶,仿佛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沈韶覺得,就一個酸梅湯,又不是天上的龍,壟斷了又能多賺多?況且現在實在缺錢——在外面擺攤兒天氣影響太大,坊門口地方也小,連個桌案都不能擺,就每天一個小鍋灶攤煎餅,什麼時候能賺夠養老錢?所以,不如盤個小店。
第二日午後,看到那軍的影,沈韶便知道,這事了。
軍不是個言語的,既然上批了,便付給沈韶二十兩銀,對後仆役打扮的人道,“你與這小娘子學煮烏梅飲。”
沈韶取出材料,傾心相授,到快敲暮鍾了,一小鍋酸梅終於熬好,放到庵堂後院的井中鎮過,取小碗給軍和雜役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