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行?”劉黑子急了,“石大哥待俺如兄弟,俺答應過他,要是能回江南,就幫他照顧一家老小,俺不能食言!”
“他待你如兄弟?那你的親大哥呢?就不是兄弟了?”馬氏叉腰罵道,“自家人都顧不得了,還把銀子往別家!怎麼著?他讓你照顧他一家老小,是讓你娶了他家寡婦啊?還是讓你給人當便宜爹啊?我倒真想去武義大夫府上拜訪拜訪,瞧瞧什麼人這麼不知恥,自家死鬼的俸祿比你還高,竟有臉你的接濟!別是趁機勾搭男人吧?”
“你!”劉黑子氣得青筋暴跳,見地了怒,“不許你罵石大嫂!”
馬氏見劉黑子雙拳握,目紅似,強兇煞之態與離家時大不相同,不由往後退了退,又壯著膽子嚷道:“我就罵了,怎麼著!有本事你到衙門告我去!我告訴你劉黑子,別以為你有能耐了就可以在外頭沾花惹草,明兒我就去請人選吉日,你早點把我孃家的妹子迎娶進門,再換個宅子,不然休想消停!”
馬氏邊嚷邊瞥了暮青一眼,頗有示威之意。在看來,暮青哪是劉黑子的老相識?老相好還差不多!這姑孃家道中落,見劉黑子是皇後的親衛出,保不齊想打他的主意!那可不行,水不流外人田,早就打定主意要孃家的妹妹嫁來福了。
“俺不換!也不娶!”劉黑子惱了,對牙婆道,“人不買了,帶著你的人走!以後不必再來!”
“你敢!”馬氏一臉厲地奔下臺階,瞧架勢似要跟小叔子掐架。
這時,暮青忽然道:“換!不就是座大宅子?好說!”
馬氏停下,狐疑地盯著暮青,想起是汴都人,家中雖然落魄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知道哪有急於出手的大宅也不是沒有可能,於是了個笑容出來,問道:“怎麼?敢姑娘知道哪兒有合適的宅子?”
暮青道:“知道,就在東市。從刺史府往東直行,臨江大道盡頭有座老宅,年頭兒是久了些,但空屋不,平時有人灑掃,家當都還像樣兒,不用添置,拎包住。”
拎包住這詞兒古怪新鮮,馬氏大抵能明其意,眨著眼問道:“喲!那、那不得好些銀兩?”
劉黑子:“……”
牙婆:“……”
刺史府往東直行,臨江大道盡頭,那是皇宮。
牙婆惶恐地瞅著暮青,肚子開始打,天下間敢把皇宮說老宅的子能有幾人?這位姑娘莫非是……莫非就是……
馬氏剛來汴都,對城中還不悉,還等著暮青回話。牙婆趕拉了一把,在耳旁小聲告知,馬氏的臉頓時似開了染坊,氣得直哆嗦,“好啊!你個小賤蹄子,消遣老孃是吧?”
牙婆嚇了一跳!
劉黑子又驚又怒,喝道:“放肆!”
馬氏眼神發狠地瞪了劉黑子一眼,忽然哭天搶地地往府外奔去。
劉黑子攔,卻被暮青製止,眼睜睜地看著馬氏奔出了府去。
馬氏往大街上一坐,哭喪般的嚎道:“來人哪!快來人哪!堂堂軍侯忘恩負義,欺負嫂子啦!”
軍侯府鄰西市,這時辰上街采買的百姓不,聽見哭聲便聚了過來,附近府裡的小廝聞聲也出來打探事由,軍侯府外不一會兒便圍滿了人。
馬氏聲淚俱下地道:“我的命好苦啊!幾年水米養出了白眼狼啊!他劉黑子當了軍侯就忘了兄嫂,給他說的親事他不認,偏要去勾搭寡婦和小賤蹄子!”
“閉!”劉黑子出了府來,雙目紅,殺意騰湧。
“怎麼?敢做不敢當啊?老孃偏要罵!武義大夫家裡那個寡婦和你後那個小賤人,你們有臉乾那見不得人的醜事,還怕被人知道?我呸!你真以為你後那個小賤人看得上你啊?癩蛤蟆想吃天鵝,還是隻瘸蛤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要不是皇後孃孃的親衛,能看上你?”
“你!”這一刻,劉黑子想殺人。但當街殺嫂乃是死罪,他若伏法,答應過石大哥的事便要食言,若不伏法,為皇後的親衛,勢必連累的名聲。
劉黑子藏著暗刀,咬牙忍,指裡滲出了。
百姓議論紛紛,正所謂清難斷家務事,馬氏之言可不可信誰也不知,但順著指的方向去,眾人皆出驚艷之。
驚艷之後,無不生疑。
這是誰家的姑娘?這等容貌,這等風姿,在汴都城裡竟沒聽說過!潑婦之言本不可信,但見了這姑娘,倒也覺得劉軍侯嫂子的話倒有幾分可信。
然而,就在多數人信了馬氏之言時,暮青忽然開了口,“既然你認定劉黑子與本宮及武義夫人有,想必有鐵證在手,駱!”
影坐在馬車頂上看了好半天的熱鬧了,聽見傳喚,鷂鷹般的從人群頭頂上掠進了軍侯府外的空地上,落地時就勢一跪,高聲道:“臣在!”
“此案涉及本宮和朝廷命婦,理應由史臺、刑曹及刺史府同審,你先走一趟刺史府,命衙差帶告人前去公堂。”
“遵旨!”話音落下,影長掠而去。
四週一片死寂。
馬氏懵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本宮?
什麼本宮?
“民婦參見皇後孃娘,娘娘千歲千千歲!”這時,牙婆率先領著一乾丫鬟小廝跪了下來,在府裡時就懷疑暮青的份,因見未梳婦人的發式而沒敢參拜,但現在已經沒什麼可遲疑的了。
這一喊驚了人群,百姓紛紛跪拜皇後,出來探聽事由的小廝們趕忙飛報各府,不多時,各府無不大開府門,主從齊出,拜見駕。一層一層的人跪下去,街上很快就跪滿了人。
軍侯府外,暮青向馬氏。
馬氏不知堂堂皇後怎會無華飾,不知皇後出宮乘坐的馬車怎會如此普通,隻知道本朝能自稱本宮的人極,得舉國上下,唯有一人。幾乎是滾著翻跪下的,“民婦馬氏參參、參見皇後孃娘!不知娘娘駕到,多有得罪,娘娘饒命!”
暮青怒容未,冷淡如常地問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檢舉,何罪之有?”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聞者無不驚詫。
馬氏苦不迭,剛才說暮青看上的是劉黑子的份,這話打得太疼,疼得已然暈頭轉向。
暮青卻問道:“你當眾檢舉,若不查明實,何以揚王法?何以明公道?何以正視聽?待會兒本宮和武義夫人會與你同去府衙公堂,你既然檢舉,想必有私相授的證亦或捉在床的人證,倘若眾證定罪,本宮和武義夫人甘國法置!”
暮青毫不像在開玩笑,真的打算以皇後之尊審。
馬氏哭了,別說這事兒是胡說八道,就算真有其事,怎敢把皇後與人通的證據拿出來?那聖上還不得誅九族?但要是承認是在胡說八道,那誣蔑皇後的大罪隻怕也離誅九族不遠了。
這可真應了那句老話——橫豎都得死!
馬氏沒工夫細嘗悔青了腸子的滋味兒,隻是怕,怕得回話時連咬了好幾下舌頭,說話都不清楚了,“民婦沒沒沒、沒有……”
“沒有什麼?”暮青問。
“沒!沒什麼!”馬氏猛地搖頭,手甩了自己一個子,不能說沒有證據,不能自斷活路!於是,哀求地看向劉黑子,“因為、因為武義大夫的俸祿比軍侯的俸祿高,哪用得著軍侯府的接濟?民婦以為……以為……這天底下就沒有貧戶接濟富戶的道理,除非有!小叔子對武義夫人定然懷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不然怎會甘願拿出一半的俸祿來養不相乾的人?沒甜頭可嘗,乾撒銀子啊?您仔細思量思量,這裡頭是不是有?”
劉黑子本已不願再看馬氏,聽見這話不由悲憫地看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馬氏眼裡的哀求和慫恿——都到這份兒上了,嫂子竟然想求他擔下通之罪!
暮青的目如鏡湖一般,“即是說,劉軍侯與武義夫人通之事,你純屬臆測?”
劉黑子閉了閉眼,不想再看馬氏的驚訝之——嫂子以為皇後孃娘是什麼人?斷案無數,察事如神,怎會輕易人迷而偏離思路?嫂子就是把通說得再合乎常理,皇後孃娘也能一眼就看穿的心思。
馬氏見劉黑子不肯相救,皇後又識破了的小聰明,不由大,一時再難編出理由來。
暮青忽然喝問道:“是與不是?!”
這一問若平地一聲雷,嚇得馬氏膽魄盡失,“娘娘饒命!娘娘饒命!民婦隻是懷疑……”
“隻是懷疑?隻是懷疑,你便當眾謾罵當朝武將和朝廷命婦,這與誣蔑何異?!你眼中可有國法!”
“娘娘明鑒!民婦不敢!”
“你誣人通之時不曾明鑒,本宮說你有誣蔑之罪,你倒要本宮明鑒了?”
馬氏無言以對,急得直哭,本以為這一張是出了名的厲害,沒想到皇後的可比厲害多了。
從馬氏當街撒潑到現在,暮青一直不見怒,此刻才抬手指向街上烏的人群,怒道:“你讓本宮明鑒,本宮今日要把明鑒之權給汴都城的百姓,本宮相信百姓心中有桿秤,孰善孰惡,蒼天可鑒,人心可鑒!”
此話鏗鏘,如劍出鞘,彷彿能割開人的膛,淌出一腔熱。人群裡嗡嗡之聲如浪般層層傳出長街,百姓仰頭看著軍侯府外立著的子,用激越的心,敬仰的目。
隻見暮青指著劉黑子,問馬氏道:“你罵他瘸,你可知他的是怎麼瘸的?”
馬氏一副懵然之態。
暮青道:“他的傷在呼查草原,傷在胡人的機關箭陣下。”
呼查草原聞名天下,因為草原上留下了當今皇後太多傳奇的故事,但今日再聽見呼查草原,所有人都錯愕地看向劉黑子。
英睿皇後從軍時帳下有個瘸的親衛,此事天下皆知,但有人知道這親衛的是何時瘸的。若非親耳所聞,隻怕不人都以為劉黑子是在保護皇後時的傷,憑此護駕之功,他才幸運地為軍侯。
怎麼?他竟是傷在呼查草原?新軍那時可還沒到西北邊關,一個瘸的新兵竟能憑武績軍功獲封軍侯?
這……這得多難?
“沒錯,還沒到邊關,他的就瘸了。那一箭穿了他的腳踝,傷了骨頭。時逢邊事急,大軍不得不急行,容不得傷兵靜養,稍有不慎,他便會因傷病死於行軍途中,是武義大夫用一輛運糧草的推車將他從呼查草原推到了邊關!你問問街上的百姓,亦或指一個黃來問問,此恩該不該報?”
馬氏哪敢問,隻好磕頭認錯,“民婦不知,民婦知錯!”
“那你都知道些何事?”
“這……”
“你可知道,你家小叔子一出傷兵營就自己請命到了夥頭營,寧可老死軍中也不打算再回來?你可知道,軍中戲稱他是瘸親兵,他了多非議煎熬?你可知道,他已過了習武的最佳年紀,為了磨練武藝,他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每日隻歇兩個時辰,三年如一日?你可知道,他隨本宮夜襲水師大營,曾以一己之力燒過軍侯大帳?你可知道,水師練兵嚴苛,他瘸著一條,上船下水,從未落後於人?你可知道,本宮遇刺時邊隻帶了十四人,九人折於刺客之手,其中便有武義大夫?他重傷彌留之際,劉黑子因腳不便不能背著他逃,隻能給邊的戰友,武義大夫曾把他從呼查草原推到了邊關,他卻不能背恩人最後一程,為此自責至今,你可知道?”
馬氏神錯愕,街上寂靜無聲,人們看見皇後眸中的痛意,彷彿看見了西北的烈日黃風,看見了一個瘸年的頑強不屈,看見了軍中練兵的枯燥艱苦,看見了生死搏命的慘烈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