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登基後,沈明啟在各州以查剿刺月門為由清除異黨,朝廷上下一片腥風雨。元家在江北苦心經營二十多年,軍權在握,元修登基的時日雖短,帝位卻還算穩固。但各方勢力從前依附元家是因為元家手段強,而元修素來不問朝政,如今為帝,想清他有多理政之能的人不。那些人慣會見風使舵,新帝若強,他們便會依附臣服,新帝闇弱,他們必然有打不完的算盤。想來元修明白此理,於是重用沈明啟,一個外室所出、飽安平侯府欺淩輕看的私生子,為求權力富貴,不在乎名聲,更不怕做惡人,心甘願地做新帝手裡的刀。
洗之下,地方吏及世家大族紛紛向新帝獻表忠心,這種況下,盧景山、老熊和侯天一旦北歸,必有殺之禍。他們三人背棄舊帥,已是北燕的罪人,若元修登基後行的是仁政倒也罷了,他兵權在握,武力治國,連用重典,手腕鐵,用強的手段穩定了朝局。倘若盧景山等人此時回去,一旦朝中有人上疏請求治他們叛離之罪,元修便不得不殺了他們。他鐵治國,為的是令臣民臣服,倘若心,必有紙老虎之嫌,剛剛穩定的朝局便會埋下不安的因素。
但倘若回頭的隻有盧景山,或許不會那麼糟糕。盧景山曾當殿求去,此後一直閉門謝客,他若單獨回去,即便有人想治他的罪,元修也有駁斥的理由,而且盧景山跟隨他的時間最長,在西北軍中有著很高的威,元修稱帝之後手腕鐵,軍中未必沒有微詞,若能留盧景山一命,對安軍心有大用。
這些利弊能想得,為西北軍中的老將,老熊和侯天又豈會不明白?他們當初既然能顧全的麵子,如今自然能捨棄自己的一世名聲全盧景山。
仁義理智信乃五常之道,何謂重若泰山,今日在城北的那間宅院外,有幸懂得了。
暮青著老熊和侯天,毫不掩飾敬重之意,倒把兩個漢子看得不好意思,連忙轉頭,目躲閃。
“背負個啥,俺一個大老,殺敵都不怕,還怕被人罵?”
“就是就是,老子又沒娶媳婦兒,在哪兒不一樣?再說了,不回去也算撿條命,賺了賺了!”
兩人不自在地嘟嘟囔囔。
“嗯。”暮青應聲頷首,認同之態卻讓氣氛莫名的尷尬。
“……”嗯個屁啊!這附和得也太生了吧?!
侯天差點罵出口,臉不由漲得通紅。暮青不附和還好,這一附和,言下之意簡直像是在說“行行行,你們說啥就是啥”,倒顯得他們兩個漢子扭矯了。
“行了行了,啥也不說了!”侯天不好意思看暮青,擺了擺手後就勢跪下,將拳一抱,道,“定不負娘娘重托!”
老熊哈哈一笑,也跪下朝暮青抱了抱拳。
暮青看了兩人片刻,彎腰深深一拜!
侯天雖未娶妻,老熊的一家子卻都在西北,兒皆已家,他常年戍邊,本就很陪伴妻兒,而今一條大江要阻隔他與妻兒的後半生,背負最多的人其實是他,他卻是話最的人。今日,他既然以命立誓,亦願立誓,定要想盡辦法讓他們一家團聚!
此誓不必明言,義字之重,這些西北漢子早就教會了。
……
此事議定,暮青也算了了樁心事,當下提出去劉黑子府上走一趟。劉黑子神忐忑,卻不敢違抗,隻能先去都督府外候駕。
侯天一貫湊熱鬧,嚷嚷著也要去劉黑子府上拜見一下他的嫂嫂,劉黑子苦不迭連忙討饒,老熊當著和事老,三人吵吵鬧鬧地出了都督府。
花廳裡隻剩暮青和章同,見章同神凝重,暮青道:“江北水師雖然人,但貴在銳,何家不會看著你們長期獨立設營。如今江北水師的都督是你,我走之後,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拉攏亦或打擊你的機會,你自己要小心。如遇難事,可多與韓其初商量,他在兵曹尚書的要職,這是聖上給江北水師的便利。”
章同神復雜,“兄弟們心裡的都督是你。”
“可我不擅長用兵,這你知道。”暮青笑了笑,當初爭兵權是形勢所迫,如今步惜歡已經親政,水師需要的也不再是練兵了,所以理應把兵權托出去,“現在的水師已經不需要我了,而我終於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章同無話可說,顯然,這趟南圖之行也在暮青想做的事之中,他隻能嘆道:“你也要小心。”
“嗯。”暮青應下,這纔出了花廳,走了幾步停下來道,“我把他的安危給你了。”
章同站在花廳門口,沒有說話,隻是向著暮青的背影深深一揖。
劉黑子候在府外,暮青上了馬車便對侯天和老熊道:“你們回府吧,就別去湊熱鬧了。”
劉黑子激地往馬車裡瞥了一眼,侯天隻能憾地目送馬車遠去。
劉黑子的府邸離都督府隔了三條街,是座大二進的宅子,毗鄰西市,過日子很方便。
馬車剛到門口,就見一個牙婆領著十來個丫頭小廝往府裡走。
“站住!”劉黑子喝道,“這是要乾啥?”
牙婆本已進了門,聽見聲音又轉了出來,見是劉黑子,不由笑瞇了眼,“呦!劉軍侯,您不認得老奴了?老奴半個月前到過府上,您府上說要買幾個仆役,這不?老奴都領來了,這就帶去嫂夫人挑挑。”
說罷,領著人就進了府。
劉黑子想起這事兒來,不由了眉心,轉時,暮青已從馬車上下來了。
“進去瞧瞧。”暮青說罷,率先進了宅子。
府上的二門采用的是四柱垂花門的形式,與兩側遊廊相接。北房可排出七間,正房三間,兩側耳房各兩間,廂房的外廊、抄手遊廊和垂花門相連,雨天行走頗為方便,不僅格局講究,規模也不小。
暮青進了二門,見正房的門敞著,裡麵正有說話聲傳來。
“夫人您瞧瞧,這些丫頭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尋來的,模樣兒段兒皆不出挑,都是願簽賣契的。還有這些小廝,都能看家護院。”
“看家護院倒不必,難道還有人敢惹我家小叔子?”
“是是是,劉軍侯可是皇後孃孃的親衛出,這滿汴都城裡誰不知道啊?”
婦人的笑聲從房裡傳出,聽來甚是自得。
“那……您挑挑這些丫頭?”
“嗯,那就們都報上名來吧。”
牙婆趕忙對丫頭們道:“聽見夫人的吩咐了?還不把自個兒的戶籍、出、名姓、來歷、擅長什麼都一一稟給夫人聽?都機靈著點兒,這可是劉軍侯府上,方纔你們也聽見了,劉軍侯可是皇後孃孃的親衛,誰能留下來,那是的福氣!”
暮青在院子當中,見主屋裡跪著裡三層外三層的人,一個麥黑的婦人正裝模作樣地用著茶,尚未瞧見。
劉黑子滿麵通紅地朝屋裡喊道:“嫂子!俺啥時候答應過要買人進府了?”
屋裡本已有丫頭在報名字了,劉黑子這一喊,人聲戛然而止,一屋子的人都了過來。
馬氏放下茶盞,滿臉堆笑地出了屋來,“小叔子回來了?咦?這位姑娘是……”
馬氏停步,驚艷過後,目審視。
“老相識,來坐坐。”暮青暗中攔了劉黑子,先聲答道。
“老相識?”馬氏將暮青從頭打量到腳,見一青立在院中,秋風拂過,裾舒捲間彷彿遍地竹葉沾,孤清風姿,勝過人間百花。這羅的料子繡工非同一般,但馬氏是村婦,看不出子有多金貴,隻覺得值些銀錢,又見暮青無飾,莫說釵環,腰間連隻荷包都沒有,唯獨發間有支簪子,還是支鑲翠的木簪,瞧著就像是家道中落,出趟門兒把箱底的行頭都穿戴了出來似的。
牙婆卻比馬氏有眼力得多,常出大戶人家府中,一眼就看出暮青所穿的子價值連城。一般而言,竹葉多以散套針直理繡之,在尖端,線排列呈鋒尖,以示其拔,但這上的竹葉卻在之中,裾舒捲間,乍一看遍地竹葉,再一看片葉無蹤,莫說是汴都城中的綢莊繡莊尋不著,就是放在勛貴府裡也是稀罕。
勛貴大族府裡的稀罕隻能是貢品,要麼是宮裡的,要麼是賜下來的,不管沾著哪個的邊兒,這位自稱劉軍侯老相識的姑娘都一定是位貴人。
牙婆見馬氏麵有輕蔑之,不由心驚膽戰,“夫人……”
馬氏見牙婆神慌張,卻以為聽了劉黑子的話,以為自作主張,於是覺得大失麵,惱道:“半個月前你回府時,嫂子不是和你說過了?”
劉黑子道:“可俺不是沒答應?俺那天說了,俺在軍中,不常回府,用不著人伺候。”
“你不常回府,可我和你哥哥在府裡住著,難道不用人伺候?這兒好歹也是軍侯府,府裡沒個下人像什麼樣子!”
劉黑子不解,“從前沒人伺候不也一樣過活?”
這話中了馬氏的痛,的臉登時便猙獰了起來,尖聲道:“好哇!嫌兄嫂是鄉下打漁的,給你丟人了是吧?”
“我哪有!”
“我告訴你劉黑子!沒你哥和我,你早死了!哪還有機會到西北從軍,有幸當了皇後孃孃的親衛?你能有今天,全是拜我和你哥所賜,你想忘恩負義?沒門兒!”
劉黑子靦腆,本就不善言辭,更何況吵架?他急辯不出,直抓頭發。
馬氏臉稍霽,勸道:“小叔子,你就算不為嫂子著想,也得為你哥和你侄子想想。你不常回府,府裡應酬的事兒還不得你哥去?他邊兒連個長隨都沒有,每回吃醉了酒,都是別家府裡的小廝把他送回來,一回兩回的倒也罷了,時日久了豈不人笑話?還有小寶,前幾日剛給他請了個先生,別家的公子去學堂都有書陪著,就他沒有,還不被人瞧不起?”
劉黑子一聽侄子就心了,問道:“那嫂子要買幾個人?”
馬氏笑開了花,一一數來,“不用太多人,給你哥買個長隨,給小寶買個書,再買個伺候起居的丫頭,他上了學堂,夜裡睡得晚,得有個丫頭陪著,冷了添,了做宵夜。嫂子邊兒隻留一個丫頭聽用就行,倒是府裡得添兩個使丫頭和兩個跑的小廝。哦,對了,府裡還缺個廚子!”
劉黑子聽得兩眼發直,略一數,竟要買**個下人,“嫂子,咱們府裡養不起這麼多人……”
“怎麼養不起?你的俸祿乾啥使的!”
“您不是不知道,俺有一半的俸祿要奉養石大哥的妻兒老孃!”渡江後,石大哥被追封為武義大夫,謚號“忠”,他的娘親和孀被封了誥命,長子食其俸祿直至年,一家人都被接來了汴都城,在武義大夫府裡安頓了下來。石大嫂是個節儉之人,把銀錢都花在了為老夫人請醫問藥和為兒們請先生上了。皇後孃娘指了位老醫每月逢十去給老夫人請脈,石大嫂隻肯收方子,不肯用藥,說朝廷賜的金銀夠一家子使的了,不肯占朝廷的便宜,堅持去藥鋪裡抓藥。可石家沒有田地鋪子,一家子的食都靠采買,樣樣兒得花錢,賜下的金銀和俸祿還是要省著用。他在軍中不用什麼銀錢,於是便每月拿出一半的俸祿給石大嫂送過去,就算後來兄長一家住進了府裡,他的俸祿也夠養活他們,隻是沒想到嫂子要買下人,還要買那麼多。
馬氏白了劉黑子一眼,臉又拉長了,“不是嫂子說你,武義大夫的俸祿可比你多,用得著你接濟?你眼看著就要親了,等新婦過了門兒,府裡還不得添置個老媽子和使喚丫頭?這府裡眼看著就不下人了,到時勢必要換座大宅子。我前幾天讓你哥去打聽了,汴都城裡的宅子都金貴著,在好地段尋座大宅子,再添置些像樣的家當,聖上賜下的金銀可不夠使,你攢著俸祿都還嫌,哪有餘錢接濟別人?聽嫂子一句勸,日後別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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