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祁氏飴齋里,管事果然哭喪著一張臉著周家阿,一副隨時隨地都會哭出聲兒來的可憐模樣兒。
周家阿理都不理他,只將一個大竹筐子“咚”的一聲放到了飴齋的矮柜臺上,只道:“一共二十五斤。”
竹筐子里有五個瓷罐子,去掉罐子本的重量,每個能裝五斤星星糖,分別呈白、黃、綠、紫和紅。按著周家阿跟飴齋的約定,單這些星星糖就能得二十五兩銀子。
管事哭唧唧的看了看瓷罐子,又瞅了瞅周家阿:“只這麼點兒?我說周老太,要是您對這個價錢不滿意,咱們還可以慢慢談。可你每次只給這麼點兒,我這生意沒法做啊!”
二十五斤糖能干啥?他這里一天賣出的糕點就有上百斤,況且這星星糖看著就格外稀罕,連他都想扣下一部分給家里人嘗個鮮兒。事實上,這些星星糖真正擺上柜臺的更,因為跟他有著一樣想法的人太多了。
可惜周家阿完全不理解。
“這不是過年嗎?家里頭事兒多,哪里有空每日里待灶間忙活了?再說,年前不是才給了你一批,足足八十斤呢!”周家阿斜眼橫著他,“我記得那會兒提醒過你,你慢著點兒賣,這可是大過年的。”
“對啊!這可是大過年的!!”管事真的要給周家阿跪下了,如果跪一跪就能換來星星糖的話,說真的,他非常愿意。
想也知曉,年關的糕點糖果消耗是最大的,莫說祁氏飴齋原就面對的富貴人家,哪怕是窮苦人家,也多會買兩塊糖給孩子甜甜兒。至于富貴人家,除了自家膳房做的量糕點外,大部分還是要在外頭采買的,且一采買就是上百斤乃至幾百斤。
所以說,年前周家阿特地送來的八十斤星星糖,真的真的一點兒也不算多。
管事耐著子解釋了原委,他不求周家阿能夠站在他的立場上替他著想,他只求這位祖宗能看在錢的份上多做一些。明明是互利互惠的事兒,咋就這麼難呢?只要產量能夠增加,單價也可以往上調一調。
偏生,周家阿覺得一斤一兩銀子的價錢已經夠黑了,畢竟白霜就算再貴,一罐子五斤也就賣八十到一百文錢。還有香也貴,可惜用的極,做一斤星星糖也不過加兩勺香,平攤下來就不值當甚麼,至于著的蔬果和柴火之類的就更不用提了。算下來,每斤星星糖的本價還不到三十文錢。
三十文錢本的星星糖卻賣一兩銀子,也就是一千文錢,周家阿覺得合算極了。至于提價,若是沒啥旁的要求,自是樂見其的,畢竟又不傻。可惜,依著飴齋的意思,提價的前提是能供應更多的星星糖,譬如每個月供應一百斤是一個價,供應兩百斤又是另一個價。
錢帛人心,可周家阿還是舍不得心肝寶貝兒累。
因此,周家阿還是老調重彈,只道家里事兒多,沒法子一直蹲灶間忙活星星糖。先前是過年,再過一個月就該春耕了,倒是事兒更多。不過,也安管事的,等過了春耕,事兒就會了許多,那會兒倒是可以適應的增加個十斤八斤的。
管事就想給跪了。
十斤八斤有啥用?!
“周老太,老太太,老祖宗,您就是我親祖宗喲!!”管事眼淚都要下來了,他對自己真祖宗都沒那麼結過,也就是栽在了周家阿這個鄉下老婆子手里,“您就給個準話兒,要咋樣才能增加供給?您說,上刀山下火海,能做到的我立馬去做!”
周家阿白了他一眼,一副懶得理會的模樣。
管事的又道:“祖宗您看這樣罷?您把這星星糖的方子賣給我,您說個價兒,就算我做不了主兒,上頭還有人呢!放心,價錢方面好商量,絕對虧不了您的!”
“賣方子?”周家阿一臉你當我傻的神,“這玩意兒我能做一輩子,還能子子孫孫的傳下來,我干嘛想不開要賣?”
“可是您這量也太了!”管事又是擺事實又是講道理,還幫著算了一筆賬。
就目前來說,周家這邊最多每個月提供八十斤星星糖,最那就沒準兒了,指不定春耕和秋收的時候直接給他開了天窗。哪怕再往多了算,一年下來也就那麼四五百斤。擱在旁人家,年四五百兩那絕對是巨款了,可若是賣方子呢?非但再也不需要手做糖了,還能一氣拿到一筆巨款。哪怕用這些錢買地置產,每年的產出只怕也有好幾百兩了。
說了大半日,管事只覺得都要把今年份的話都給說完了,周家阿還是一臉你別耍我的神,登時恨不得給跪下磕頭。
瞅著他那可憐樣兒,周家阿到底沒把話給說死,只道要回家仔細考慮考慮,等下回來送糖時,會給個明確的答復。
盡管這話聽著希不是很大,可好賴沒有一口回絕。管事的長出了一口氣,弓著子將一包銀子遞了過去,又親自將人送出了門,這才有空了一頭的汗,盼著下回能有好消息傳來。
卻說周家阿,因著心里頭揣著事兒,且今個兒在飴齋里耽擱了太長時間,就索沒再逛街,只徑直回了家。
到家之后,立馬將周蕓蕓喚到了灶間,跟說了管事的意思。
周蕓蕓兩眼放,只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賣賣賣!當然賣!阿您到時候來個獅子大開口,狠狠的宰他們一筆!”周蕓蕓想都沒想,就立馬做出了決定。
周家阿卻是滿臉的猶豫:“真賣?旁的事兒也就罷了,這買賣是長長久久的,我原是想著就算將來家里人學不會你這手藝,等你嫁出去了,有一門手藝傍總歸是好的。”
“阿你是我把星星糖當祖傳手藝?!”周蕓蕓瞪圓了眼睛,才不要這麼干!
“不好嗎?就算做的點兒,每個月賣個十斤,不也有近十兩銀子的收?有個方子傍,可比現銀傍來得強。錢財能被人奪走,手藝可搶不走。”頓了頓,周家阿又道,“還是你想拿現銀傍?”
周蕓蕓沉默了半晌,認真的思考說實話會有甚麼后果。想著阿素日里對的疼,終究還是沒有說謊騙人,老老實實的道:“我沒其他想法,就是不想干了。”
周家阿一頭黑線。
這也不怪周蕓蕓,雖說上輩子的工作也枯燥無味的,可問題是那是一個推陳出新極快的年代,誰也不可能一輩子只做一樣東西。就拿本人來說,每年都會參加至兩次培訓,還有各種食節、業評比等等,幾乎沒有哪樣糕點能長長久久的,哪怕是傳承了幾百年的傳統糕點,也要求創新,而非守舊。
做了好幾個月的星星糖,周蕓蕓想說,人不累,心累。
見周家阿沉默不語,周蕓蕓想了想又道:“其實阿你想太多了,方子賣了就賣了,就像前年我不是還熬糖漿,做糖畫、糖葫蘆,還有甚麼花生糖、杏仁糕。你看我今年做了嗎?”
“糖畫糖葫蘆算個啥?不過賺幾個辛苦錢。”周家阿頗有些不以為然,當然在前年,還是很在意這個的,畢竟辛苦錢也是錢,哪怕全家忙碌一天能得個一百文,也打心眼里覺得高興。
可周蕓蕓卻道:“一樣的,這沒啥不一樣。先前材料,我只能做糖畫、糖葫蘆。之后材料多了,我就做了花生糖、杏仁糕。去年間,阿你買來了白霜,我才能做星星糖。等往后,咱們多找些新鮮的吃食,我再重新折騰唄,怕啥?對了,羊就極好,我就琢磨著,味的糖果一定很棒,可惜羊太了。”
比起星星糖,周蕓蕓更想念糖,而且糖的做法一點兒也不難,就是如今這個況,要湊夠原料比較麻煩。
見周家阿面上的神有些松,周蕓蕓再接再厲:“這麼說罷,我不大喜歡做老舊的東西。就像去年一整年,我都沒有做過糖畫和糖葫蘆。等今年三囡的羊長大了,我鼓搗出糖后,也不會再做星星糖了。到時候,阿你要麼找家里其他人做,要麼就只能把方子砸手里了。”
這話一出,周家阿終于被說服了。
想也是,好東西那麼多,就周蕓蕓一個人是無法兼顧的。與其到時候把方子爛手里,還不如趁著如今星星糖火熱之際,賣出個高價來。
“行,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回頭我就去找那管事好生談談價!”
周蕓蕓先給那個倒霉催的管事點了一排蠟,想也知曉以周家阿的子會開出甚麼價錢了,說不準還能把人瘋。話雖如此,周蕓蕓還是決定力阿:“阿您就放心去談價錢罷,正好馬上要春耕了,我趁著這段時間先琢磨新方子,等春耕結束了,阿你再去瞅瞅有沒有賣年母羊的,要不然就只能等三囡的小羊羔長大了。對了,還有一個事兒,既是要賣星星糖,那就得把冰糖的方子也一并賣了。阿您自個兒看著辦,我相信您!!”
——相信您能死人!
有了周蕓蕓的支持,周家阿瞬間自信心棚。本著趕早不趕晚的心態,第二天就跑去縣城禍害人家管事了。
管事看到周家阿過來時,先是一臉懵,旋即大喜過。
好歹合作了幾個月,管事雖不敢說完全了解了周家阿,可多還是知曉一些的。就周家阿這子,要是拒絕賣方子,絕對能等到下一回賣星星糖時,順便告訴他,而非特地趕來支會一聲。
反過來,才隔了一天就過來,那就說明同意了。
“祖宗喲!!您請坐,還不快上茶!!”
很快,茶水來了,點心也上了好幾碟,周家阿一副大爺樣兒的坐在后堂太師椅上,掂了兩塊點心嘗嘗,這才開口道:“我決定把方子賣了,不過價錢嘛,你也可以理解。我就想過來問問,這事兒你到底能做主不?”
管事一臉熱切的著周家阿,斬釘截鐵的道:“不能!”
周家阿斜眼瞅著他。
“那個,我可以雇馬車把祖宗您送到府城總店去找我們的大掌柜,他能做主。”管事馬上找補道,“我們祁氏飴齋是開遍了大江南北的,這一帶七十八家分鋪都由府城總店管理。不過,您老放心,想買方子的就是我們大掌柜,年前我把您給的八十斤星星糖允了七十斤給他,就是他提出想買的。”
一共八十斤星星糖,勻了府城總店七十斤。
周家阿很想開口噴他,就他這做派,沒存貨不是很正常嗎?
“祖宗您看……”管事一臉孫子樣兒的瞅著周家阿,詢問的意見。
連自家親兒子親孫子犯蠢都懶得管,周家阿當然不會在意這管事是不是蠢了,看他一臉慫樣兒,索擺手道:“行,你去雇馬車罷。”
這就是同意了?!
管事的愣是慢了半拍才回過神來,登時樂顛顛兒的吩咐了下去。不多時,就有小伙計過來傳話,道馬車已經來了。
從縣城去府城的路上,倆人的心都很不錯。周家阿是因著頭一次坐馬車,只覺得格外新鮮有意思,加上星星糖方子鐵定能賣高價,自是心好極。而管事則想著做了這筆大買賣,指不定回頭就能高升了。
倆人雖各懷心思,倒也有志一同的催促馬車快點兒。
馬車到底跟牛車不同,原本要趕小半天的路,今個兒只花了半個時辰就到了。管事門路的指點馬車夫去府城總店,等到了地頭,又躬彎腰跟伺候親祖宗一樣,將周家阿迎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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