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結束後，徐年帶著徐北枳專程去一座小院拜訪老將何仲忽，到了以後才發現燕文鸞也在，四人圍坐石桌，徐年看著難掩滿臉疲憊的左騎軍統帥，有些憂心，何仲忽的子骨在最近一兩年裡突然糟糕起來，給人一種日薄西山的暮氣觀，以至於在第一場涼莽大戰過後，老將曾經私下向清涼山和都護府遞辭呈，同時向徐年和褚祿山舉薦了鬱鸞刀擔任左騎軍第二副帥一職，之所以沒有讓那位名聲鵲起的年輕幽騎主將一步登天，直接主持左騎軍大局，也是這位功高權重老人的老辣所在，畢竟桀驁難馴的涼州邊軍素來輕視幽州軍伍，出中原豪閥的鬱鸞刀又與涼州邊軍並無淵源，若是驟登高位，得以單獨執掌一軍，未必能夠服眾，一旦在第二場涼莽戰事裡出現紕，毀掉一名北涼兵法大材不說，還會貽誤邊關大局，他何仲忽自然難辭其咎，那就真是晚節不保了。【無彈窗小說網】

只不過何仲忽能夠摒棄山頭之見，建議鬱鸞刀為左騎軍名義上的三把手實際上的當家人，足可看出這位春秋老將的肚量和遠見，而且在先前徐年拿左右騎軍開刀，有拆東牆補西牆嫌疑地補充其它騎軍實力，例如調兵馬給曹嵬等人，也是何仲忽率先響應，決無異議，在這一點上，綽號錦鷓鴣的右騎軍主將周康，顯然就要遜許多，明裡暗裡都有頗多怨言，雖然徐年私下也笑罵過周康是隻一不拔的鐵公，但畢竟當年周康就是為他送行的數百老卒之一，有送行之誼，某種意義上，周康跟那會兒尚未世襲罔替的世子殿下有過一場患難之，所以哪怕周康不夠爽利，徐年其實也沒有放在心上，何況周康的反應也屬於人之常，就像何仲忽先前那副對懷關都護府唯馬首是瞻的姿態，在左騎軍部就有些碎言碎語，許多青壯派武將都不太理解，覺得老將軍太好說話，削減了左騎軍的勢力不說，還白白墮了左騎軍的威名。徐年之所以特意蒞臨此地，就緣於一場左騎軍訌風波，徐年就是想要先聽聽何仲忽的想法，不到萬不得已，清涼山不會手左騎軍事務，相信燕文鸞這趟火急火燎趕來，也有幾分給老友撐腰給整個北涼邊騎瞧一瞧的意思在裡頭。

小院四人不飲酒也不喝茶，何仲忽似乎沒想到年輕藩王會大駕臨，滿臉驚喜，作為北涼鐵騎實權排在前十的人，何仲忽了解龍眼兒平原的大致過程，知道徐年大快人心地親手殺掉了然鐵騎共主洪敬巖，更知道陳芝豹先前來到懷關，所以徐年之前在議事堂話語盡量言簡意賅，臉蒼白得厲害，更讓老將到愧疚，總覺得是涼州騎軍的過錯，對不住大將軍徐驍的栽培，到頭來竟然害得大將軍的嫡長子事必躬親，連殺人也要親自上陣，那麼還要他們北涼三十萬鐵騎做什麼?作為燕文鸞相莫逆的老朋友，何仲忽當然還有一層蔽份，老人曾經也是徐家扶龍派的員，這撥人當初以謀士趙長陵為首，陳芝豹作為接班人，既是大將軍徐驍的小舅子又是徐家騎軍主將之一的吳起，燕文鸞何仲忽等人都屬於中堅力量，姚簡葉熙真兩位義子與他們走得也很近，而被扶龍派譏諷為倒龍系的李義山一派，在總實力上就要孱弱許多，若非在最後關頭是王妃吳素明確表態不支持徐驍叛出離劃江而治，恐怕也就沒有徐家稱王北涼的說法了，也許如今徐年是整個廣陵江以南廣袤疆域的君主，但也有可能是北涼邊軍徹底沒有老人的說法，因為都是謀逆敗亡的死人。由於這麼一層難以啟齒關系，何仲忽對這位力挽狂瀾的年輕藩王，一直有些晦難明的心思，不從左騎軍部提拔嫡系順水推舟地擔任下任主帥，而是揀選外人鬱鸞刀來鳩佔鵲巢，遲暮老人未必沒有一份補償和贖罪心理。

北涼步軍第一人燕文鸞臉沉，直截了當道:“王爺，有件事想必你也聽說了，李彥超那小子就是頭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何仲忽一手把他帶到今天的位置，對他比親兒子還親，無非是沒給他一個左騎軍主帥，那小子竟敢就要造反，想著跑去給周康當副手！這個小王八蛋帶兵打仗的確不差，可品行不端，以後絕對要用而不能大用，撐死給他當當到一軍副將！”

徐年還真沒料到極流緒的燕文鸞會如此大肝火，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應對，造反，忘恩負義，品行不端，這些分量極重的詞匯，從燕文鸞這種屈指可數的封疆大吏裡說出來，那幾乎就能讓任意一名北涼中高層武將徹底無緣實權高位了，事實上徐年對名聲在外的李彥超並不陌生，北涼四牙之一，與典雄畜、韋甫誠和寧峨眉三人齊名，戰功卓著，在邊軍中，是除去燕文鸞陳雲垂何仲忽這撥春秋老人之外，僅次於劉寄奴寥寥幾人的驍將，因為正值當打之年，是那種可以為徐家再打二十年勝仗苦仗的重要將領，只不過跟龍象軍副將李陌藩和幽州曹小蛟相似，格偏激，恃功傲，都是出了名的刺頭人，毀譽參半，如果是擱在離場，屬於三天兩頭就要被清流言往死裡彈劾的角。

何仲忽瞪了一眼燕文鸞，轉頭對徐年苦笑道:“王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攔是攔不住的，既然周康許諾將來會讓李彥超繼任右騎軍主帥，就由他去吧，彥超這孩子在左騎軍裡征戰多年，立下的軍功也足以當得起這份前程。人往高走，沒有錯。”

燕文鸞有些無奈，其實不是他對李彥超此人果真有多不順眼，無非是想著幫何仲忽把話題挑起，由他燕文鸞來做惡人，那麼抹不開面子何仲忽接下來只要點個頭即可，李彥超不是不可以離開左騎軍，但是絕對不能助長此風，否則錦鷓鴣那家夥手裡的小鋤頭還不得刨得飛起?你何仲忽本就病的不輕，難道將來真要躺在病榻上還要聽見右騎軍分崩離析的噩耗?當真就不怕死不瞑目?燕文鸞歎息一聲，與何仲忽認了大半輩子，對這個老家夥是十分佩服的，臨老卻並無家眷，隻養了幾匹跛腳老馬，治軍帶兵，就跟一個絮絮叨叨的婆姨差不多，待兵如子，吃喝拉撒都在軍中，與普通士卒無異，絕無半點特殊待遇可言，所以李彥超這些年輕人，可謂都是何仲忽一把屎一把尿從小卒子培養功勳將領了，聽到李彥超要離開左騎軍，燕文鸞怎能不怒火中燒?清難斷家務事，看得出來，哪怕到了父子反目一般分家地步，何仲忽仍是不忍心耽誤了李彥超的仕途，唯恐年輕藩王對李彥超產生惡，以至於到了錦鷓鴣的右騎軍中也難以升遷。

徐年思量

(本章未完，請翻頁)片刻，緩緩說道:“說實話，只要李彥超還留在關外，是在左騎軍效力還是轉去右騎軍爬升，對我而言並無區別，再者左右騎軍極端排外的傳統也確實不利於北涼，畢竟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就算沒有李彥超這件事，我原本也想要讓左右騎軍進行一些武將互換，當初我對北涼境三州軍伍大舉整合，隻設置十四實權校尉，但是第一場涼莽大戰在即，我怕靜太大導致邊軍不穩，會影響到戰局，這才沒有去關外邊軍。”

燕文鸞瞇起那隻獨眼，沉默不語。

邊軍改製，燕文鸞並不反對。

但是讓這位北涼步軍主帥到不太適應的一點，是年輕藩王這麼不拖泥帶水地當面提出，尤其是此時左騎軍橫生之際，在何仲忽即將因病退出邊軍之時，這些話，就顯得有些肅殺寒意了。

何仲忽亦是心中慨萬千，不知從何說起，老人滿臉頹喪落寞，眼神恍惚。

有些垂暮之年的富貴老人，只有等到了人在病中，萬念俱灰，才開始反羨貧賤而健者。

但是何仲忽不一樣，他雖然在北涼邊軍位高權重，但是膝下無子孫可繼承家業，甚至在北涼關也無一置業別院，與懷化大將軍鍾洪武那種把整座陵州當做後院的春秋老將，截然不同。

何仲忽的老態病容，是英雄遲暮。

而這種無可奈何的英雄遲暮，徐年很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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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年和徐北枳離開院子，徐北枳眉頭皺。

徐年笑問道:“橘子，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何不幫著何仲忽安左騎軍?”

徐北枳回一眼院門，“何仲忽也就罷了，你就不怕惹惱了燕文鸞?不怕兩位老人覺得你心涼薄?把你當一個刻薄寡恩的藩王?”

徐年和徐北枳並肩走在暗巷弄中，出一隻手在牆壁上輕輕抹過，邊走邊說道:“那你就當我是欺負老好人吧。”

徐北枳打趣道:“難道不是?整個北涼邊軍誰不知道錦鷓鴣的暴脾氣，會嚷嚷的孩子有糖吃，所以你這個北涼王才對右騎軍事事忍讓。說到底，何仲忽淪落到此番地步，你算半個罪魁禍首。”

徐年說了些風馬牛不相及的言語，“徐驍以前很喜歡念叨過一句話，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以前我覺得這種大道理都是屁話，後來才發現大道理之所以是大道理，是因為真的很有道理。”

徐北枳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就這麼讓何仲忽窩窩囊囊地離開左騎軍！”

徐年慨道:“我對鬱鸞刀寇江淮謝西陲這些才華橫溢的外鄉年輕將領，當然很看重，但對何仲忽這些跟隨徐驍榮辱與共的北涼老人，那種……”

徐年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徐北枳得到，那種，大概就像就像自己家中的長輩。

徐北枳笑問道:“既然如此?”

徐年回答道:“那就去會一會李彥超。”

徐北枳猶豫片刻，還是提醒道:“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李彥超其實意味著很大一撥北涼邊軍將領，野心，戰功顯著，一心想要向上攀爬，李陌藩曹小蛟皆是如此，這些人跟燕文鸞何仲忽相似又有不同，徐家的家業，是大將軍和邊老人打下的江山，而更年輕一些的，不可能奢人人都像劉寄奴那麼淡泊名利，而且大戰在即，有野心不是壞事，你要潑些涼水，不是不可以，但總不能讓人覺得自己被剝了扔到冰天雪地裡。”

徐年微笑道:“以前聽說書戲文，經常能聽到一句話，做‘寒了眾將士的心’，道理我懂。”

徐北枳突然盯著這個家夥，“怎麼聽著不太對勁?”

徐年嬉皮笑臉地手去跟徐北枳勾肩搭背，諂道:“還是橘子懂我啊！”

徐北枳沒好氣掙開去，沒好氣道:“一邊涼快去！”

就在兩人彎來拐去來到另外一棟院子的時候，剛好有名青壯歲數的武將從他們後一路狂奔，屁顛屁顛往院子衝，也許是況急，撞開了徐北枳的肩膀，大步踏上臺階後，猶然不罷休，大大咧咧轉頭瞪了一眼，結果冷不丁這一瞧，頓時就噤若寒蟬，當過陵州刺史的徐北枳他不認得，可是堂堂北涼王他豈會認不出?！

不等這位左騎軍悍勇校尉請罪，徐年笑問道:“是不是給李彥超通風報信來了?好給他提個醒，本王剛剛去過了何老將軍的院子?”

這名校尉頓時滿頭冷汗，耷拉著腦袋，如喪考妣。

徐年一笑置之，走上臺階跟這個校尉肩而過，率先過院子門檻。

院人聲鼎沸，聚集了不下十位邊軍武將，年紀都不大，可頭銜都不小，眾星拱月，圍著一個約莫三十五六歲的將領，此人材英偉，即便坐著，也有一鋒芒畢的氣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