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問道:“那你羨慕不羨慕?”
黃荃訕訕笑道:“自然是羨慕得很,我也曾勤苦練劍,可惜不是那塊料,很快就荒廢了,就會幾手三腳貓的功夫。”
說到這裡黃荃略作停頓,小心翼翼道:“小的能夠在徽山蹭吃蹭喝,是山主菩薩心腸,小的這兩年毫不敢忘記山主的收容之恩。”
不置可否,角悄然翹了翹,自言自語道:“雖然姓溫的那個家夥很惹人厭,不過溫華的確就只有一個溫華,對那個人是這樣,對我也是差不多。這輩子再想遇到這種……混帳王八蛋,應該很難了。”
山巔風雪太大,黃荃哪怕豎起耳朵,也本聽不清楚的細碎呢喃。
似乎失去了說話的興趣,直截了當道:“想必你也知道,那個人送了很多聽閣笈到我的缺月樓,我現在給你一個選擇,要麼讓你隨意挑選一本笈,然後下山去闖,要麼安分守己在我徽山做個不流的客卿,雖然一輩子食無憂,但也無半點前程可言。你不用說話,點頭就是選擇第一個,搖頭就是選擇後者。”
極其碎的黃荃下意識想要嘮叨幾句,可是不管如何使勁都說不出半個字,然後猛然間驚醒,滿頭汗水,趕搖頭。
黃荃在心裡默念,我何嘗不知道自己的斤兩,既吃不住苦,也沒那練武連出個高手的骨天賦,早就曉得乖乖認命了。
平淡道:“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如獲大赦的黃荃不敢繼續逗留,轉就走。
只是在黃荃走出幾步後,輕輕說道:“我不知道山主裡的那個人有沒有把我當朋友,甭管我跟外人怎麼吹牛不打草稿,事實上我也不敢認為那個人就是我的朋友。但是,不管怎麼說,能夠遇到那個人,我黃荃很高興。”
說完這句話後,黃荃腳步不停地離開大雪坪,不敢轉頭看一眼。
他在下山的時候,有些覺得自己太沒出息了。但是想了又想,他依舊覺得這輩子能夠遇到“徐奇”,遇到那個願意被自己蹭吃蹭喝、還會笑著聽自己吹牛打屁的年輕江湖人,是一件值得高興一輩子的事。
軒轅青鋒獨自站在原地,風雪紛紛落人間,愈發顯得天地寂寥。
緩緩走回那座據說比北涼聽閣還要高聳雲的缺月樓,登上頂樓,這一層樓極為通,除了那些金楠木廊柱,整棟樓幾乎空無一,隻擺放有一張紫檀人榻,收起油紙傘,彎腰將其傾斜依靠在一廊柱上,躺在榻上,單手支起腮幫,視線所及,向西方,此樓最特殊的地方便在於整個西面無牆壁也無欄桿,一看去,便可看到大雪坪甚至是徽山以外的遙遠風,由於天下大雪的緣故,缺月樓寥寥無幾能夠走這一層樓清掃屋子的年丫鬟,早已乖巧伶俐地在西面豎起了一道絹素屏風,用以遮擋風雪隔斷嚴寒。
瞇眼假寐。
論奇遇之好,機緣之妙,這名子簡直就是天地寵兒一般,先是無意間獲得了大雪坪藏書閣一門能夠吞並他人氣機的詭譎功法,修為突飛猛進,在驚險躋一品境界的同時,也把自己弄得半人半鬼,命懸一線,之後去了趟北涼,在聽閣武庫汲取了數枚傳國玉璽的氣運,不但穩固了境界,還消除了絮氣機造就的巨大患,然後攔江一戰,敗在王仙芝手上,沉於廣陵江之底,竟是仍然大難不死,且有後福,劉松濤和趙黃巢各自助其境界暴漲,一舉躋大天象境界。太安城外攔阻曹長卿城,西楚霸王更是送那場黃粱一夢,讓大夢數十年,其中裨益,豈能尋常?
沒有人膽敢質疑以子份擔任武林盟主,甚至有人認為年輕一輩的江湖宗師中,唯有軒轅青鋒有與那位西北藩王一較高下。
隨著的境界迅猛攀升,在大江以南的江湖中獨佔鼇頭,徽山勢力蒸蒸日上,力龍虎山,說天下香客每月十四這一天不許登山燒香,那麼就沒有一人敢在那一天去龍虎山許願祈福。
曾經讓當時的四皇子如今的皇帝陛下不得登上大雪坪,也曾經在大會天下群雄的時候,讓新涼王千裡迢迢派人主送來幾大箱子的聽閣笈,如同“托孤”。也曾參加過太安城一戰,與那天下四大武評大宗師中的離三人,相輝映,就像一滄海明月懸掛在江湖上空。
有人畏懼,有人憎惡,有人尊敬,但是很奇怪,天底下似乎唯獨從來沒有人很純粹地喜歡過,哪怕的姿容已經足以登榜胭脂評,哪怕無數江湖男子都知道,只要征服了這名子,就幾乎等於征服了半座江湖。
在大雪坪缺月樓頂層深居簡出,喜怒無常,不知道有多已經死心塌地效忠於徽山的江湖高手,被莫名其妙地一怒之下打重傷,此生無緣武道修行,可卻也算不得刻薄寡恩,相反,高興之時,價值千金的庫藏貢品夜明珠也能隨手賞賜奴婢,江湖夢寐以求的上乘笈也能隨意送人,而且一送雙。只可惜沒有誰揣測得出何時會高興,又為何會高興。
睜開眼睛,似乎是覺得那座屏風礙眼,輕輕揮手,屏風頓時支離破碎,與大雪一起紛飛。
離開那張人榻,拿起那柄油紙傘,離開缺月樓,重新撐傘走到大雪坪崖邊。
緩緩出手,出油紙傘外,雪花片片不停歇,掌心漸漸堆雪。
輕輕重複著兩句話。
“遇到你,我很高興。”
“遇到你,我不高興。”
這一襲紫,在接下來整整一個晚上,就這麼站在那裡,一手著撐傘,一手出去接雪,形紋不。
沒有人知道緣由,之後江湖上以訛傳訛,盛傳徽山紫在徽山之巔觀雪,一夜之間躋了陸地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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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符二年,節氣小雪。
氣寒雪至,地寒未甚而雪未大。
東越劍池,這個跟吳家劍塚爭奪“天下劍學,出自何家”長達數百年的古老宗門,在宋念卿死後由外姓人柴青山接任宗主位置後,開始煥發生機,幾名沉寂多年的年邁劍師都開始重新開門收徒,不斷有資質驚豔的年輕人進東越劍池,在此鑄劍即練劍。
而出江南高門華族的李懿白也不再遠遊,留在劍池幫著柴青山打理事務,雖然李懿白的劍道修為增長緩慢,但是這位在江湖上曾經跟劍塚當代劍冠吳六鼎、龍虎山齊仙俠、薊州雁堡李火黎等人齊名的天才俊彥,好像樂在其中,並不憂心自己的武道境界。而離朝廷的刑部衙門也大張旗鼓地吸納了多名劍池高手,在這種錦繡前程可期的大好形勢下,前往東越劍池拜師學藝的年輕劍客多如過江之鯽。
在這期間,宗主柴青山僅有的兩名弟子,一個整天笑得合不攏,一個天愁眉不展。
宋念卿的嫡長孫宋庭鷺屬於開心的那個,因為他現在每天都能聽到很多人尊稱他為師伯,這讓只能喊李懿白師兄很多年的年,覺得賺回本錢了。
而單餌是不開心的那個,因為覺得那些比年紀還要大的家夥,一聲聲師伯生生把給喊老了。
宋庭鷺依然還是隻崇拜那個在太安城一戰名的溫不勝,喜歡每天腰挎一柄自製的簡陋木劍,喜歡聽到別人喊自己師伯後、故作老氣橫秋地點頭致意,然後等到沒人看見的時候,立即裂笑。
這一天雪後初晴,宋庭鷺找了很久才在一座涼亭找到發呆的師妹。
宋庭鷺大概有些知道愁滋味了,師妹從北涼那個逃暑鎮的地方回來後,就開始喜歡獨自坐在某個地方怔怔出神,他大義凜然地跟師父告狀,說師妹不願意用心練劍了,結果沒等一老一小兩個爺們興師問罪,輕描淡寫一句我在悟劍就把師父和師兄一起打發了,年作為師兄當然不服氣,結果師父讓兩人切磋,原本只能在百招之後小勝的師妹,在八十招就能收拾了年,他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從八十招到七十招再到六十招,三戰皆輸,結局一次不如一次,自然而然,年宋庭鷺就被師妹單餌賞賜了一個宋不勝的綽號,這個外號在東越劍池很快流傳開來,有兩個比年歲數稍長的宗門新收弟子,稱呼宋庭鷺的時候會在師伯之前加上宋不勝三個字,這真是讓年既喜且憂啊。
在宋庭鷺登上臺階就要走涼亭的時候,單餌突然惡狠狠道:“記住了,以後這座亭子屬於咱們東越劍池的地,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許踏足!你不行,李師兄不行,連師父也不行!”
看著目瞪口呆的年,大手一揮,沒好氣道:“今兒就算了,不知者不罪,記得下不為例!”
宋庭鷺無可奈何,習慣了師妹這些年時不時冒出個天馬行空的想法,年早已見怪不怪。
宋庭鷺神兮兮地小聲說道:“師妹,你知道今天咱們劍池來了一位貴客嗎?李師兄可是都把那套最珍的茶都用上了,師父也陪著。”
今天沒有計較被宋庭鷺稱為師妹,只是心不在焉道:“那你怎麼不一起陪著?”
年撇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來不喜歡喝茶,寡淡得很,沒個味道。師父答應我了,再過兩年,就準許我喝酒,到時候我一定要大碗喝酒!”
嗤笑道:“你怎麼不乾脆用水缸喝酒,不是更豪氣?”
年無言以對。
以前是吵架吵不過,如今更是連打架也打不過了。
年當下有些憂鬱。
懵懂年遠遠不知男事,距離領悟下憂鬱還早得很。
就在年生悶氣的時候,涼亭外走來三人,師父柴青山、師兄李懿白和一位穿道袍的年輕道士。
單餌和宋庭鷺同時站起,那三人快步走涼亭,柴青山笑著跟兩個徒弟介紹道:“這位是龍虎山的齊小天師……”
宋庭鷺眼神熠熠,急不可耐道:“知道知道,是小呂祖齊仙俠嘛。”
李懿白一個板栗敲在年頭上,氣笑道:“晚輩不可直呼長輩名諱!”
宋庭鷺嘿嘿一笑,師兄李懿白的教誨顯然是被年左耳進右耳出了。
揚起那張尚未完全長開的臉頰,一臉天真地開門見山問道:“齊道長,你跟北涼王手的話,能支撐多招?”
柴青山聽到這話後頓時滿臉惱火,狠狠瞪了這個傻閨一眼。
這一趟是順路拜訪東越劍池的齊仙俠微笑道:“如果僅是切磋,十來招還是馬馬虎虎扛得過去,可要是跟徐年生死相搏,也就是一招的事。”
笑道:“齊道長,這麼說的話,你肯定是高手了!”
齊仙俠愣了愣,應該是沒能跟上羚羊掛角的想法。
柴青山和李懿白都是哭笑不得,宋庭鷺忍不住轉頭翻了個白眼,在師妹眼中,只要沒人跟那個家夥爭搶天下第一的名號,誰來做天下第二第三,才不介意。
柴青山對兩個孩子吩咐道:“庭鷺,餌,你們兩個去亭外練一套各自最悉的劍法,讓齊先生幫你們指正一番,機會難得,打起神來!”
宋庭鷺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二話不說掠出涼亭外,果斷木劍出鞘,劍尖吐芒,劍勢連綿,一劍與一劍之間流轉如意,生生不息。
李懿白很是欣,好一個劍出如龍,最重要是能夠從其劍勢中到一生機的氣韻,這個小師弟將來必定能夠為東越劍池的扛鼎人。
而反觀單餌就有些潦草應付了,拿起那柄在南華劍爐親手鑄造的佩劍,不不願地走出涼亭,依樣畫葫蘆跟著宋庭鷺的出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