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閃電劈過腦海, 電石火間嚴峫只有一個念頭:不,不是我。
是江停!
範正元追殺的是江停,這夥人襲警的時候江停也在車上;甚至他自己中彈, 也是因爲當時正把江停託在懷裡。
如果那夥人不是衝李雨欣來的, 那他們的刺殺目標就不言而喻了!
嚴峫全刺骨發寒, 久久不能言語。
他那表實在太罕見, 以至於魏副局還以爲他被嚇著了, 難得的連忙放語氣:“當然你也別太驚慌,土製子彈的銷售範圍難以確定,這夥人跟範正元的聯繫目前也只是警方的猜測, 還是要抓住犯罪分子之後才能往下查。你呢一定要好好養傷,我已經在醫院附近安排了便巡邏, 等你出院那天, 我一定讓市局的人開車來接你回建寧……”
“啊, 沒事,”嚴峫回過神來, 勉強笑了笑:“我剛走神了。”
魏副局彆扭地打量他,拼命想板起老臉來掩飾自己的關切,以至於面部表有點扭曲。
“真沒事,範正元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肇事襲警那夥人也遲早能被抓住, 到底是誰背後主使的, 到時候一審就能水落石出。”嚴峫著下咳了聲, 說:“我剛其實是在想步薇和申曉奇那邊, 他倆醒了麼?還有李雨欣說, 在賀良的行刑地看到了兩,很有可能是系列綁架案的第一起被害人, 現在是不是還沒找到在什麼地方?”
這姓魏的老頭終於可以找茬罵他兩句來掩蓋自己快溢出來的憐了:“你這小子怎麼這麼能心呢,肚子上開了口還不閒著?市局破案就靠你一個能人兒了是不是?”
嚴峫繼續啜他的魚骨頭。
魏堯悻悻把步薇和申曉奇的現狀、對天縱山案發地區綁匪的搜查、以及現場那個詭異的礦泉水瓶等況說了,告訴他封鎖範圍已經擴大到了天縱山周邊和恭州界的部分,雖然提取到了疑似綁匪的腳印和服纖維,但還是沒找到更有價值的線索。
除此之外,因爲李雨欣疑似被滅口,去年跟賀良正面遭遇綁匪的地方也沒能確切定位,也就是說明知道有兩卻愣找不著在哪——據呂局說省委劉廳這幾天飆升,滿上火,簡直苦不堪言,喝了整整兩斤中藥都無濟於事。
嚴峫一邊聽著,喝湯的作漸漸慢了下來,腦海中莫名想起了江停的聲音:
“仲夏初茫,七月未央。這句話的意思是,七月中旬傍晚時分,絢麗燦爛的落日於八點零九分落下,宣告年時代結束,刑罰時刻開始,隨之而來的漫漫長夜是整個行刑過程……”
“他真正想行刑的對象,是我。”
嚴峫沉思著放下了碗。
他約覺到現狀的癥結就在江停那語焉不詳的幾句話上,在他不爲人知的往昔歲月中,曾經發生過跟背叛、懦夫等意象切相關的事,並且那些記憶被幕後主使通過行刑儀式而現化,演變了今天的連環綁架。
甚至,連胡偉勝丁家旺製毒團伙和那個殺死了範四的狙擊手,都跟此事有著千萬縷說不清楚的聯繫。
但,究竟是什麼聯繫呢?
“得了,你先休息吧。”魏副局拍拍袖子站起:“好好休養,不要多想。市局有你餘支隊坐鎮,還有秦川也被臨時徵調過來幫忙,你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別辜負他們的心意,儘快恢復健康,別留下任何舊傷,啊。”
嚴峫回過神來:“秦川來刑偵支隊幫忙了?”
“那還能怎麼著,你餘支隊那心臟病,誰敢讓加班吶。”
“……那秦川很多事決定不了的,是問餘支隊還是問方支隊?”
兩人對視一會,魏副局撐不住笑了起來:“喲,你還會打小報告上眼藥了?”
嚴峫說:“方支隊平時也沒打我小報告,這不禮尚往來麼——我也是怕老方在隊裡給我埋下什麼眼線之類的,回去後行被人盯著,不好辦事兒。”
魏副局似乎想說什麼,但言又止,只嘆了口氣。
嚴峫本來還在想案子的事,對市局的人事變也就是那麼一說,看魏副局那樣,倒敏地察覺到了什麼:“怎麼?”
“你與其擔心老方給你埋釘子,不如擔心餘支隊病退之後怎麼辦。”魏局俯在他耳邊放低了音量:“王副局要退休了。”
嚴峫眉峰一剔。
“車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眼放長遠,沒有過不去的梗。”魏副局拍拍嚴峫的肩,語重心長地道:“年輕人,健康纔是一切的本。”
嚴峫擰著眉心,終於點了點頭,魏副局這才提溜著馬翔走了。
·
魏堯一走,這病房裡又恢復了安靜,嚴峫對著牀頭那保溫杯裡的魚湯底兒,腦子裡不停轉著各種念頭。
分管人事的王副局要退休了,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人到年齡都會退,公安系統除了像江停那種自帶環的天降文曲星,絕大多數警察都是按部就班地一級級提拔,只要不出太大差錯,到年齡混個警督總是有的。
壞就壞在,接任王副局的順位人選是餘珠,而餘珠剛剛放出了自己要病退的風聲。
如果組織上有意跳過餘珠,那麼在之下還能提拔的,從資歷、聲、功勞和年齡這幾方面綜合來看,明顯最佳人選是方正弘。
嚴峫自認爲跟方正弘沒有太大矛盾,除了年輕不懂事剛進市局那陣子,有天去隔壁毒支隊找秦川玩兒,方正弘看到他戴的腕錶,隨口誇了句:“你表不錯,哪個店買的?”二十郎當歲傻不拉幾的嚴峫當衆摘下表說:“皇家橡樹,也就六十多萬,方隊喜歡拿去唄。”——導致方正弘當場黑下臉來拂袖而去之外,這麼多年來其實沒鬧過其他彆扭。
但方正弘這人似乎記仇,而且近年來有越發小心眼的架勢。這次歸隊後表現得就更加明顯了,連闖進刑偵支隊指著嚴峫鼻子大罵的事都做得出來,讓人不由懷疑他是否到了更年期,有點控制不住他自己。
嚴峫呼了口氣,強行把這些關於人事方面七八糟的東西從腦海中清除,將思考重點放回到案子上。
在他十餘年一線幹警生涯中,經歷過很多節曲折、恩怨離奇的大案,甚至有些巧合到讓人不得不迷信真有亡魂鳴冤這麼一說的地步。但像眼下連環綁架這麼怪異、弔詭,充滿著一層層迷霧似的意象的案子,還真是前所未有。
現在想想江停那天在醫護室裡說,這個案子彷彿在導著他去探索犯罪者的心世界,讓他不得不一直站在犯罪者的角度思考甚至共,以至於被拽進某種惡意的思維漩渦時,他是想表達什麼呢?
作爲一個幾乎完全拒絕任何傾訴的人,江停是不是在晦地,連自己都沒意識到地求救?
“怎麼還沒來……”嚴峫又看了眼時間,喃喃道。
他想了會兒,扶著牆咬牙下地,出了病房。
單間病房樓層不像普通樓層那麼擁,來探病的人也不多,他一路穿過走廊才被護士長髮現:“哎喲嚴警,你怎麼一個人出來溜達了,你家屬呢?”
“家屬跟人私奔去了!”嚴峫沒好氣道,“你們電話呢?借我用用。”
護士長連忙把他引到前臺,絮絮叨叨地教訓他:“下次你按鈴護士送個手機進去,別自己跑出來。雖然說下牀走兩步是好事,但萬一撞著著可怎麼辦,主任說你起碼還得住兩三天院呢……”
嚴峫只能嗯嗯地應付著把打發走,心說你們這是當我坐月子吧,人家剖腹產的第二天都能下牀,我愣躺了一週算什麼事?要不是你們非我臥牀靜養,保不準我現在已經飛國打NBA去了!
——幸虧護士長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否則估計會立刻沒收電話,再把他趕回病房去鎖起來。
“喂?”聽筒裡傳出江停平穩的聲音。
嚴峫向周圍看了眼,附近沒人經過,只有不遠前臺小護士正斜著眼睛覷他,目一接,立刻紅著臉兒起走了。
“陸、顧、問,”嚴峫低聲音,故意一字一頓地問:“我的午飯呢?”
電話那邊聲音有些喧雜,好像正站在大街上,過了片刻才聽江停說:“那桶魚湯是我讓馬翔帶上去給你的,喝了吧。”
“你人在哪兒呢?”
“手機黑屏了,來買個新的。”
“那你給我也帶一個,不用多好的,能隨便將就著用兩天就行。啊對了,不要充值送的什麼藍圖手機,給人看了萬一以爲我是變態可怎麼辦。”
“……回頭你自己來買吧,我就不過去了。”
“什麼?什麼你不過來了?”
江停的回答還是非常沉穩簡單:“我今天過去的時候差點上你們魏副局,看住院大樓周圍多了幾個當地派出所的便,應該是來保護你的。現在這個局勢我不方便面,就先回建寧了,咱們回頭見。”
話音剛落嚴峫就覺到他要掛電話,急之下撞翻了前臺上的裝飾花盆,砰砰咣咣東西翻了一桌:“等等!”
“你怎麼了?”
“您沒事吧嚴警?”剛纔跑走的小護士立刻轉回來:“哎呀您小心!怎麼回事,您快坐下!”
“嚴峫?”聽筒那邊江停的聲音明顯不是很平穩了:“怎麼回事嚴峫,快回話!”
嚴峫剛要說什麼,突然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短短瞬間如同神靈附般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他本沒回答江停,而是一屁坐進椅子裡,好似倒地般發出重重的悶響。
接著他咔掛斷了電話。
小護士嚇呆了:“哎呀嚴警您……”
“沒事,”嚴峫對森然一笑:“我釣魚。”
說著他起拍拍屁,在小護士莫名其妙的瞪視中溜達著回病房看電視去了。
·
半小時後,魚站在病房門口,一手兜,一手裡還拎著電信營業大廳的購袋,從繃的額角到呈直線狀的脣都可以看出魚的心不是很好。
“你剛纔到底怎麼了?”
嚴峫無辜地盤坐在病牀上玩電視機遙控:“沒站穩了一跤,咋啦?”
“……”
“哎呀你看你還急急忙忙跑來,真是。”嚴峫立馬起從進口果籃裡出個荔枝來剝了,英俊的臉上滿是熱乎笑容:“來,吃水果吃水果,特意給你買的。”
江停彷彿沒看見那顆瑩白的荔枝,從購袋裡拿出個新手機盒扔給嚴峫:“這大樓裡外起碼四五個便,你我來幹什麼?”
嚴峫接住一看,竟然是最新款的蘋果,跟他進水壞了的那個一模一樣。
他不由笑了起來,心說江停果然是江停,但裡卻故意道:“原來你也沒那麼擔心我,瞧,還有心思繼續挑手機,可見過來得並不著急嘛。”
江停冷冰冰道:“我又不是醫生,再著急趕來也不能給你氧氣管!”
“噢喲還生氣了。”嚴峫滿臉那我就哄哄你吧的妥協:“哎呀,這不是剛纔魏局來,說調查有了新進展,我心急火燎地想跟江神探你商量呢麼。甭生氣了啊警花兒,乖,來吃水果。”說著起把江停拉到病牀邊的扶手椅裡坐下,又親手剝了個橘子,塞進了他手裡。
江停有個好是,因爲他吃也吃不多,又總是低,所以塞進手裡的食基本都會下意識地吃一點。嚴峫眼看著他不是很高興地撕了片橘子塞進裡,視線在那脣上停留很久,才挪開目說:“這次襲擊我們的孫子,跟範四很可能是同一批人。”
爺爺教了我一身算命的本事,卻在我幫人算了三次命後,離開了我。 從此之後,我不光給活人看命,還要給死人看,更要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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