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霍不疑,「就這麼進來妥當麼?不會也被陷阱中一勺燴了吧。」這樣綿參天的樹林,簡直是個天然的隔絕層,裡面廝殺的多麼喧鬧外面都聽不見了。;
霍不疑牽馬過來,耐心道:「袁慎才兩百來人,自然能被一網打盡。我帶了五百兵,加上你和阿垚的人,說也有七八百,這片林子再茂也裝不下我們。」
商心定了些,又問:「誒,你說呀,袁慎他們真的是在這裡出的事麼。」
「不好說,得細細勘察才能知道。總之,我覺得這裡不大對勁。」
商低頭往前走,忽道:「你怎不將我留在縣城裡與何昭君作伴呢?這裡既然如此兇險,你居然答應帶我來。」
霍不疑角輕輕揚起,調侃道:「你在水邊,說不定會巨浪滔天,你在山邊,保不準要山崩地陷,你在天邊,也不知不周山會不會再倒一回。我對你不大放心,還是待在我邊安穩些。」
商輕聲道:「不過你總不能一輩子帶著我吧。」
霍不疑倏然停步,一瞬不瞬的看著,商回視,然後兩人同時轉頭。
田氏屋堡建的雄奇偉岸,三四丈高的拱形城門緩緩向里開時,商宛若進一座腹部中空的森山,空曠冷,夾雜著令人不快的氣息。;
眾人進去時,田家正在舉行一場奇異的祭祀儀式。
寬廣的圓形平臺上舞著七八名系彩絛的巫士,他們或舉鈴杖,或拍手鼓,披頭散髮,手舞足蹈,圍著一頭通漆黑的雄健公牛不斷旋轉顛步齊聲唱,另有四名赤袒上手持尖刀的壯夫按照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侯立在旁。
型巨大的漆黑公牛發出低沉怒吼,震的耳嗡嗡作響,健碩的四肢不斷掙扎,然而數條手腕細的鐵鏈將它牢牢捆縛在高高的石臺上。
牛頭正面跪坐著一名年輕男子,正是田氏家主田朔,只見他著一襲白,雙手向天抬,隨著巫士的唱舞蹈喃喃念叨著什麼。
唱舞蹈愈發激烈,幾名巫士臉紅似滴,舉止瘋癲若狂,口中誦的咒詞也愈加迅速激烈,宛如弓弦被越拉越幾近崩斷,其中一名最老邁的巫士忽厲聲高喊一聲『起』,猶如利刃破沉晦的午夜,四名壯漢同時出刀直公牛腹部,筆直劃破堅實的公牛骨。
那公牛發出驚人的高昂悲鳴,四肢猛踢,力掙扎,鮮紅的熱如利劍般激出來,濺了周圍的巫士們一頭一臉。四名刀手滿鮮,便似最冷的屠夫,手法嫻的迅速劃刀,然後每人都從牛腹中剖出一樣東西,分別是心、肝、脾、肺。;
這種古老而腥的祭祀讓商既不忍又驚懼,不由得後退兩步。
四名年輕巫以金盤分別捧起這四樣公牛臟,跟著那名年老的巫士來到田朔面前。
年老巫士出枯瘦乾癟的右手,拿起那顆猶自跳的公牛心臟在田碩額頭上一抹,隨後是牛肝抹右頰,牛脾抹左頰,牛肺抹下頜。鮮淋漓的臟還蠕著蒙蒙熱氣,周圍的姬妾婢們不忍直視,田碩卻閉目微笑,仿佛十分。
最後,那年老巫士細細看了那布滿的瘦削麵龐幾遍,咧笑出黑黃斑駁的牙齒:「……家主放心,蒼天有應,你此願必能達。」
青石廣場瀰漫著濃烈腥的氣息,商有些不住,霍不疑原本正盯著四周的田氏家丁看,察覺孩形不穩,便手攬在自己側。
儀式結束,眾人被請去花廳歇息,待田朔沐浴更出來時,程宮已經不耐煩的繞廳溜達起來了。樓垚上前向田朔表明此行來意,然而神訕訕,顯然修行還不夠。程宮就天賦異稟多了,厚無恥的表示『主要是因為主家您盛難卻,是以我們就真的來搜了』。;
年輕的田氏家主並不如程宮說的那樣相貌不堪,撇去氣沉難明,單論五相貌稱得上俊秀緻。他聽清要求,居然很爽快的右手一抬:「久仰霍侯大名,如雷貫耳。如今有幸略盡綿薄之力,何敢不從,諸位請便。」說著,還吩咐家僕讓姬妾家眷都到外面庭院中稍待,不許阻礙了搜查。
霍不疑面無表的抱了抱拳,懶得跟這人囉嗦什麼,直接領了將士與樓垚一行四下搜查去了,留下程氏兄妹與大隊侍衛在花廳等待。
田朔似乎對此毫無意見,微笑著擺出『悉聽尊便』的模樣,安然端坐原。
等了一個多時辰,田朔第三次讓家僕奉上新食案,殷勤的請程氏兄妹繼續用點心酒水。
程宮忍不住問道:「敢問之前家主所行的祭祀儀式,莫非是仿照先秦典籍所記載的,以生靈為祭,懇求心愿得償?」
田朔眸閃:「程公子博聞廣記,說的一點不錯。」
「那典籍可在?」程宮心難耐。
田朔笑了笑,隨即讓家僕送上一卷古舊的竹簡,程宮迫不及待的翻閱起來。;
田朔看了眼坐在窗邊沉默不語的孩,雪花貌,氣意自在,比秋更是明舒展,他毫不掩飾的出鑑賞之意,微笑著走過去:「在下雖在鄉野,但程娘子侍奉淮安王太后多年,不但秀外慧中,更是都城中數一數二的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商抬了下眼皮:「好說好說。不過田公子不是該問,我一介小小子,無無職,今日憑什麼跟著來搜查貴地?」
田朔笑道:「程娘子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
「那太好了,這事解釋起來頗是麻煩,我就不說了。」商道,「小子另有一問,田公子想說就說,不想說就別說了。」
田朔一愣,隨即道:「程娘子但問無妨。」
商道:「適才那場祭祀,公子求的是何心愿?」
田朔眼神一閃:「既然是心愿,就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程娘子以為如何?」他低聲音,眼中流出貪婪之,然後前傾靠近,原以為孩會的後退些許,誰知孩紋不,神冷漠的看著他。;
商厭惡這人的眼神,冷冷道:「不以為如何,我從不曾將敗寄托在一頭牛上。」
田朔冷下臉:「其實若按著典籍記載,獻祭的本不該是頭牛。」
「那該獻祭什麼。」
「人乃萬之靈,自然該獻祭人牲!」田朔眼中現出殘忍興的,「可惜朝廷早已嚴令止人牲了。」
商輕笑出聲:「人牲也罷,牲也罷,總之都是拜求神仙靈鬼庇佑。我自小到大隻學會一個道理,固然事在天,但謀事在人!田公子,你若心中有願,別一門心思的求神問靈,也該自己使使力氣籌謀一二啊。」
田朔冷聲道:「程娘子怎知我不曾籌謀。」
「敢問田公子做了何等籌謀?」
田朔結滾,尖細的牙齒咬著極薄的。他最終還是沒接這話茬,換言道:「……適才那位老巫士也看了看程娘子的面向,娘子可知老巫士說了什麼?」
商冷漠道:「說了什麼。」;
田朔緩緩湊近孩,低聲道:「他說,娘子乃饒多產子嗣繁茂的面相,將來嫁人生子,便如破土開耕,沃野千里……」
商眼皮一,這是又被調戲了?果然小白花長相就是容易招蒼蠅。
甜甜一笑:「我以為田公子此時不該對我言語輕佻。」
田朔語氣浪:「程娘子莫不是惱了?」
「如今百廢待興,陛下幾次下令各州縣鼓勵開墾,繁衍生息,這耕牛尤其殺……田公子,你適才殺的那頭牛,異常健碩壯實,怕是能抵五六個壯勞力吧。若是誰去梁州牧告上一狀,也不知田公子會否惹上司?」商笑瞇瞇的。
田朔臉一沉,出程宮所說的『仄』氣質:「那不是耕牛,是公牛!」
「套上犁頭,未必不能耕地吧。」
「區區小事,我看哪個會來尋我晦氣!」
「天底下,除了欺君罔上殺人越貨這等絕不容赦的大罪,多數事都是可大可小的。若我去向皇后娘娘哭訴一頓,田公子以為你殺牛算大事還是算小事呢?」;
田朔差點跳起來,吼道:「你服侍的淮安王太后是宣氏廢后,如今的皇后姓越。你在跟前未必說得上話吧!」
商一抖寬大的袍袖,掏出一枚小巧玲瓏的緻銅符,上頭以金紋路嵌出『長秋』二字:「這是我出門前越皇后給我的。調兵馬糧草不行,不過在驛站和諸位州牧騙吃騙喝還是不難的。」
——其實越皇后的原話更令人頭暈眼花,眼見陪伴自己幾十年的老宮令日漸年邁弱,就問即將出遠門的商『若是還不想嫁人不妨來給我做幾年宮令』,將盼養子婚生子盼到眼冒綠的皇老伯險些嚇的腰間椎盤突出。
田朔面沉,忽的一笑:「就算是我錯了,我認罰便是,難道朝廷還會因為一頭公牛,誅我全族不?」
商微微吃驚,這貨居然這麼容易認慫了?於是再接再厲,刻意無禮道:「我外大母七子一,我阿母隨夫出征亦養下四子一,我多子多福還用得著巫士來說!我說田公子你的錢財也太好騙了,怪不得我聽說南來北往的巫士都往田氏屋堡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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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宮聽見笑聲抬起頭來,也不知胞妹說了什麼,只見適才一派淡定瀟灑的田朔如今被氣的渾發抖,雙拳握,似乎在苦苦忍耐。
搜查了足足兩個多時辰,霍不疑與樓垚無功而返,田朔似是被氣的不輕,連午飯都沒挽留就開門送客了,一行人只好多費大半個時辰走出田家屋堡外的樹林,在一風景不錯的開闊原野中埋鍋造飯。
在帳篷中嚼著糲無味的食,程宮不由得嘆息:「嫋嫋你究竟說了什麼,把田朔氣那樣!好歹用過午膳再出來啊。」
「阿兄倒不怕飯中有毒?」商白了胞兄一眼,轉頭問霍不疑,「你打發阿垚去哪兒了?」
霍不疑道:「我讓他去李家堡再問一回,究竟讓不讓我們搜?若是不讓,就得手了。」他說的語氣平淡,但其中含的殺伐之氣將程氏兄妹嚇了一跳。
商結道:「你們真的什麼都沒搜出來麼?」
霍不疑一臉凝重:「就像事先清理過了,比紀老兒的廷尉府還乾淨。袁慎一行兩百來人,活要見人死要見,並非細碎角落可藏匿。後來我又派人四下了一遍機關道,一概沒有。」;
商皺眉:「莫非田家真的與袁慎失蹤沒有關係麼?」
霍不疑駐箸在碗中,含笑道:「你以為田氏有無可疑。」
「有。」商毫不遲疑,霍不疑問緣由,道,「適才田朔那廝調戲我,說我沃野千里……」
「什麼?」霍不疑斂起笑臉,「他居然說了這等話!」
「別急別急,我沒有吃虧,都討回來了!」商連忙擺手,「不但如此,我還刻意激怒田朔。三兄,你看田朔是個肯忍氣吞聲的人麼?」
程宮咽下食:「當然不是!這人看的就是睚眥必報,度量狹窄。」
「不錯。適才我嘲諷他容易被巫士欺瞞,還說更加無禮的話——我說,巫士騙你田公子的錢一點也不難,端看適才在祭場中,您姬妾眾多卻連一個都不見,顯然您是子嗣艱難,話說您就沒找個了得的相士看看,是不是您命中有坎,兒緣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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