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書瑾最喜歡坐在門檻邊上,往天上看。

    當然主要原因也是這個院子實在是太小，出了房門統共也就七八步的距離，院子裏同時站三個人，就會顯得擁。

    所以陸書瑾很出門,但也不會長時間呆在房中。

    所居住的小屋子跟正常房屋不同,沒有正常的高度,更像是一個堆放柴火和煤炭的小庫房。

    裏麵沒窗子，一麵靠著宅中外牆,堆放著一個十分腐朽破舊的書櫃，上麵擺滿了麻麻的書籍。

    一關上門，房中就沒有半點亮，所以陸書瑾不喜歡呆在那個地方,每日一醒，就打開門坐在門檻上。

    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看天，仰著頭往上麵看。

    晴天時,整個天空無比湛藍，白雲朵朵作為點綴,偶爾飛過的鳥則被陸書瑾視作意外驚喜。

    有著超出常人的耐心，坐在門檻上一整日，數著今日飛過頭頂的鳥有幾隻。

    雨天時,整片天空都灰蒙蒙的,像覆上了一層暗灰的紗,厚重的烏雲大片堆積，不多時雨水便落了下來。

    陸書瑾原本不喜歡雨天。喜歡太，喜歡熱烈而燦爛的，喜歡所有明亮且溫暖的東西。

    更不喜歡太落去，黑夜的到來。

    因為每當夜晚降臨,的世界就黑暗了，隻能借著門框邊那微弱的月來照明。

    被姨母王氏派來的丫鬟秋榮，年長陸書瑾三歲，上沒幾兩，看著很瘦。

    話很，也不怎麽搭理陸書瑾，每日來三次送飯食，早上拿走陸書瑾換下的裳，晚上再送回來。

    每次來的時候，都能看見陸書瑾坐在簷下往天上看，也不知道在瞧什麽。

    秋榮雖然不跟說話，但在心裏多是有些可憐的。

    畢竟連丫鬟都不如，或許丫鬟還能吃上一口熱飯，能去想去的地方，能夠去看看別的天空。

    而隻能在這座宅院之中，像被囚困的鳥，隻能日複一日地朝外麵眺。

    九歲那年，三月初九，這一日陸書瑾記得很清楚。

    拿出攢了許久的銅板遞給秋榮，托給自己買一蠟燭回來。

    當日夜晚，秋榮帶回來一蠟燭。

    從那個早春之後，陸書瑾的漫漫長夜有了。

    四歲剛進柳宅時，柳宣力請了私塾教習家中的兒，陸書瑾跟著學了一段時間，認了字，後來的漫長歲月之中，就與燈臺為友，與房中的廢舊書籍為伴。

    十六歲的陸書瑾很瘦小，風一吹就要倒的模樣，那雙眼睛又黑又亮，常年泡在書卷裏，讓有一極為沉澱的氣質，安寧文雅。

    柳宣力那時正要與鎮上賣玉發家的王氏生意往來，逢王家給長子尋，他便正想起家中還養著一個毫無幹係的陸書瑾，如今十六歲，正是婚嫁的年齡，於是立即要與王氏結親家。

    陸書瑾到底是個年輕姑娘，除卻羸弱瘦小之外，其他的樣樣

    都好，從臉上瞧去更是個人，王家甚是滿意，王瘸子亦沒有任何異議。

    聘禮定親，這樁婚事你來我往人人滿意，沒有一人過問新娘子的想法，陸書瑾看在眼中，冷在心裏。

    逃跑一事也並非一人的計劃。

    丫鬟秋榮與宅中一個小廝兩相悅，私定終，聽聞陸書瑾要出嫁，明白自己屆時也會陪嫁過去，那王瘸子的侍婢，自然是一百個不願。

    思來想去，便在一個暴雨連天的夜晚推開了陸書瑾的房門，讓逃。

    陸書瑾逃了，在震耳聾的雷聲和瓢潑的大雨中，乘著夜而出，在黑暗之中一個勁兒地往前跑，仿佛奔向世間盡頭之。

    但是很快，後響起了馬蹄聲，還有穿暴雨傳來的喊。

    喊的是的名字。

    陸書瑾用盡全力向前奔跑，馬蹄卻還是朝著的後背快速近，直到幾乎落在了後腦勺邊。

    布的雷在頭頂上炸響，巨大的聲響將陸書瑾嚇了一跳，子一抖，猛地從夢中驚醒。

    意識還朦朧，眼睛還沒睜開的時候，忽而一個溫暖的懷抱覆過來，和的力道攬在的背上，將整個都擁進了懷中。

    一個茸茸的腦袋埋到了的頸窩裏，往耳邊蹭。

    而後熾熱的呼吸灑下來，籠在耳朵尖上，慵懶的聲音就鑽進耳中，“被嚇到了？”

    陸書瑾睜開惺忪的雙眼，就看到蕭矜整個人半蜷著子，將抱住，子在一起，分明是一個充滿不安的依賴姿勢，卻給了陸書瑾莫大的安心。

    迷迷糊糊，手抱住了蕭矜，剛睡醒的嗓子還十分喑啞，“被噩夢嚇到了。”

    蕭矜在側頸落下輕吻，“什麽噩夢？”

    “夢到了從前。”陸書瑾往他懷裏鑽，“被困在黑漆漆的牢籠之中夜以繼日的那些歲月，後來我逃走了，卻又被抓回去，很可怕。”

    蕭矜的吻從脖子往上，落在的耳邊，更加用力，語氣裏帶著心疼，“我早就說過應該好好收拾那家人，你又不允。”

    陸書瑾笑了笑，“不過是夢境而已，已經翻過的歲月，無論如何都過去了，且柳宣力去年生意大賠，嫡子濫賭，如今也已傾家產，不值得再提起。”

    蕭矜輕輕哼了一聲，雖仍然不滿，但到底沒繼續這個話題說。

    陸書瑾心中自有分明，當年一筆賬清算了養之恩，就再沒與柳家往來。

    去年柳宣力生意賠得掏空家底，走投無路之下想起了如今是蕭氏夫人的陸書瑾，便匆匆去了雲城蕭府求見陸書瑾。

    卻不知陸書瑾這幾年一直在京城，柳宣力尋人不得要闖，最後被打了一頓趕走。

    蕭矜拿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去找了陸書瑾，問的意思，陸書瑾隻說不認識此人，下次他若再去蕭府便再打走就是了。

    在心裏，已經沒有姨母這號親戚，更遑論什麽姨夫柳氏。

    十七歲那年，陸書瑾跟隨蕭矜來到京城。

    見到了傳聞中半生戎馬的大將軍蕭雲業，年過半百的大將軍，見到的時候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半點架子都沒有，尤其囉嗦好問，逮著陸書瑾問東問西，最後還是蕭矜將人勸走。()

    蕭雲業將辦子書院的所有特權都給了陸書瑾，由自己挑選地段，與工匠商討如何建造，親自挑選能夠在其中授課的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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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活了大半年的時間，京城頭一座子書院建，被命名為“書徑學府”。

    取自“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子學府招收的第一位夫子，就是葉芹。

    陸書瑾親自寫的邀帖，鄭重地遞到葉芹的手上，葉芹開心極了，拿著邀帖翻來覆去地看，最後還是落下了淚。

    抹著眼淚說：“我知道我笨，什麽事都做不好，所有人都不準我去做那些事，但隻有你教我識字，教我念書，如今我終於也能教別人了……”

    陸書瑾心間一片，將擁進懷中，輕輕拍著的後背安。

    十八歲開春，子學府正式開始招生。

    萬事開頭難，一開始陸書瑾遭了很多非議，招攬不到任何學生，蕭氏在朝中也了不彈劾。

    但蕭氏權柄遮天，如今在朝中無一家族能與之相提並論，再多的彈劾送上去也猶如石沉大海，皇帝視若無睹。

    蕭雲業為了兒媳婦也碎了心，辦了不下十場飯局，與一眾朝臣喝得天昏地暗，稱兄道弟，賣足了人，才將這議論紛紛的彈劾給了下去。

    蕭家的麵子值錢，人一旦欠出去便是十分難還的，蕭家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卻仍是大力支持陸書瑾的子學府。

    蕭矜更是夜夜給陸書瑾鼓勵，為此事奔波忙碌，還要時時小心保護的安危，如此持續了好一段日子，陸書瑾的子學府總算開課，招了年齡最小五歲，最大三十的子，由和葉芹親自授課。

    隔年，來子學府報名的學生多了一倍不止，蕭矜怕累到陸書瑾，就又找了兩個子來教書。

    陸書瑾想起楊沛兒也是識字的，便也與傳信，問是否願意來京城。

    楊沛兒得知辦了子學府，立即收拾包袱上京，為夫子之一。

    子學府的事有蕭家在後麵撐腰，辦起來要順利得多，不過兩年的時間，學府的規模就逐漸擴大，走上正軌。

    蕭矜二十歲那年，升至三品，大辦冠字宴，連皇帝都親自來參加。

    蕭雲業為他冠字為辭月。

    意為辭夜，漫漫長夜而過，便是無邊璀璨的黎明，是新生，也是希。

    冠字之後的蕭矜一刻都等不了，嚷著要與陸書瑾親。

    前兩年他頭上兩個兄長都還未家，蕭矜作為幺子，自然沒有越過兄長先家的道理。

    但給陸書瑾名分，堂堂正正陸書瑾一聲夫人這件事是蕭矜心頭上的頭等大事，他這兩年沒折騰兄長，直到年前二哥娶了妻。

    冠字禮一過，蕭府就開始張羅嫡子的大婚。

    陸書瑾沒爹娘，在京城也沒有家，花轎從蕭府抬出去，嗩吶高響，喜糖撒了整整一路，後麵墜著長長的嫁妝，在京城轉了一圈，被風風地又迎進了將軍府。

    蕭矜一喜袍，赤紅的金冠戴在頭上，坐在馬背上笑得燦爛，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花轎。

    陸書瑾著紅裝，冠霞帔，坐在花轎裏晃了一路，被蕭矜抱著下的花轎，扇子遮不住耳邊的紅，在一眾歡笑吵鬧的聲中拜堂。

    從前的陸書瑾隻是柳宅之中被王氏常常忘的外甥。

    現在的陸書瑾是學府的夫子，是葉芹楊沛兒的朋友，是蕭雲業的兒媳婦，是兩個兄長的弟妹，是蕭矜的妻。

    日後還會有更多的份，人生所有空缺都將被一一填滿，為別人生命中重要的人，為不可或缺的唯一。

    “下雪了。”蕭矜在邊落下一吻，低低問道：“要起來看雪嗎？”

    陸書瑾了眼睛，笑說：“當然。”

    往年的雪隻有自己看的時候，陸書瑾坐在門邊頂著寒風都要看。

    往後的雪有人作陪，更不想錯過任何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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