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年紀太小,又無需像是儲君那樣承擔江山眾人,因此他能去文華殿教導秦王也全憑自己做主,而皇帝也不見得會查自己弟弟的功課,所以教導什麽全看他心意。
不過正是因為如此,秦君宜反而更加用心,每日除了上朝與理公務,就是在府中為秦王備課,他並不會像竇侍中那樣留太繁重的作業,隻是以陪伴為主,偶爾問一問他平日的況,盡量保持孩子對學習的興趣。
之前竇侍中作為未來太子的老師時,正上皇寵的鄭貴妃對他從來都是客客氣氣,雖然兩人能見麵談論起秦王課業的時候甚,但鄭貴妃為六宮之首,也從不吝嗇。
每日將課餘的巧糕餅點心與當季或是不當季的水果備足了,但是這些都是奉給侍中的,秦王得過鄭貴妃的囑咐,從不會主要。
不過現在換了秦君宜,他每日吃的並不多,總是拿了來與這個小孩子分食,中間會和他多說些外麵的事,民生疾苦、世間百態。
元柏知道阿娘對這位老師很是有幾分好,而這位老師除了病弱並沒什麽不好,涉獵甚廣,還會逗他開心,盡管竇侍中阿爺的看重,
教導起他也是同樣盡心盡力,但從小孩子的心理來說,他還是更喜歡當下這位。
皇子們年下有一天休息的時候,秦君宜本來想著冬日寒冷,便早些放了也好,給秦王多幾日假期,聖人應該也不太在意,左右秦王是不必考取功名的,何必這樣三更眠五更起,小孩子正是能睡的時候,多待在皇太後邊也好。
不過今上倒是很奇怪,雖然對這個弟弟不是很看重,但卻沒有養廢這孩子的心思,他按宮裏的規矩來,不必寬縱秦王。
如此說來,秦王殿下依舊得每天早起,直到年關才能休息,甚至越是臨近除夕,越是繁忙,皇帝索在文華殿側殿設了可供躺臥的胡榻與膳桌,令秦王不必回長信宮飲食,耽誤了學業。
今日鄭玉磬準備的是紅棗銀耳的湯盅,配著醬佛手、五香米糕以及煮沙團,皇帝讓溫湯監送來的胡桃、甜瓜與價比人參的胡瓜都出現在了文華殿裏,甚至還是雙人份。
雖然蕭明稷從不許二人見麵,但是鄭太後每日還是會借著為秦王整治食的名義,送來許多心準備的食,皇帝如今大權在握,有許多事要忙,還要看顧鄭太後起居飲食,每日孝順地親侍湯藥,對秦王與他倒是很留心。
若是沒有橫加阻攔、不許兩人見麵的皇帝,倒有幾分他相妻教子的意味。
隻是他卻沒有機會去問一問,甚至也不敢去問鄭玉磬,元柏到底
是不是他們的骨。
其實是與不是又能怎麽樣呢,秦王從出生開始便認上皇為父親,就算是他的孩子,鄭玉磬也不會告訴一個小孩子這樣有可能母子人頭落地的驚天,大概這也稱了皇帝的心意,即便是他的孩子,為了秦王好,他們也不能相認。
他歎息了一聲,這樣細的日子他給不了鄭玉磬,也就隻有皇帝才能滿足,但是即便如此,過得也不大好,看起來也比當年更憔悴了,聽說冬至過了以後,專供皇帝看病的太醫院使已經往太後那去過許多次了。
“老師是不喜歡今日的膳食嗎?”
元柏安安靜靜坐在秦君宜的對麵,皇子和老師是分桌而食,自從他們都在文華殿飲食之後,鄭玉磬每次都吩咐寧越和枕珠留心長信宮的小膳房預備兩個人的早午膳,致非常,隻有今日,鄭太後送來的飯菜才有些樸素。
秦君宜搖搖頭,“殿下說笑了,宮裏的膳食比臣家裏的要強上許多,外頭許多百姓大約都吃不上。”
他平常用素食多些,原先是為了家人守孝,隻吃白粥與煮水青菜,後來卻是習慣了這些,從不會吃得這般致,自從到了長安為秦王的老師,他才能接到昂貴的宮廷膳食,又不忍拂逆鄭玉磬的心思,麵頰上多了幾許盈,不似原本消瘦得過分。
或許是鴻運養人,回到長安城以後,知道上皇與廢太子厲王的結局,
人鬆懈了一些,每日瞧著與鄭玉磬五相似的秦王,心裏歡喜總比不能見到深宮裏那位的憂愁多些,人的氣看著好多了。
宇文高朗去突厥押送可汗長子換牟羽許諾的金銀與土地,等回長安以後照樣到了皇帝的嘉獎與封賞,得了一個大宅子,手裏錢也多了起來,時不時去尋秦君宜說話請客,他喝酒,秦君宜喝白水。
然而他雖然吃葷,但也和秦君宜一樣在飲食上很講究,他麵對皇帝的時候倒也不會講老搭檔的壞話,隻是說男人沒個婆娘確實是不樣子,如今秦侍中在宮裏吃得細,又有太醫看診,當然比原先在周王府的時候滋潤。
“臣聽聞宮中太後子近來不爽,如今可好了?”
秦君宜似是不經意地問道,他看著秦王吃得也還算香,人雖然比同齡人痩些,可看得出來鄭玉磬也是心對待這個孩子的,他心下微,“也不知道太後如今在宮中常做些什麽,每日飲食可好,夜寢可穩?”
臣子們關懷君上與太後的飲食起居原是常態,但是元柏卻頓住了。
阿娘的況之前是一日日壞下去的,有幾回一個人倚坐在寢殿裏,怔怔地看著房梁流淚,他起初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但是後來才從寧越那裏知道,阿娘如今是有幾分求死的心,可是又舍不得他。
他想快些長大,但是他長大的速度卻總比不上阿娘衰敗的迅速,直到這位秦
侍中做了他的老師,阿娘子才逐漸恢複,甚至常常囑咐他要尊師重道,和秦侍中多親近些。
最近甚至有心在廚藝上琢磨,親自手下廚,而即將搬到紫宸殿那位也不在這上麵多加管轄,聽之任之。
“承蒙老師惦記,阿娘這些時日病好了許多,近來常常親自下廚做羹湯,”元柏對秦君宜仰頭笑道,“枕珠姑姑說,今日的湯盅和糕點都是阿娘做的,瓜果也是阿娘新從貢品裏選出來的。”
家醜不可外揚,他能對老師說些什麽呢,阿娘盡管心瞞著他,可他也能瞧出些端倪,元柏低下頭用膳,表麵上他是與自己的阿爺阿娘日日住在一宮,然而實際上他從來也看不見阿爺,也不怎麽能看見阿娘。
反倒是他那位皇兄,時常悄悄將阿娘接到麗景殿去,對待他們母子並沒有如宮人私底下擔心那般不好,相反的是,他對待長信宮一向是有求必應,便是多難得的東西,皇帝也毫不吝嗇,隻為討太後的歡喜。
但越是這樣反常的孝順,他愈發恨這個男子。
秦君宜聽了元柏的話,手中的筷箸不自覺向了那盤中隻有五塊的五香米糕,他已經很久沒有嚐到妻子的手藝了,也就隻有原先母親在世時,才會讓幾個兒媳常常下廚,鄭玉磬苦不堪言。
那晶瑩亮的米糕被炭火溫著,依舊保存了新磨米原本的香氣,或許是為了更好口,鄭玉磬做的
比一般尺寸略小些,不配著茶吃也不會噎人。
隻是他夾起一個口,麵上的神卻變了。
“老師,怎麽了?”
元柏見秦君宜神不大對,似乎以袖掩口,向一側銅盂中吐了些東西,以為阿娘手藝不好,連忙夾起一個自己麵前的嚐了嚐。
阿娘雖然在宮中一向是養尊優,可是手藝卻也沒到人忍不了的程度,阿爺當年嚐了一回,那些菜肴比起廚做的自然是平平無奇,可還是將誇到了天上去,隻不過從此不要做了而已。
米糕隻是磨細篩難些,阿娘又沒有調別的餡料,但怎麽做也不會做得難吃。
“娘娘尊貴,不善廚藝也是正常,或許是手的時候不小心將沙粒混進去了,”秦君宜攥了手中之,含笑向元柏道:“殿下隻管用殿下的就是了,不必總惦記著臣,若是用好了便到書房裏溫書,臣一會兒會去查。”
元柏不疑有他,見秦侍中果然後來用膳的速度慢了許多,再也沒有過那盤米糕,或許當真是母親手藝不好的緣故,便也不好再細問,用好膳之後由側的宮人服侍漱口,自己起告辭,先去書房看書溫習。
然而等到秦王與服侍秦王的宮人從側殿出去之後,秦君宜才從袖中暗袋拿出那方才慌放進去的東西。
他將每一塊米糕都掰開細看,其中有的有字,有的卻沒有,那些紙張被做米糕的子小心疊極小的方
塊,夾在了米糕中心,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秦君宜的手微微抖,他環視四周,見無人窺才一張張打開細看品讀。
映眼簾的是妻子娟秀字跡,那上麵的紙條隻有寥寥幾字,兩張是重複的話,有些字跡洇之後看不清楚,顛三倒四,拚湊出來才能勉強讀懂上麵的八個字。
那第一句是“牛繼馬後”,第二句卻是“今上無子”。
他讀了幾遍,手中的那幾張輕飄飄的紙條似有千鈞沉重,燙手灼人,直到巍巍地將那些紙張用燈燭焚盡,掩到香爐灰裏心中才勉強平靜下來。
牛繼馬後,說的是元帝脈存疑,乃是宮妃與員私通的孽種,他即位以後,司馬家的正統國祚早便不複存在。
相傳夏侯妃與宣帝所看重的郎牛氏私通而有孕,誕下元帝,牛氏本來在皇帝麵前很是得用,可是後來宣帝卻深忌牛氏,在宴樂飲酒之際,以好酒自飲,卻賜給牛氏毒酒,讓牛氏飲下即亡。
元帝是繼承了自己父親的帝位,而今上年富力強,卻膝下無子,皇帝親近的臣子雖然知道大半是皇帝迷鄭太後與小倌的緣故,可礙於天子麵,誰也不敢多說,和自己的命過不去。
鄭玉磬費心將字條傳出來的深意秦君宜不敢細想,然而當他將一切毀滅跡,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心跳遠甚平常,手握住案幾,眼中緩緩流下淚來。
原來元柏,當真是
他與音音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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