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軍回京七日,慢慢地連普通百姓們都察覺到了京中形勢變得有些張,更遑論本該日日上早朝,如今卻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出勤的員們了。
穆清葭了火軍前鋒營主將的消息,陸長洲也得知了,甚至已經往長公主府遞了好幾回拜帖。
可惜每次都上穆清葭至外頭辦事去了。
周瑾寒仍舊把持著東宮,小太子不知被他藏去了哪里,連周若白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司空鶴也依舊沒有在《罪己詔》上蓋玉璽。
整座京城之中,最無憂無慮的大概只有三歲的穆曠了吧?
他回了京城之后,發現疼他的人忽然多了好多,有陸長洲這個當吏部尚書的舅舅,有長得跟神仙一樣好看的國師,還有第一日進京的時候遇到的那個一邊哭鼻子一邊拉著他娘親不肯放的怪人。
不過怪人雖然很怪,但派人送來給他的禮可真多啊,好幾箱,都把他的屋子堆滿了,比國師和舅舅送的加起來都更多。
那個凌辰的叔叔還送給了他一只漂亮的小鸚鵡,會學人說話的呢!凌叔叔說,他要是還有什麼想要的,就讓這只鸚鵡轉達過去,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們都能想辦法給他摘來。
穆曠決定,這些人里面他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凌叔叔啦!
所以他也告訴了凌叔叔好多,比如他有表字的,“若澤”,因為他娘親說,希他可以有遼闊豁達的心和澤被萬的襟懷;
他還跟凌叔叔說,娘親這段時間出城往江南去啦,有一個比曜王更怪的怪人,追著要給他當師父的,聯系了他的娘親,說有重要的事找,就把娘親走了。
穆曠甚至還答應凌叔叔的請求去曜王府玩。
凌叔叔說,曜王很想念曠兒,想得都生病了,又怕來了長公主府見到他娘親會惹了他娘親不高興,所以請他去曜王府跟曜王一起吃晚飯。
穆曠搞不明白,明明他們才剛認識嘛,怎麼曜王就會想念他呢?騙人。
不過因為是凌叔叔的請求,所以穆曠還是答應了,還悄悄地跑出去的,都沒有讓火軍中的姨姨們發現。
當然了,這些事遠隔千里的穆清葭自然是不知道的。
楚云遏接到了周瑾寒的舅父劉之舟,正在將他帶往京城的路上。
也多虧了穆清葭帶了一小隊人馬趕去接人,這才阻止了一趟埋伏在半路上的刺殺。
誰敢相信,一個民間大夫,一個出家道士,輕車從簡地往京城來,竟然都能遇到一伙高手的刺殺?
直到穆清葭將領頭那位材魁梧高大的男人擒獲并扯下他的面罩,看著他頸側的彎刀落弦月刺青才認出他的份來。
“閆先生?”穆清葭沉聲道,“久仰了。”
閆先生被劍刃架住了脖子。他當初在周若白手下就了重傷,如今最后一搏,手腳筋脈都廢了,已經掀不起浪來。
本想阻止劉之舟進京,讓大鄴的朝局就此起來,可最后仍舊功虧一簣。
大抵都是命吧。
為了家鄉的夷阿旁系一族,這二十載,他已經盡忠了。
在穆清葭認出他份的那一刻,閆先生著天空笑了一聲,一下起將脖子撞在了頸邊的劍刃上。
鮮噴薄,他很快便沒了呼吸。
也是一條漢。
“先生!”一個年從林中跑出來,哭著撲在了閆先生的上,“先生你別走……爺爺走了,您也走了,只留下了阿蠻一個人……”
穆清葭與那幾名火兵都認出了眼前這年。
“阿蠻?”穆清葭喚道。
當初在西南大營,這名年時常跑過來玩,他是穆曠的朋友。
只不過穆清葭們一直都以為他是住在附近的鄉民的孩子,沒想到他竟然是跟著閆先生來的夷阿族人。
沒想到在京城落敗之后,這群喪家犬竟然逃去了西南。
幸而今天將他們盡數一網打盡,否則再過上若干年,他們豈不是要卷土重來為害大鄴?
穆清葭將阿蠻一起帶上了。
一行人又過十天,終于抵達京城。
穆清葭一直將劉之舟護送進曜王府。
是人非。
三年沒有再踏足這個地方,可自進大門的那一刻開始,屬于從前的記憶便盡數涌進了腦海。只是那些鮮活的記憶里有許多的人,而此刻展現在自己眼前的這座院子里卻空落落,沒有一點生活的跡象。
曜王府所有的下人都已經被遣散了,包括將周瑾寒從小帶大的辛竹姑姑。
以至于周瑾寒讓凌辰去接了穆曠來吃飯,還臨時從宮中抓了一個廚回來。
看著正在屋里陪穆曠畫畫的周瑾寒,看著二人其樂融融的畫面,穆清葭的腳步頓了一頓。
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份進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打擾到里頭的兩個人,是不是應該阻止穆曠在周瑾寒面前展現出這樣熨帖的笑容。
甚至在這一刻,看著周瑾寒那一頭的白發,看著他低眉慈目聽穆曠說話時的笑意,看著被他掛在脖子上的那片刻了“琴瑟在,莫不靜好”八個字的玉鎖,久違的難過忽然又涌上了心頭來。
想起了楚云遏告訴他的那些真相。
當初在恪州城外將打落懸崖的真相,這些年來將簪煙留在邊的真相,雙生蠱移植到了覃榆上的真相,還有寧愿讓恨他也要讓遠離京城的真相。
更甚者,還有關于那個從前總是出現在邊的戴半副銀狐面的黑劍客的真相。
已經知道他究竟是誰了。
知道在那三年間,安靜地陪伴著挨過了一場又一場蠱蟲發作起來的痛苦的人,心中的那個“朋友”,究竟是誰。
穆清葭的雙拳了起來。
從來都以為,周瑾寒從前同說的那些殘忍的傷人的話就是他的肺腑之言;從來都以為,他恨。
恨是司空鶴派來的人,恨了能夠威脅到簪煙生命的一個籌碼。
從來都以為,周瑾寒不敢,真的如他最初所言,是“投鼠忌”罷了,是擔心對了手,便會連累簪煙一同喪了命。
可是卻真的沒有想過,其實周瑾寒并不是怕害死了簪煙,而是怕簪煙害死了。
他將安置在邊,是為了讓司空鶴覺得這顆棋子沒有廢,依舊是能用的,如此才能保不被司空鶴放棄,讓不至于遭到滅口。
他取出了簪煙上的蠱蟲,也并非只為了不讓司空鶴再拿住他,也是為了不再被簪煙上的蠱蟲發作時所累,讓不用再頻繁地到痛苦。
周瑾寒原來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開始不舍得失去了。
可他還是在發現向往著離開,向往著自由的時候決定了要放手;
他怕會心猶豫,所以他用了最殘忍的方式迫使了離開。
原來,周瑾寒對是有的,很早之前便有了。
原來在他的心里,從來都不是誰的一個替,便只是穆清葭。
原來曾經的濃意,周瑾寒眼里的溫與多從來都不是裝出來的。
原來,在著他的時候,他也在。
只是啊,一個將心澆筑封閉了起來的人在那條復仇的路上獨自走過了十幾年,他早就已經不記得一個人是種怎樣的覺。
所以只有在真正失去的時候,他才遲頓地驚覺,這份竟然不知不覺間裝了這樣滿,埋了這樣深,以至于一想起來,便讓人痛徹心扉。
原來這麼多年來,他們一直都在誤會里越走越遠,原來在周瑾寒錯怪的時候,也一直都在錯怪他。
穆清葭哽咽著合了合眼,長嘆了一聲。
沒在院中多留,隨楚云遏和劉之舟進了屋。
穆曠一看到穆清葭,便立刻丟了手里的筆跑過來,小云雀似的張開了雙臂:“娘親!”
穆清葭勉強讓自己的表輕松一點,將他抱了起來。
“娘親的事都辦完了嗎?”穆曠問。
穆清葭的鼻尖在穆曠額頭蹭了蹭,點點頭:“對,辦完了。”
穆曠回過去,看著徑直向周瑾寒走過去的穿著道袍的劉之舟:“那個爺爺是誰呢?”
楚云遏也沒有進里屋,端手站在穆清葭旁,回答穆曠的問:“那個人啊……他是曜王的舅舅,曠兒應該舅老爺。”
穆曠似懂非懂:“哦……”
“娘親。”他趴上了穆清葭的肩頭,“曠兒累了,我們回家吧……”
里屋,周瑾寒和劉之舟已經見了禮。穆清葭看到了周瑾寒的一臉詫異。
的眸微微一斂,隨即將穆曠給了旁的楚云遏:“讓楚神醫陪曠兒去院中待一會兒吧,好嗎?娘親還有些事,理完了再帶曠兒回家。”
穆曠聞言便應了,乖巧地讓楚云遏抱了:“好。”
楚云遏深了一眼里屋的二人,默嘆了一聲后帶著穆曠出門去了。
門口便只剩下了穆清葭,一個人不遠不近地站在那兒,背對著夕,落下一片寂長的影子。
如同當初無數個疼痛難挨的月夜里,周瑾寒套了銀狐面劍客的份,遠遠站在柴房外的院中無聲陪伴著時一樣。
劉之舟的目從被楚云遏抱去了院中的穆曠上收回來:“那個就是你與的孩子吧?長得與你小時候很像。”
許是因為出家多年,他說話的語氣總出幾分看了世事的通達,很平靜,也很淡然。
“只不過你小時候比這孩子要鬧騰許多,從宮里折騰到宮外,時常鬧得飛狗跳,人仰馬翻。可偏先帝寵,將你慣著,遍京城便也無人敢置喙一聲,只剩下父親一人,明明也心疼你得,偏只能擺出一副嚴厲的面孔訓斥。”
周瑾寒聞言便也淺笑了笑:“曠兒的大半都隨他母親。葭兒文靜,曠兒自然也比我要靜得下心來。”
夕漸沉,屋子里的溫度降下來了些。
周瑾寒與劉之舟離別多年,驟然見面,寒暄過后一時也無話。
“舅父多年清修不理紅塵,如今千里迢迢回京來,可是有何要事要代給外甥麼?”周瑾寒開門見山地問劉之舟。
他是這世上頂聰明的人,如今京中又是這麼個形勢,劉之舟匆匆而來,不難猜出是為了什麼。
劉之舟回視著周瑾寒。
其實他對周瑾寒的印象還停留在曾經那個惹是生非的縱張揚的年上,如今眼前的這個沉斂的曜王,對他而言極為陌生。
劉之舟沒有任何把握能夠因自己俗家的份勸周瑾寒,也沒有想過要勸周瑾寒。
他早就已經不理紅塵俗事了。
今日了楚云遏的托而來,不過只是因為還有一條羈絆沒有斬斷,他還不能真正地做到無掛無礙。
劉之舟從袖中取出了一只玉鯉魚:“你今日所謀之事,我沒有什麼想要勸的,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只是在你做決定之前,或許你需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他輕輕嘆了一聲:“這個真相,我已經替父親保管了十九年了。如今你已經長大,想來當能承得住直面真相的痛苦。”
“看看吧,里面是你外祖父寫給你的信。”
周瑾寒怔愣地接過了這只玉鯉魚。
十九年,夢沉書遠。再收到外祖父的書信,寫在絹布上的墨跡都已有些暈開。
可周瑾寒卻一眼就能認出來那蒼勁有風骨的字跡,正是屬于他一生清正的外祖父劉老大人的。
用的是最平實的文字,如同他此刻就站在面前,擎著一抹笑意看著自己的外孫。
「阿遠。」
是最開始的兩個字,就讓周瑾寒紅了眼眶。
「興許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人了。這一路走來,你很辛苦吧?外祖父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讓你堅持著撐過了那些難捱的年月,讓你用深深的恨意來支撐活下去的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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