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肆
秦三娘開簾子走出來,便看見一群人圍在書肆外,劉嫂滿臉慌張,被幾人圍在那里。
立刻上前,厲聲道,“你們敢來鬧事,不怕我即刻人前去報?!”
那幾人被秦三娘的威脅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為首的一個年邁老人,花白頭發、滿臉皺紋,連走路都是巍巍的。
秦三娘見到那老人后,皺了皺眉,“林掌柜,你來做什麼?這書肆你已經賣了,當初我一手錢,你一手地契,錢貨兩訖,如今帶人來鬧事,未免太不地道了吧?”
他們腳下這書肆,原本的主家姓林,先前做主賣書肆的,也是秦三娘面前的這位林掌柜。因兩家鋪子相鄰,秦三娘同林家打過幾次道,知道林掌柜并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秦三娘心里覺得古怪,面上卻沒緩和下來,只是附耳到劉嫂耳邊,急聲道,“快去請我二哥來。”
劉嫂應聲,二話不說就跑出去了。
這時,林掌柜的大兒子站了出來,惡狠狠指著秦三娘,朝外頭看熱鬧的眾人道,“大伙兒替我們做個見證。這個秦三娘啊,合謀里頭那位薛掌柜,哄騙了我林家的鋪子!老頭子糊涂,輕信了秦三娘的話,連祖傳的鋪子,都被哄了去,那可是我們一家子的生計啊!這個秦三娘黑心肝,喪盡天良,連老人家都騙!”
秦三娘覺得莫名其妙,明明買下這書肆的時候,兩家談得好好的!如何就了哄騙林掌柜了?
也不心虛,直接質問林大郎,“好一張顛倒黑白的,我看你讀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敢來賴賬!大伙兒聽清楚了,我秦三娘對天發誓,絕對是正正當當買下這書肆的,絕無半點其它手段。林大郎,你有本事,就隨我去府見縣太爺!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你如今想賴賬,我明明白白告訴你,做夢!”
林大郎竟然一點都不怕,輕蔑呵了一聲,“一個婦道人家,天天拋頭面,干些下九流的勾當,不知廉恥!我難道怕你?當初說好的,這鋪子是賣給你的,這才多久,就姓薛了,你敢說你們不是可以哄騙我家老爺子,為的就是我們林家的鋪子?!真是最毒婦人心!蛇蝎心腸,你同那個薛娘子,都是一路貨,合起伙來圖謀我家的鋪子!”
“放屁!”秦三娘氣得不輕,簡直想撕了林大郎那張了,懶得同林大郎說,轉頭問林掌柜,“林掌柜,當初是你同我簽的契書,白紙黑字,簽了字,畫了押,你也要賴賬?你想清楚了,你從前也是這街上人敬重的生意人,萬萬別為了點蠅頭小利,鬧得敗名裂。”
林掌柜支支吾吾,面難,不大張得開,一旁的林大郎趕忙用胳膊肘杵他,小聲道,“爹,你快說啊!”
林掌柜咬咬牙,著頭皮,舍了一張老臉,道,“秦掌柜,當初說好的,鋪子是賣給你秦家的。如今換了主人,先前說的自然不算數了。是你哄騙瞞在先,并非老朽賴賬。”
秦三娘被這一對父子的厚臉皮給震住了,氣得差點笑出聲來。
而林大郎還在朝眾人嚷嚷,“大伙兒剛才都聽到了吧!真不是我林家不地道,分明是秦三娘居心不良在先,伙同旁人算計我爹,我爹一個老頭子,如何算的過們啊!這才害得我林家失了祖產,落了個這般凄涼的境地啊……”
林大郎還在嚷,這時,人群中忽的出幾個衙役,出側的刀,雪白的刀刃,白得晃眼。為首的衙役大聲道,“嚷嚷什麼?!”
人高馬大的衙役走進書肆,還未問話,林大郎便立即道,“爺要給我們做主啊!這秦三娘伙同薛娘子,圖謀我林家家產。爺您看,這薛娘子連面都不敢,可見心有多虛!”
為首的差生得十分兇狠,一雙虎目狠朝秦三娘看去,道,“既然如此,那就把那位薛娘子請出來吧。當面把話說清楚,再鬧就一起關進牢里!”
秦三娘哪敢阿梨出來,阿梨還懷著孩子,張了張,剛想說點什麼。
那差便不耐煩道,“磨蹭什麼,你喊,你就喊!”說著,又惡狠狠瞪了一眼還在喋喋不休的林大郎,“閉!再嚷嚷連你一起抓!”
秦三娘磨磨蹭蹭,實在不想去喊阿梨,正不得不喊的時候,秦懷終于趕到了。
他穿著一青直綴,大抵是路上著急,走得有些快,此時還微微有些氣,他走進來后,朝差拱手,“差大人,小生秦懷,是秦三娘的兄長。”
那兇神惡煞的差,見了秦懷,倒略略有些心虛的樣子,給面子道,“秦秀才,爺我也是照規矩辦事。這林家人口口聲聲說你妹子伙同一位姓薛的娘子,侵占他家鋪子。我為差,自然要秉公辦案,如今也只是那薛娘子出來問話。”
秦懷心知這群差都是欺怕之輩,半點不慌,緩了面,道,“差大人說的倒是在理。既如此,小生這就請了薛娘子出來,一同去縣太爺跟前把話說清楚,也好還我秦家一個清白。我秦家門風清正,沒得無端端被這種潑皮壞了名聲!”
秦懷說話聲音雖然不大,甚至有些孱弱,但字字鏗鏘,態度決絕,倒像真的被冤枉了,非要討一個公道一樣。
他說罷,朝秦三娘示意,“去請薛娘子出來,我們這就去縣太爺面前,求縣太爺冤。差大人也是一心辦案,絕無私心,你同薛娘子說,不必怕。”
他這話一說,方才還氣勢洶洶的差衙役,立刻有些虛了,為首那人皺皺眉,很快便舒展眉心,一擺手道,“罷了,今日縣太爺不在,不好拿這等小事煩他。”
又指了指林家幾人,兇道,“你們幾個不許鬧事,還不回去!”
林大郎傻眼,不是說好了,衙役會站在他們這一邊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今天先把秦三娘和薛娘子關進牢里,怎麼……怎麼秦二郎一來,衙役就改口了?
“這……差大人,咱們——”林大郎想說話,還沒開口,就被為首的衙役暴打斷了,使勁瞪了他一眼,“還不走?再鬧你們就蹲大獄去!”
衙役推搡著林家人出了書肆,直到走到無人的地方,為首衙役才示意下屬松手。
林大郎一被松開,立馬就湊上來,小心翼翼地道,“爺,曹主簿不是吩咐了,一定要把那薛娘子關進大牢的,您這……”
衙役瞪了他一眼,“這話還用你說!那秦二郎是個難纏的,還同縣太爺家公子是同窗,真鬧大了,豈不壞事!下回提前人絆住他,人進了牢里,他自然就沒辦法了!關上幾天,就老實了!”
說著,嘖了一聲,仿佛是自言自語道,“今日倒是沒見到那個薛娘子,也不知道生得什麼國天香,曹大人看了一眼,連魂都沒了。”
林大郎連聲點頭,“是,是,爺英明,爺英明。”
衙役丟下一句“回去等消息”,便帶著人走了。
林家人站在原地,林掌柜終于忍不住了,抓著兒子的胳膊,哆哆嗦嗦道,“兒啊,這昧良心的事,咱們真的不能干啊。咱們不能幫著曹主簿干那事啊!”
林大郎一把甩開他爹,道,“爹,你想想,我們得罪得起曹大人嗎?這還不都怪你,把鋪子賣給那個姓秦的!”
林掌柜巍巍嘆了口氣,兒孫不孝,家門不幸啊!
他賣鋪子,還不是因為大兒子好賭,把家產都輸了,否則好好的祖產,他怎麼肯賣了啊!
現在還要昧著良心害人,林掌柜良心不安,愁眉苦臉。
.
而這邊,趕走了鬧事的林家人,秦三娘立馬回了后院,進門便看見來回踱步、滿臉憂慮的阿梨,忙過去安,“沒事了,別怕,人已經走了。就是幾個地流氓,我二哥已經把人趕走了!”
阿梨方才真的很想不管不顧出去,但知道,自己出去反而給他們添麻煩,這才忍了下來。
抱著秦三娘,眼睛有點了,輕聲道,“三娘,謝謝你。”
秦三娘為人最講義氣,早把阿梨當做妹妹了,見哭了,自是一個勁安,“謝什麼,不怕啊,沒事了。”
秦懷理完外面的事,推門進來,便見自家妹妹同阿梨抱在一,阿梨哭得眼睛微紅,自家妹妹則一個勁安著。
他走過去,頷首打了招呼,“阿梨姑娘。”
阿梨忙了淚,朝秦二郎點頭,“秦二哥,方才多謝你了。”
秦懷搖搖頭,隨即問道,“阿梨姑娘,你來蘇州后,可曾招惹了什麼人?據我對林家人的了解,并非敢這般無理生事的人,且那衙役態度也不尋常,怕是背后有人指使。”
阿梨有些懵,才來蘇州一個月,幾乎都閉門不出,怎麼會招惹了仇家?
秦三娘亦幫說話,“阿梨鮮出門,子又溫和,怎麼會同人結仇?”
秦懷短暫思索一瞬,旋即開口,“若不是結仇,便是被人盯上了。”
他這話說得很委婉,但阿梨一下子便明白了。
曉得自己的容貌容易生事,所以很出門,已經盡可能不去引人耳目了,這般,仍是被人盯上了?
心里頓時有點害怕,面上也不自覺出了點慌了,看上去有些可憐。
秦懷看在眼里,并未說什麼,以他的份,去安阿梨些什麼,不大合適。
很快,阿梨便冷靜了下來,只一會兒工夫,便下了決定,開口道,“三娘,這書肆你幫我轉賣了吧。秦二哥說的對,若是有人刻意針對,我們這樣拖延,是無用的,總不能日日都秦二哥守在我這鋪子里。”
頓了頓,堅定開口,“你們兄妹幫我良多,我不可因一己私利,害了你們。我這就搬走,另尋地方,不管如何,先把孩子生下來,再圖以后的事。”
秦三娘聽得一愣一愣的,在心里,阿梨一直屬于那種需要照顧的妹妹,年紀比小,格也溫,此時見這般果決,心中不由得驚訝了一下。但轉念想到,阿梨獨自一人來到蘇州,這一路上不知吃了多苦,又豈會是坐以待斃之人。
想了想,搖搖頭,“阿梨,這不行。你還懷著子,如何上路?再者,若二哥方才推測的是對的,那人是沖著你的模樣來的,那你怎麼保證,你換了地方,不會再被人盯上?這世道原就如此,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你一個無依無靠的孤。”
阿梨心里也知道,躲是躲不過的,但卻只是抿溫溫一笑,輕聲道,“總能熬過去的,我命,什麼都熬得過去,吃些苦而已,我不怕。至于這臉,我從前便想過,不知生這一張臉,是福還是禍,如今想明白了,這臉旁人喜歡,我卻不喜歡,大不了用剪子劃幾道口子,也省得再招惹麻煩。”
在蘇州住了一個月,阿梨都已經漸漸習慣了那種安靜自在的生活,好不容易馬上要有自己夢寐以求的院子了,如今又要拋下一切,心中自然也不想,但這是沒法子的事。
只是苦了肚子里的孩子,跟著累了。
不過孩子一貫乖巧,同一樣能忍,日后定然是個好子的。
阿梨低頭笑了下,很快想秦三娘幫一起收拾行李。
這時,一旁的沉默良久的秦二郎,卻忽的開了口,他朝秦三娘道,“三娘,你先出去。”
秦三娘一愣,看了看自家兄長淡然的神,猶豫著出去了。
門還開著,有春日微暖的風緩緩吹進來,阿梨安安靜靜抬眼去看秦二郎,便見他眉心微蹙,輕輕垂著眼,窗戶里拂進來的風,吹起他的青發帶,他捂咳了一陣,慘白的面頰因此多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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