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突然而來的太上皇,蘇輕窈表現得實在太好。
大概對楚淵沒有任何期待,所以蘇輕窈也只不過顯得略有些惶恐,說了說話,看了會兒書就平靜下來。
把他當一個最普通的陌生人相,就不會太過張,反而輕鬆許多。
蘇輕窈是一看書就能定心的人,楚淵倒也不打擾,自己觀察起的書房來。
大概是這些書都看煩了,重生之後就又換了一些別的題材的書,跟現在書房裏擺放的倒是不太重疊。但總歸來說,依然是,喜好是從沒變過的。
書桌上放著筆墨紙硯,都是漂亮的雲過天青,就連紙鎮也是個胖乎乎的小白兔,看起來別提多可。窗下擺放著荷葉魚缸,裏面幾尾紅鯉正歡快嬉戲,一切都是那麼安然靜謐。
楚淵默默勾起角,知道不會因為年紀而限制自己,依舊喜歡什麼就用什麼,倒是放了心。
其實重生而來,兩個人相知相,他偶爾問問前一世的事,蘇輕窈也只挑著不要的說。那些年輕時的苦熬和年長后的寂寞,都被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現在他親眼看一看,才覺得心裏頭踏實。
最起碼,晚年的時確實安逸又舒心,沒有那般煎熬和苦悶。
便是寂寞,也能給自己找些樂子,不會讓自己就在這仄的深宮之中慢慢凋零,是個很會生活的人,這就足夠了。
想到這,楚淵莫名鬆了口氣,一顆心也慢慢沉寂下來。
他沒心思讀書,就這麼左看看右看看,時倒也過得很快,一晃神就到了午膳時分。
柳沁進來提醒,蘇輕窈才放下手上的書,一下子就看到坐在書桌後面的楚淵。
可能剛才太過沉迷,直接就把皇帝陛下忘了,這會兒再一看到他,蘇輕窈好生嚇了一跳,不自覺拍了拍口。
「陛下……」話只說了兩個字,就打住了。
難道問:「陛下您怎麼還沒走?」
蘇輕窈咳嗽一聲,輕聲道:「陛下,該用午膳了。」
話沒說出口,不過以楚淵對的了解,一下就能明白過來,聞言點點頭,起先出了書房。
其實他自己也在憋笑,不想讓蘇輕窈看到罷了。
午膳自然是小廚房準備的,不過倒也沒有好太多,畢竟再不寵也是宮中唯一的太妃娘娘,楚淵又時常關照,宮人也就只能捧著。
所以,這頓午膳用得是心平氣和。
蘇輕窈對楚淵不悉,也不好隨便開口,楚淵怕尷尬吃不好飯,也就只好沉默,倒也相安無事。
用完午膳,楚淵就不好再賴著不走了。
他頓了頓,道:「下午花園見。」
說罷,也不等蘇輕窈送他,自己跟一陣風一般迅速離開了桃花閣,留下蘇輕窈站在那一臉茫然。
柳沁過來扶坐下:「娘娘,太上皇這是……這是轉了?」
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才開始想起要找妃嬪,早幹嘛去了?
蘇輕窈搖了搖頭,沉思起來。
確實沒跟楚淵相過,也不了解他的格,但楚淵居高位這麼多年,不可能說轉就轉。
「陛下不是想寵妃子,也不是轉,」蘇輕窈嘆了口氣,「大概是太無聊,就只是想找個人說話吧。」
這建元花園全是宮人黃門,唯一能說話的就只有了,兩人確實一點都不悉,卻也無傷大雅。
陛下可能就是想找個人陪一陪,對這個人是誰並不關心。
就看蘇輕窈老實本分這麼幾十年,楚淵也能知道不是個會作妖的人,找說話最妥,也最不怕出問題。
大概他說什麼過分的話,都不會往外傳。
柳沁看著蘇輕窈,見一臉深思,竟是一點都沒有那種發自心的歡喜,不由有些局促。
「娘娘,這也算好事嗎?」柳沁問。
蘇輕窈看了看,輕輕拍了拍的手:「你放心,我早就想開了,不過當他是個跟我一樣普通老頭,閑來無事一起出去玩完,正好也能解悶。」
對於什麼恩寵,早幾十年蘇輕窈就想開了,現在哪裏還會心?
柳沁這才鬆了口氣。
蘇輕窈一點都不把楚淵當回事,踏踏實實睡了一覺,下午起來,便讓宮人給穿得厚實一些,直接去了花園。
這把年紀了,怎麼打扮都沒用。再說人太上皇也不是看臉來的,更不是看這個人,打不打扮本沒啥區別。
於是,當楚淵重新換了一裳來到花園時,就看到熙太妃娘娘依舊穿著上午的那襖,就連發簪都沒多一。
……行吧。
他們不過就是湊一塊打發時間,確實沒必要打扮。
蘇輕窈看太上皇一臉平靜,就給柳沁丟了個眼:我說的沒錯吧。
這時候的花園很漂亮,有一專門做的梅園,昨日剛落了雪,此時正是梅花點雪,不勝收。
楚淵道:「你早起已經過來過了?」
蘇輕窈點點頭,笑著說:「早上景緻更好一些,過了一中午,落雪都有些化了。」
對柳沁招招手,讓呈上籃子:「陛下若是覺得可行,咱們不如去摘梅花?回來好做梅花醬。」
便是重生之後,也有這些閑適興緻,楚淵當然樂意為之。
於是兩個人便進了梅林,默默忙碌起來。
差不多兩刻之後,楚淵才意識到蘇輕窈為啥安排他做這個。
因為他們兩個不在一,就不用說話了,真是方便啊。
唉,寶兒就是聰明。
楚淵心裏頭得意,忍不住誇讚起來。
不過,楚淵在這冷靜一會兒就冷靜不下去了,慢慢悠悠挪到蘇輕窈邊:「你閑暇時候還喜歡做這個?」
蘇輕窈正在認真「工作」,便沒怎麼過腦子,張口就說:「不做這個也無事可做,就當打發時間了。」
剛一說完,轉頭就回過神來,頓時有點慌張。
「陛下,臣妾隨口一言……」
楚淵點點頭,倒是沒生氣。
對於蘇輕窈,他怎麼可能生氣?
「好的,比朕會找樂子,好的。」楚淵說著,話題就打開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自己沒有進宮,現在會如何?」他又問。
蘇輕窈愣了一下:「陛下怎麼會如此問?」
楚淵輕聲笑笑,態度越發溫和:「因為朕近來時常想,若朕不是皇帝又該如何。到了這把年紀,什麼都能看淡,對於過往一切,反而會有些反思。」
「陛下……陛下是盛世明君,朝臣百姓敬仰,是當之無愧的中興之主。」蘇輕窈看著他說。
聲音比年輕時候要低沉一些,卻帶著說不出的慈祥溫和,楚淵只覺得心中一暖,不由又笑了。
無論怎樣,寶兒還是寶兒,其實沒有變過。
「你不要怕,」楚淵避過蘇輕窈的話,又問,「若此時你在坊間,你想要去做什麼?」
蘇輕窈沒想到他如此堅持,不知不覺便深思起來:「若是臣妾未曾進宮,現在一定在大梁各遊歷,嘗遍食,賞遍景,人生足矣。」
楚淵若有所思點點頭:「朕知道了,你這願很好。」
蘇輕窈輕聲笑了:「其實臣妾最大的願,還是國泰民安吧,只有盛世太平,臣妾才能去各遊歷不是?所以歸結底,還是要謝陛下清嚴治世。」
這回倒是知道拍馬屁了。
楚淵也跟著笑了,道:「跟你聊聊天,朕心好了許多。」
他其實不過是找個借口,這麼突然來看許久都不曾見過的太妃,實在有些太過唐突,用一句心不好最是恰當。
蘇輕窈一臉果然如此,道:「那咱們繼續吧?回去還要做梅花醬呢。」
於是兩個人就又分頭忙起來。
對於楚原來說,如此這般,倒算是難得的放鬆了。
這個工作並不累,卻也讓他心舒暢,沒有早上那般糾結。
其實楚淵是知道蘇輕窈的,從看遊記這個喜好來說,一定對外面的世界很嚮往。曾經兩人也說過這個話題,當時蘇輕窈怕他當真,都是笑笑揭過。
倒是沒曾想,在過去,在前世,會這麼坦率跟他說出口。
真的令他未曾想到。
便是兩人一點都不悉,他又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蘇輕窈也能坦然面對,說出心深的想法。
的坦率和淡然,很令楚淵寬。
楚淵想,如果真的回不去,他一定好好安排,領著蘇老太太一起出宮,去看一看大梁的好山好水。
無論如何,也要滿足的心愿,畢竟到了這把年紀,還顧慮那麼多做什麼?
兩個人忙了一會兒,便采滿了兩個籃子,蘇輕窈看天不早,便道:「陛下,咱們回吧?」
楚淵點頭,兩人坐了步輦往桃花閣去。
建元花園人口不多,步輦穿行在朱紅宮牆中,寂靜又熱鬧。
等回了桃花閣,宮人去清洗梅花花瓣,蘇輕窈便請楚淵去亭中坐下,燙一壺梅子酒來喝。
楚淵聞著清甜香味,問:「這也是你做的?」
蘇輕窈道:「是啊,是夏日裏做的,這會兒正好拿來賞雪,多。」
楚淵突然想自己也曾同蘇輕窈一起賞雪,那時候他們兩個坐在漫天大雪中,看著亭外落雪紛飛,卻一點都不覺得冷。
轉眼間,幾十年過去,又是一年冬。
看外面天,晚間時分或許還有落雪。
楚淵輕嘆一聲:「晚來天雪,能飲一杯無?」
跟上一次同蘇輕窈說的話別無二致。
那一日喝的是什麼酒,賞了什麼景,楚淵已經想不起來了,但他卻從來不曾忘記蘇輕窈微紅的臉頰。
那麼,那麼好。
楚淵下心中的莫名酸楚,抬頭看向蘇輕窈。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你說實話。」他啞著嗓子問。
蘇輕窈微微一愣,想不到他會關心自己這個,小心翼翼看著他。
以前的蘇輕窈,哪裏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他?楚淵心裏一哽,難過得幾乎要不上氣。
蘇輕窈看他面十分不好,不知道為什麼,竟是不太想撒謊。
或許,太上皇也不會介意這些。
「其實早些年過得不太好,那時候臣妾位份低,又不寵,在宮裏自然活得艱難,食住行都不輕鬆,」蘇輕窈淡淡道,「不過後來我熬過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運氣好,反正就剩我一個人熬到現在,反而苦盡甘來,能舒坦清福。」
「畢竟,我是唯一長壽有福的老太妃了。」
這麼說著,反而心如止水。
楚淵認真看著,見真的對過去的那些事不介意,不知為何,竟是鬆了口氣。
只要能高興,其實他也就高興了。
便是前世的他們沒有安兒、康兒和珠兒,也沒有兒媳婦和小孫子,只要他們兩個還在,蘇輕窈還健康安穩,便是最好的。
楚淵長舒口氣:「這就好,這就很好。」
之後,楚淵也沒再多說什麼,兩個人平平靜靜做完梅花醬,又一起用完晚膳,楚淵這才離開。
蘇輕窈這一次送他到門口,輕聲說:「陛下,晚安。」
楚淵回頭看,道:「你也安好。」
回到寢殿,天際便又落了雪。
紛紛揚揚的雪花飄在寂靜深夜裏,發出簌簌聲響。
楚淵安靜坐在廊下賞雪,待到午夜時分,才起回了寢殿。
他以為自己會睡不著。
然而剛一躺下,片刻功夫便就沉夢鄉。
夢裏,似乎一切都有。
這一天過的如同一個解不開的夢一般,讓人抓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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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太妃:這老頭怕不是瘋了?
太上皇:藍瘦香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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