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從西山傾下來，被染胭脂的天空也漸漸被黑夜取代。

霄王府的長廊上，阿照跟在蘇嬤嬤后，腳步沉重，一如此刻的心。

明天就是初七，是盛涼先帝親封的永樂公主和親北燕的日子。此番和親，關乎兩國社稷，雖馬虎不得，但新帝還是特允了永樂公主可以從家鄉出嫁。這本是喜事，可被迫來主持這場兩國和親的霄王殿下卻喜不起來。

盛涼有誰不知霄王心悅永樂公主，眼的守了那麼些年，最后還得親自送喜歡的姑娘遠嫁他國，這換誰誰都憋屈。

為此，霄王還跑去太后那兒鬧了好幾回，可太后就算再寵小兒子，也不敢拿兩國和親的大事讓他胡來。次數多了，太后也煩，最后直接讓人將他攔在了殿外，隨他怎麼鬧去。

不過小兒子這麼多年來就只對這麼一個姑娘上過心，太后也怕他會因此干出什麼蠢事。于是就讓邊信得過的蘇嬤嬤拿著永樂公主的畫像，去民間尋一個給他送去。

蘇嬤嬤本以為像永樂公主那樣明眸皓齒的姑娘難尋得很，結果剛出宮門，就到了蜷在墻角討飯的小乞丐阿照了。

小乞丐雖蓬頭垢面的，可那雙眼睛，如秋水寒星，閃爍著黑寶石一般幽深的澤。

蘇嬤嬤也因這雙眼，停在了面前，在干凈的破碗中放了一錠銀。明知是個乞丐，仍舊問：“你可識文斷字？”

霄王喜歡紅袖添香那一套，太后的意思，也是想給他整個合心意的。

阿照微微點頭，想了想，怕不信，撿起地上干枝就在地面的塵灰上寫下‘漂泊殊無定，歸來得暫安’。

蘇嬤嬤看著那行娟秀小字，滿意的點了下頭，拿著絹帕替凈了臉，之后便連夜將送來了。

而此刻要去見的，就是霄王李恪。

兩人到了王府正院，有個圓臉小丫鬟已經在門外等候著了。

“嬤嬤可算來了，王爺又發脾氣了，白日里摔出去的茶盞還砸在了蘭側妃膝上，這會子府中都沒人敢靠近這屋一步了。”小丫鬟輕推開房門，小聲說著。

蘇嬤嬤臉上依舊沒什麼表。

后的阿照聽了，珉了珉，低眉順眼的繼續跟在后。

蘇嬤嬤走在前頭，阿照小心跟著，那小丫鬟沒跟來。剛邁屋中，濃濃的酒味撲鼻襲來。阿照屏了屏吸，站定之際，眼神略略掃過，最后停在睡榻上的人上。

此刻并無旁人，霄王斜躺在睡榻上，胡子拉碴的，毫見不到傳聞里那般玉樹臨風。塌下也滿地的酒壇碎盞，人進來都有些無落腳。

瞥見進來的是蘇嬤嬤，他正眼都沒瞧一下，閉著眼睛又往里灌了口酒。

“王爺，這是太后娘娘讓奴婢給您送來的人，請王爺過過目。”蘇嬤嬤恭敬站著，也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

可霄王一聽，怒將手中的酒壇子砸了過來，吼道：“本王已經按照皇兄的旨意，親自為籌備和親事宜，馬上就要親自送本王心的姑娘嫁給別人了，母后還想怎樣啊？找個人來監視著本王嗎？”

蘇嬤嬤看著砸到自己腳邊的酒壇，面無表的拉著阿照后退一步，避開一地的酒水，才開口勸道：“太后娘娘也是為了王爺您好，有些事，王爺真的任不得。”蘇嬤嬤語氣微沉，又繼續道：“這位姑娘與別個或許不同，王爺不妨抬頭看看。若是合了王爺心意，可留在旁伺候。”

“本王不稀罕！”霄王本還想繼續砸酒壇，‘滾’字都到嚨管了，哪知一抬頭，竟對上了一張讓在魂牽夢繞的小臉，“……阿銀，你、你怎麼來了？”

霄王倏地爬了起來，怕是自己在做夢一樣，激得手就要去攥阿照的手，卻被蘇嬤嬤一把攔住了。

“王爺，不是裴五姑娘，是太后娘娘送給您的人。太后娘娘說了，人給您找來了，要如何抉擇王爺自己選，此事皇上也不會知曉。而老奴日后，便是負責照顧姑娘的。”蘇嬤嬤說得模棱兩可，李恪卻聽得酒意瞬間清醒了。

“娘娘還吩咐奴婢告訴王爺，抉擇一旦做下，便沒有反悔的余地。”

他心里一咯噔，頃刻間明白了母后的意思。定了定神，他問：“是何份？”

“……孤。”蘇嬤嬤默了默，將乞兒換了孤。

阿照的份，送來時，宮中早就派人順道查清楚了，不然也不會直接送來。原名季早早，生父不詳，生母曾是長安醉心樓的煙花子，在瞞著老鴇媽媽生下后，母二人都被趕了出來。靠著母親給人家補補，季早早平安長到八歲，可惜某天夜里母親失足溺水，便了四流浪的乞兒。

至于阿照會識文斷字，想來應該是母親教的。畢竟從醉心樓出來的姑娘，沒有哪個不是藝雙絕的。

李恪緩緩點頭，盯著阿照的神有些異樣，最后又灌了口酒后，下定決心道：“帶下去，明日卯時扮作丫鬟隨本王去裴府。”

“是。”蘇嬤嬤知道王爺已經做好了抉擇，看了眼安靜站在一旁的阿照，行了禮，帶著退了出去。

退到院外，一直安靜的阿照才開口問：“嬤嬤，北燕遠嗎？”

蘇嬤嬤步子慢了些，搖了搖頭。

遠不遠不知道，但有一點敢肯定了。眼前的姑娘雖不喜多言，但很聰明，聰明得讓人看不懂。

或許能找到，不過是想出現到面前罷了！

第二日卯時，鳴剛啼，天還不見破曉，霄王就已經收拾妥當候在府門前。見來了，才抬腳上了馬車。

阿照冷瞥了眼，本想跟著蘇嬤嬤去坐后頭的馬車，卻被蘇嬤嬤示意上霄王那輛。

無奈，阿照只能默默地跟了上去。

馬車里，李恪一直盯著。那目過于熾熱，就算在漆黑的馬車中阿照也能覺到。不知盯了多久，快到裴府時，他才沉聲道：“此行，本王無法預料兇險，但本王會送你五百戰衛確保你安全，等到時機，你若想回來，本王也會想法讓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