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8章龍王廟
紀綱聽了夏潯的話,果然一愣。
夏潯笑問道:“如何?”
紀綱猶豫了一下,吱吱唔唔地道:“呃……下正在謀劃赴天津衛之後建造錦衛衙門以及招納訓練校尉的一些細節,剛剛想到幾個關鍵的地方,怕是一放手又會忘記。國公稍待,等下……下理清了這幾個要點再說。”
夏潯莞爾道:“也好,那就一會兒再說!”
紀綱滿臉堆笑道:“好,好好好!”
對面窗簾兒一放,車中便傳出兩個子吃吃的笑聲,紀綱頓時又起了疑心:“莫非他是有意戲弄於我?”
可紀綱思來想去,無論怎麼想也想不出夏潯只不過是喚住他,邀他下一盤棋,這事兒有什麼好笑的。疑神疑鬼地核計半晌,又他的侍妾幫他仔細看了看,臉上沒有汙痕,頭髮束得也整齊,這才稍稍去了疑慮,又想:“想來是他與侍妾說到什麼好笑的事,或是與侍妾打罵俏,這才發笑吧。”
紀綱磨蹭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姍姍赴約,登上夏潯的車子與他下棋。
夏潯侍妾巧雲和俏婢弦雅且去小櫻車上,也不要們侍候,不想兩人轉開去時,唐賽兒正陪小櫻聊天,聽說之後反跑過來要看乾爹與人下棋。
唐賽兒如今已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在那個時代,這年齡確實已經算是個大姑娘,自然不能再像從前一般憨地坐到乾爹膝上,或者膩在他的背上,只是文文靜靜地坐在一旁,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斯文地看乾爹下棋。
紀綱的棋藝,實比夏潯要高明一籌,他的棋風大開大闔,殺勢凌厲,夏潯下棋一向穩扎穩打,很不適應這種有敵無我,拚死向前的敵風,絞盡腦也招架不住,不料突然間紀綱出了一個紕,愣是出老大一個破綻,被明明已屈居下風的夏潯一軍將死,把個紀綱納罕的不得了。
他明明記得自己的馬正衛護著老帥,也不知怎地,想要回馬救帥時卻發現錯了一格,紀綱隻當自己看走了眼,落子無悔,這點風度他還是有的,隻好拱手認輸。這盤棋輸的莫名其妙,紀綱著實不服,擺好棋子重新來過,紀綱依舊是棋路剛,狂攻向前,寧可棄子,也要爭取先機。
夏潯對他的棋路稍稍適應了一些,這一次支撐的時間比上次長了些,但是到後來被他凌厲的攻勢依舊殺得左支右絀,行將不敵時,夏潯突然架炮轟帥,紀綱哈哈一笑,就老帥回巢,然後來個雙軍雙殺,一舉結果對方。不料舉手想去拿子時,不由見了鬼一般又瞪起眼睛。
原來他的士早就支到了犄角上去,雙士連環,堵死了自己老帥的退路,無奈之下隻得支士應付,被夏潯一隻軍來去,把他的雙軍一炮全都了個。紀綱怪起來:“見鬼了!見鬼了!真他娘的見鬼了!這盤棋我記得清清楚楚,就算打了棋子,我都重新擺得上來,我這士明明……怎麼就跑到角上去了?”
他狐疑地瞟一眼夏潯,恍然道:“啊!國公,你……不是在棋盤上做了手腳吧?”
夏潯攤開雙手,無辜地道:“我哪有,你的棋走得臭,也不要賴我嘛,你看我坐在你對面,如何能得手腳,在你眼皮子底下,我這手出去,你還看不見麼?”
紀綱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可他明明記得……
紀綱撓著後腦杓,幾乎懷疑自己得了健忘之癥,苦惱半晌,又往旁邊瞅瞅,唐賽兒盤膝坐在一旁,雙手托著下,致致的一張臉蛋,婉可畫卷,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眸正神清,一臉嫣然。小丫頭稚之氣尚未褪盡,先自帶了幾分的俏麗。
大十八變,紀綱可不知道眼前這個俏麗就是當年臺縣白蓮教案的那個主要人唐賽兒,要說是這樣一個冰雪做過手腳,那是更加的不可能,紀綱隻好說道:“想來是我路上休息的不好,神思有些恍惚,再來!再來!”
再來的結果,就是紀綱最後如見鬼魅地回了自己車上,到了車上便吩咐手下:“前方路上,見有什麼寺廟道觀的,且停一停,老爺我要去拜拜!”
夏潯車上,紀綱剛剛一走,唐賽兒就捂著小吃吃地笑起來,夏潯瞪一眼,佯嗔道:“臭丫頭,不過是下盤棋消遣時罷了,你做手腳怎麼?莫非又要討打。”
大手剛揚起來,唐賽兒先紅了臉蛋,滿是不好意思的模樣,只是一雙眸子卻愈發地亮了,心中的竟有幾分期待,以致的心跳都跳了兩拍。
夏潯看臉紅,這才想起乾兒年歲漸長,已是一個妙齡,這打屁的手段,就算是到了這個年齡的親生兒都不好施展,更何況是,便順手了鼻子,打個哈哈道:“以後不可如此,輕易莫要賣弄。”
唐賽兒低低地應了一聲“喔!”輕抬眸,小鳥睇人般瞟了夏潯一眼,竟爾有些失。
夏潯轉而想起紀綱方才那副見了鬼的模樣,卻不呵呵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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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行去,悶了就戲弄一下紀綱,倒覺有些趣味了。不一日到了淮安,夏潯果依前言,決定在此歇息兩日,遊賞地方。紀綱無可無不可的,當然答應下來。
淮安那時候清江浦,清江浦到近代才沒落下來,在當時卻不然,因為當時過閘艱難,加上黃河行舟之險,所以南來北往的行旅除運糧漕船之外,都從清江浦舍舟登陸,再渡河北上。所以清江浦當時乃是南北行旅要道,比較繁華。
要說風景,此地也談不上有什麼名勝古跡,不過商肆客棧比比皆是,孩兒家都是喜歡逛街的,古今皆然,夏潯給了們些零花錢,姑娘們自己也有私房積蓄,於是小櫻、巧雲、弦雅和唐賽兒就快快樂樂地逛街購去了。紀綱安頓下來之後,轉頭一打聽,當地有座龍王廟,興衝衝便去拜祭。
龍神是用來祈雨的,紀綱急病投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人準備三牲六禮,龍王也是神,去拜一拜就好去了這心病。人逛街,夏潯實在不想陪同,這孩子的樂事,對所有男人,都是一種無形的折磨,所以他隻辛雷、費賀煒帶了幾人換了便裝去沿路保護。
這時見紀綱要去龍王廟,夏潯就換了便裝,與他一同去散心。
龍王廟在鎮外河堤上,此時清江浦外正在開鑿河道,役夫們荷鋤挑土,如同一群群工蟻,在工地上忙忙碌碌。龍王廟卻是沒人敢,以龍王廟為中心,方圓一廟的范圍,了這工地上的一方淨土。
這時候的大明漕運總督是陳暄,陳暄就是徐增壽那位曾經掌管大明水師的袍澤好友,是徐達部將,當初燕王靖難兵臨長江時,陳暄早被建文帝奪職閑置,倉促間又無人可用,隻好讓他複原職,他激於好友徐增壽之死,且恨建文帝昏庸無能,遂率水師降了燕王。
待朱棣登基,升北平為行在之後,就讓陳暄做了漕運總督,一開始專司河運,後來開了海運後,便總攬海河漕運所有事務。如今永樂皇帝已確定遷都,未來需要運往北京的糟糧將更多,現在的河運能力遠不能達到要求,孫暄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
明代大運河沿用的是元朝的河道,其中,瓜州至淮安段稱南河,由清河至徐州的黃河運道稱中河。江南運河到淮安後,不能直接通淮河,要改用陸運,經過仁、義、禮、智、信五壩後,才能淮河而達清河,隻這一段路運就勞費甚巨。
陳瑄走訪當地百姓後得知,淮城西管家湖西北,距淮河鴨陳口僅二十裡,與清江口相值,宜鑿為河,引湖水通漕。陳暄大喜,忙奏明皇帝,征納徭役,開鑿清江浦河道,一旦功,江南漕船可以直接到清江浦,既免除陸運過壩之苦,又減許多風險。
而且此地原來隻通客旅不通漕船,如果漕船也經由此,該地之興旺,將可更盛一倍。事實也是如此,半年之後這河道建,沒用多久,清江浦就一躍為與揚州、蘇州、杭州並列的四大繁庶之地,為“京師孔道,漕運襟”。
一時間漕舟雲集,市井稠,帆檣銜尾,綿延數裡,南北商賈,雲集清江浦,呈現出“南艘鱗集,商有興販之便”,“四方百貨,信於往時”之勢,不過這都是後話了。這時候的清江浦還是一片荒涼,除了開鑿的工地,忙碌的役夫,什麼都沒有。
夏潯和紀綱俱著一便服,打扮一如十多年前兩人在山東臺初相逢時的打扮,都是一普通的秀才裝扮,拜了龍神,著下人就在廟下等候,兩人漫步四周,十分悠然。
這一路行來,兩人時而下下棋,時而聊聊天,昔日恩怨絕口不提,倒仿佛一對知好友似的。兩人登高遠眺,了陣風景,夏潯便道::“走,咱們到那邊樹下坐坐。時當正午,還是烈了些。”二人到了樹下撿塊石頭剛剛坐定,還沒等說話,灌木叢後便傳出“哎喲”一聲驚。
灌木叢後是個土坡,土坡之下就是新渠開掘的施工范圍了。坡下有個擔土的役夫突然絆了一跤,摔趴在地上,另一個人見了忙放下挑子去扶他,這人一跤摔個瓷實,啃了一的土,那人去扶,被他氣極敗壞地一甩,險些摔倒。這役夫便破口大罵起來:“陳暄這個賊王八,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鑿什麼河道。”
說著呸呸地吐著口中的土,那被他摔開的人素知他的驢脾氣,也不生氣,隻道:“這不是皇帝老爺要遷都北京麼,南糧北調,若開了這條河,那就便利許多,皇帝老爺,咱們自然跑斷兒。”
那人聽了更怒,便罵道:“這狗皇帝!不好端端地待在他的金陵城等死,偏他娘的要遷的什麼北京,拿我們做牛做馬,不當人使,這個暴君、昏君,定然不當好死!那些做的狗屁大臣,隻知拍皇帝馬屁,不顧百姓疾苦,一個個都不得好死!”
另一人便勸:“休得胡說,監工的聽見,怕不鞭死了你!”
那人猶自罵罵咧咧,紀綱聽得心頭火起,夏潯未及製止,他已騰地躍起,三步兩步繞過樹叢,待夏潯起趕去,紀綱已躍下土坡,將那驢脾氣的漢子好一頓胖揍,紀綱一頓山東大擂,打得那漢子暈頭轉向,又起扇大的掌,“劈嚦啪啦”的好一通扇,把那漢子扇了豬頭,可自始至終,紀綱也不說一句話。
正自春風得意之時,忽被皇帝放逐北京,紀綱一肚子的邪火,如今全發泄在了這人上,那人先還嗚哇怪,質問他為何打人,到後來只是挨打,話也說不出一句了。旁邊那人一看這打人的漢子虯須滿面,怒目圓睜,穿一秀才青衫,想起方才夥伴所說的大逆不道之語,戰戰兢兢,也不敢阻攔。
辱罵皇帝,死也不冤,皇家臣子理應維護,夏潯也不好說他甚麼,隻好站在坡上解勸道:“噯,這不過是一個鄉野人罷了,無見無識的村夫,理會他怎的!”
紀綱這才把那人一推,狠狠一腳又踹在他屁上,罵道:“滾你娘的蛋吧!”
那兩人自知犯了忌諱,哪還多,急忙溜之乎也,屁也不敢放一個,紀綱拍拍掌上塵土,哈哈大笑起來。
他走回坡下,夏潯彎腰手,紀綱握住他手,便躍上坡上,暢笑道:“今日龍王廟這一行,真是好痛快。哈哈,這些蠢笨的匹夫,狗屁不通、狗屁不懂,下也不是不知道,國公你看我可曾與他理論來著?只是不打他一頓,實在難出這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