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暉昨日歷經了一場仗，連夜護送大軍撤退，一回來又去山谷查看了被堵的朝廷資。

　再回到營帳，天已經黑了，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就見侍衛急急地來報，“王公子沒保住，王副將鬧到了后營......”

　江家常年打仗，軍中自有一套規矩，即便江暉從武不久，骨子里也是個極為注重是非之人。

　王副將是王文志的伯父，而王文志的母親是江暉的姑姑。

　芙蓉城征戰之時，得知領軍的人是江暉，王文志非得要跟著來，奈何是個花把勢，一上戰場被人照應，回來后又一番吹噓，覺得自個兒很了不起，昨兒見遼軍個個開始逃竄，一時得意忘了形，跟著追了上去，卻不明白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道理。

　手里的劍還未揮出去，就被對方穿了，能活著回到營帳已算不錯了。

　雖說芙蓉城的那位姑姑，并非是江家嫡出，同他也并非相，但總歸姓江。

　他不認親，旁人會認。

　這軍中之人，怕是沒人敢得罪王家。

　累了兩日沒得歇息，江暉疲憊地了眉心，藏著一肚子的火趕過去時，很巧，又看到了小矮子。

　小小的板子被人提了起來，臉蒼白又憔悴，一雙眸子卻是意外的堅定不懼，江暉只瞧了一眼，手里的劍便擲了過來。

　也算倒霉。

　王家人的脾氣他知道，死的又是他那位庶出姑姑的大兒子，豈能罷休。

　本以為即便不會被嚇破膽，也會嚇哭。

　抬頭卻見那張干凈的臉上，除了疲憊之外，并無半分委屈。

　與他夢里的那張哭臉，截然不同......

　他并非是個不講道理的蠻橫之人，反而讀過不詩書，比起一般的武將更為知書達理，見手掌蹭破了皮，也生出了幾分憐憫之心。

　板子小，手也小。

　一截手腕，握在手里，弱無骨，仿佛他稍微一用力，就能將其折斷。

　江暉不免又看了一眼，斂下的兩排睫又濃又長，投在臉上，如同兩把扇子。

　江暉眉心一跳，越看越像個娘們兒......

　一碼歸一碼，今日之事，確實同他有一定的關系，怕想不開，也怕王家人繼續來找事，他難得出聲安了一回人。

　替包扎好了傷口，江暉才注意到，那一裳已糊了黑青，怕是兩日沒換了。

　能扛。

　江暉往外走了兩步，腳步又頓住，同旁的寧侍衛代，“你先回去，多派點人手去通路。”

　寧侍衛出去后，江暉沒再走。

　昨夜的一場暴雨，落到今日午時，他上的裳早就淋了，鎧甲在上，又又沉。

　江暉轉過，看著那道小小的影雙膝跪坐在了地上，一雙眼睛湊在燈火下，極為認真地合著傷口，江暉解開上的鎧甲，干脆找了個地兒坐了下來。

　耳邊一安靜，上的疲倦瞬間襲來，江暉閉上了眼睛。

　迷糊之中，眼前的燈火慢慢地散去，眼里一片亮。

　屋頂上雕刻著致的雕花彩斗，干爽的床榻，悉的熏香味索繞在鼻尖......

　并非是戰場，而是長安的江府。

　“將軍怕是在百花谷就已經中了毒，都怪我當初大意，沒料到遼軍竟如此毒，當時軍中缺藥，實屬沒了法子，不醫都去了谷中采藥，將軍也去了，回來時胳膊上便有了這傷口，我記得將軍還同我討要過草藥，誰能想到，他是被蛇咬了，且還是遼軍在林子里養的一批毒蛇......”

　這聲音他認得出來，是董太醫。

　江暉艱難地轉過了頭，便見自己的母親立在他床前，一雙眼睛通紅，神著急地問，“當真沒法子了嗎。”

　董太醫坐在他的床邊，搖頭一聲嘆息道，“若是才中毒，老夫還能想到辦法，可如今毒了肺腑，老夫學識淺薄，無能為力，夫人倒是可以帶著將軍去沈家試試，早年沈老爺得了一張藥單子，為藥王谷藥王所留，奈何沈老爺有個規矩，只有沈家人才能見到這張單子......”

　“沈家？董太醫說的是芙蓉城沈家？那家里可還有個四姑娘？”

　董太醫點頭，“沈家確實是有位四姑娘，名沈煙冉......”

　沈，煙，冉......

　那名字耳，猶如一記天雷落在江暉的心口，鉆心的撕裂之模糊了他的意識，跟前母親和董太醫的影消失不見，眼前又是當下這片軍營。

　他走在前，后一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他，里叨個沒完。

　“將軍，聽說你還沒許親？”

　“將軍今年弱冠了......”

　“將軍這樣的子骨百年難得一遇，唯獨印堂有些發黑，怕是腸胃不適，我給將軍瞧瞧吧......將軍要是不愿意，我家中尚還有位妹妹，年芳十六，長得還行，醫也好，還未許親呢......”

　江暉回過頭。

　雨后天晴，日頭從云層之間泄而下，落在后那人的眼睛上，一手擋著額頭，使勁兒地揚起下顎看向他。

　刺目的線下，他看到了那角彎起的兩道淺淺梨渦。

　非常悉。

　分明又是那小矮子。

　江暉眉頭一擰，跟前的場景再次消失不見，耳邊漸漸地傳來了說話聲，很小，聽不清楚。

　待他正要仔細去聽，跟前燈盞里的線漸漸地溢進了眼瞼。

　江暉睜開了眼睛。

　眼又是那張臉。

　江暉的眸子一時如火，就差在臉上燒出一個。

　沈煙冉也沒料到他會突然睜開的眼睛，嚇得往后一退，已顧不得他是不是已經聽到了自己說的話，立馬起，主撿起了他擱在地上的鎧甲，“將軍怎麼在這睡著了，如今已立秋，夜里涼，將軍這還未更呢，可得當心子......”

　沈煙冉噼里啪啦地說了一長串，子擋住了線，投下了一片影罩在了江暉臉上。

　江暉遲遲未，盯著跟前在燈火下忙著躲閃的人，已完全不知該如何形容這詭異的一幕。

　他莫不是真的有病......

　沈煙冉見他半天沒，又催了一聲，“將軍趕回去歇著吧，草民也要走了，兩日沒歇息，眼睛都睜不開。”說完又往賬外了一眼，疑地道，“寧侍衛怎麼不在......要不草民幫你個跑堂的送將軍回去......”

　話還沒說完，手上的鎧甲就被江暉奪了過去，頭也沒回地走出了營帳。

　沈煙冉深深地松了一口氣，要再不回營，這一都要酸了。

　**

　第二日朝廷的資還是沒能運上來，董太醫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旁的一位醫等急了，直言道，“與其在這等他們挖山，我還不如自個兒去采。”

　董太醫聽進了心里，去找江暉稟報，卻沒見到人，只能先斬后奏派了一批醫先下山谷。

　沈煙冉昨兒歇下時天都快亮了，今兒午時才起，錯過了下山谷的機會，暫且留在了營帳值。

　一場大戰，除了營帳那些傷重者，還有一些輕傷的患者。

　一夜之后，時不時地過來問兩句，沈煙冉見人多，索讓安杏幫搭了張木幾在前面的草坪上，前來問診的傷員，只需排隊過來把脈就。

　下了兩日的雨，天空晴好，出了蔚藍。

　長長的隊伍排在跟前，沈煙冉埋頭一一地為大伙兒把脈，正忙著，人群突地有了。

　沈煙冉抬起頭，便見江暉踩著大步越過了人群，從對面沉沉地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