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從“客氣”二字便分辨出些好歹，角抿直，“畢竟隔著一層肚皮，你不必過于放在心上，能擔的事不能退，不該摻和的也不必料理，燕錕與徐氏當是個擰得清的，你只管與翎兒過自己的小日子。”

　三言兩語便給寧晏定了基調，寧晏激應是。

　“翎哥兒是我養到七歲才放回燕家的，他自小在慈寧宮吃住，一應待遇不遜于皇子，他呀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竟是與我有幾分像，沉得住氣，擔得住事，這麼多兒孫中，我最疼他了...”太后提到燕翎便是滔滔不絕，疼溢于言表。

　寧晏這樣的人，無論何時說話，聲調平緩，嗓音清脆，不疾不徐，年紀輕輕，頗有幾分不顯山水，很得太后青睞，不知不覺坐了兩刻鐘，擔憂太后子，委婉提醒了一句，太后面不舍，輕拍著手背，嘆道，

　“可惜你母親去世的早，否則不知多喜歡你，呀，子霸烈，為人又敞亮，”

　寧晏也滿臉憾，“可惜我福薄，沒能見著母親，就不知，母親生得怎般模樣？”

　太后眼底閃現淚花，聞言卻是失笑，“你想瞧的模樣只管瞧燕翎便是，燕翎生得有八分像。”

　寧晏靦腆地笑了，“我早該想到的。”燕翎長相俊，不隨國公爺，定是隨了長公主。

　太后這會兒瞧見那兩個甜甜的小酒窩，得不得了，“你母親也笑，笑起來與你一般，兩個小酒窩，可討人喜歡...”也知時辰不早，要放寧晏去天星閣，便朝示意，與寧晏待道，

　“你母親臨終留有一箱珠寶首飾在我這，囑咐我替給的兒媳婦...”說到此，太后語含哽咽，悲從中來，竟是泣不聲，寧晏也大撼，攙扶著，“外祖母...”也不知道要如何勸，盈盈杏眼也滲出水，

　太后想起兒臨終的待，心口絞痛，“我原就要見你，了了這樁心愿，偏生子不爭氣，呀，就是走得太早了...”叱咤朝堂多年的太后，老淚縱橫，與尋常人家的老母親無異。

　寧晏不知哪里來的勇氣，見老人家悲痛絕，大著膽子將抱住，“外祖母，你別難過了，母親定不愿意瞧見您如此，我與世子現在極好，您要好好的，將來還要抱曾孫呢。”

　換做平日寧晏本不敢說這樣的話，實在是擔心太后郁極傷，只得給一些盼頭，寧愿自己擔一些力，也不愿意看到太后出事，太后果然止住了悲傷，下意識瞥了一眼小腹，又笑道，“好，我等著，我一定要抱到你們的孩子。”

　吩咐兩名侍抬著一只紫檀鑲嵌八寶木箱出來，與尋日納彩的禮箱一般大，怕是長公主當年的嫁妝。

　太后吩咐道，“打開給晏兒瞧瞧。”不肯，“您就別瞧了，讓夫人回去自個兒看便是了。”擔心太后睹思人。

　太后也沒強求，不舍得拉著寧晏，“我就不留你了，你出去玩吧，記住，遇事不要怕，也不用擔心得罪誰，決不能人欺負了，你娘的子從不服輸，若曉得你被人欺負，不知多氣，你可別讓失，萬事還有我，只要我老婆子活一天，誰也不敢給你臉瞧。”

　除了外祖父，寧晏從未被長者這般善待過，更何況是當朝皇太后，十分容，含著淚謝恩。

　將寧晏送到慈寧宮外面的宮道，“夫人，太后很喜歡您，您得空就來宮里看老人家。”

　寧晏面上應允，心里苦，來一趟惹得太后哭一場，回頭燕翎與皇帝不知怎麼埋怨呢，可不敢隨意來。大約五名侍抬著長公主的箱盒與太后的賞賜，先行出宮去了國公府，又安排一宮領著寧晏去天星閣。

　宮辦事極為穩妥，徑直將寧晏送到燕翎旁才告退，燕翎就在天星閣后廊等，戚無忌也在，燕翎瞧見眼眶泛紅，也沒說什麼，牽著要進去，這時底下白玉石欄傳來悉的嗓音，

　“晏晏。”

　是淳安公主。

　穿著那件孔雀翎，興高采烈跑上臺階，徑直就拉住了寧晏，“晏晏，外國使臣送了不賀禮給我，各家也有獻禮，均送去了我寢宮，這會兒離開宴還早著，你隨我去拆禮盒。”

　孩兒最喜歡拆禮了，寧晏扭頭杏眼汪汪著燕翎，燕翎被瞧得心頭一，無奈松了手，“去吧。”

　他與戚無忌就看著兩個姑娘，手挽手高高興興去了后宮。天星閣臨水，有一條平直的白玉水廊通往后苑，燕翎目送寧晏影沒一片樹叢后，扭頭見戚無忌有些失神，

　“你看什麼呢？外面風大，快些進去。”

　戚無忌目凝在那道火紅的影，“你去吧，烏日達還等著灌你的酒呢。”

　燕翎苦笑道，“這不是需要你擋酒？”戚無忌的酒量比燕翎好，幾乎千杯不醉。

　戚無忌無奈挑了挑眉，跟著他進了殿。

　淳安公主這廂與寧晏回到延慶宮，宮們早已將各家禮整整齊齊擺在西配殿，滿滿當當一殿的禮悉數被打開，淳安公主站在一旁大方一揮，

　“晏晏，喜歡什麼挑回去。”

　寧晏失笑，“這是臣工給您的壽禮，我豈能拿？”

　淳安便指著東北角進貢的禮道，“那就挑這些夷邦的賀禮，他們沒這麼多講究。”

　拽著寧晏一個個翻看，最后寧晏挑了一塊和田玉沁料的佛公，這塊料子油潤細膩，雕工也不錯，寧晏打算回去編個繩子戴著。

　淳安公主沒瞧上那塊玉佛，又替挑了一對翡翠玉鐲，寧晏不肯要，二人正爭執著，一宮神匆匆奔了進來，扶著門框急稟，“殿下，出事了，膳房的左膳使驟然昏厥了，正宴還剩最后一道大菜，正是左膳使的拿手絕活，旁人頂替不了，如今掌膳急得滿頭大汗，正要去奉天殿討吳公公示下呢。”

　“這會兒換菜式，怕是來不及了...”離著正宴開始已不到三刻鐘。

　淳安公主一聽臉就變了，今日是的生辰宴，更是招待使臣的國宴，豈能出半點差錯，

　寧晏這時也神凝重了過來，“最后一道菜是什麼？”論理，今日正宴的菜單該是經過層層商議，并經陛下首肯的，等閑不能更改，故而掌膳才要尋司禮監掌印吳奎討主意。

　待得了吳奎準許，回來重新換菜式，還不知菜料夠不夠，國宴最后一道菜可是軸大戲，絕不能出岔子。

　宮惶恐答道，“奴婢也不知的名兒，只聽說是一道魚...”

　寧晏與淳安公主相視一眼，時間急已容不得猶豫，寧晏果斷道，“公主，你著人尋一宮的裳，我換下跟您去膳房。”

　淳安也知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卻依然有些踟躕，“我該怎麼跟燕翎待啊。”

　宴席馬上開始，倘若燕翎曉得讓寧晏去膳房掌廚，怕是要劈了，淳安公主骨子里還是有些怵燕翎的。

　寧晏神平靜，“那就不讓他知道。”

　國宴重要，大晉臉面不能失，淳安公主拿定主意，一面吩咐人領著寧晏去換裳，一面喚來管事牌子韓公公，召集一應侍宮，一行人浩浩奔去了膳房，淳安在后宮肆無忌憚慣了，也沒有過多的言語，將無關人等全部趕了出去，帶著自己人霸占著膳房，寧晏做宮裝扮，又特意在面頰涂了些厚厚的脂，等閑辨認不出。

　寧晏拿著大宴的菜式，核對了一遍原料，大致明白左膳使要做一道什麼樣的菜，從現在開始到宴席最后一道菜上齊，還有一個時辰，來得及，心中有了數，便催促淳安道，

　“公主，還有兩刻鐘正宴開始，您快些回去，有韓公公在此，無礙的。”

　淳安公主心中愧疚，“晏晏，給你添麻煩了了...”

　“快些去，您在這兒，我都沒法好好干活了。”寧晏沖眨了眨眼。

　淳安公主咬牙，囑咐韓公公一番，方帶著心腹宮離去，待趕到天星閣，果然已午時二刻，再有一刻鐘宴席便要開始了。

　燕翎左等右等不見寧晏回來，已急得從后門出來，遠遠瞥見淳安公主獨自往這頭來，大步下臺階迎了過去，

　“淳安，晏兒呢。”順著視線又往后的廊橋了一眼，依然不見寧晏蹤影，燕翎臉沉了下來。

　淳安公主從未這般心虛，寧晏是燕家長媳，讓一世家貴婦去膳房掌廚，本沒法給燕家待，淳安公主咬死也不能說實話，并不擅長說謊，面對燕翎咄咄人的視線，便已了怯，“對不起，我不小心弄傷了，現在在我寢宮歇著，今日午宴怕是不能參加了...你怨我吧，是我不好...”

　燕翎聽聞寧晏了傷，心猛地揪起，怒火織著擔憂從那冷雋的眸里緩緩滋生出來，

　“好端端的，怎麼會傷？傷在何？傷得如何？可請了太醫？”

　一連串問題砸下來，淳安公主頭皮發麻。

　戚無忌本就跟著燕翎出了大殿，這會兒見他疾言厲，臉也跟著不好看了，連忙將他拉開，“燕翎，別嚇著公主！”斥了一聲，擋在他跟前，見淳安公主自責又惶然，溫聲道，

　“殿下，不急，你慢慢說，發生了什麼事？”

　淳安公主不愿在戚無忌跟前失了面子，將溢出眼眶的淚一拂，平復下心道，“是我貪玩，帶著拆箱盒，也不知是誰用竹雕雕了一棟宅子，我覺得好玩便抱了起來，我退后的時候不小心踩了的腳...”淳安公主說到這里，鼻頭泛酸，“這會兒腳腫，來不了...”

　眼見燕翎臉上已刮起了風，小聲辯解，“我已經給上了最好的膏藥，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大約等一會就能來了....”

　戚無忌聽到這里，愧疚難當，時提過，最大的心愿便是想要一棟大宅子，依山傍水，春暖花開，他便耗了整整一個月給雕了那麼一棟竹寨，竟是弄巧拙害傷了寧晏。

　戚無忌這會兒心里也不知是何心，扭頭見燕翎眼神冷得跟冰刀子似的，低聲勸道，“賀禮是我所贈，我也有錯，今日公主生辰，你讓一步，權當給我個面子，事已至此，先等宴席結束，你再去接弟妹回來，想必無大礙。”

　燕翎聽到最后一句心里越發墜墜的，他太明白寧晏行事作風，那麼乖巧聰慧的人，豈會因為一點腳傷而耽擱這麼重要的宴席，要麼傷得很嚴重，要麼出了什麼事，燕翎實在想不到宮里能有什麼事讓寧晏缺席，那就只能是傷得不輕。

　又見淳安公主一臉做賊心虛，越發肯定自己猜測，一時眉頭，腔仿佛被石頭住，今日若只是淳安的生辰宴，他二話不說去延慶宮將人接走，可偏偏是國宴，他還要接待使臣，無聲地盯了淳安片刻，青著臉一言未發離開了。

　戚無忌扭頭想去安淳安，卻見朝燕翎的背影吐了吐舌，一副松口氣的樣子，便覺好笑，“你這麼怕他？”

　淳安翻了個白眼，“我不怕他，我就怕他回頭欺負晏晏。”可以拿寧晏氣燕翎，寧晏又何嘗不是的肋，

　戚無忌明白的顧慮，“放心，我回頭勸勸他，勸他待弟妹好些。”

　淳安得知那竹寨乃戚無忌所雕，這會兒竟不知說什麼好，二人兩兩對視一眼，又錯開，最后一前一后回了天星閣。

　淳安公主姍姍來遲，皇帝正掛心，這會兒瞥見跟戚無忌從甬道里進來，臉就變了，“淳安！”

　戚無忌腳步一頓，朝皇帝方向遠遠看了一眼，默不作聲離開了。

　淳安公主提著擺乖巧地邁了過去，朝皇帝施了一禮，皇帝見神低落，忙問怎麼回事。

　淳安公主便說自個兒傷了寧晏，害不能參加宴席，皇帝聞言頭疼地往燕翎方向瞥了一眼，寬道，“你先坐，今日你壽辰呢，有父皇在，燕翎不敢把你怎麼樣，等回頭父皇再安寧氏。”

　淳安公主替寧晏討了賞，這會兒心好了些。

　頃，國宴正式開始，鐘鼓司禮樂奏起，數十紅舞魚貫而，個個窈窕多姿，竟是一曲《霓裳羽舞》，片刻傳杯換盞，氣氛正濃，燕翎心里雖擱著事，在來使面前依然談笑風生，他在邊境素有威名，去年那套空心陣的打法更是狠狠震懾了蒙兀騎兵，蒙兀郡王烏日達心中忌憚他，有心接近，與他勾肩搭背，給他灌酒。

　膳房出了事，沒能瞞住吳奎，吳奎正琢磨著法子，后有人回稟說是淳安公主接手了膳房，不由大驚，這可是國宴，哪里容得公主作威作福，忍不住悄悄稟了皇帝，皇帝越發疑了，招來淳安公主詢問，淳安公主早就想好了托辭，

　“父皇，兒臣上回不是去明宴樓喝酒麼，那里的廚子是一絕，故而今日壽辰便強綁了一人進宮，原是想讓私下做些拿手好菜，回頭也孝敬孝敬父皇您，巧遇見這事，便讓去膳房幫忙了。”

　皇帝聞言先是覺著這像是兒干出的事，旋即臉稍沉，十分不放心，“你讓一個酒樓的廚子執掌國宴？淳安，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淳安驕傲地抬起下頜，“父皇，上回三哥拍賣的那只八千兩大龍蝦便出自手。”

　皇帝噎住，無話可說。

　雖說如此，這一頓飯，皇帝吃得七上八下，實在擔心淳安的人砸了場子，損的不僅是他的威嚴，也是大晉的面。

　直到最后一道珍饈被膳房專用的食車推進來時，皇帝還是狠狠震驚了一把。

　他目凝那緩緩出真容的“山河盛宴”，抬手招來吳奎，“去查一查，是何人在掌勺。”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