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蠱》/嫵梵
===第一章===
承平十二年,大梁時逢凜冬。
按說以往這時令,帝都上京都會降下幾場勢頭不小的瑞雪。
可今冬的上京城卻毫未見霏霏落雪,反是掠境的積北之風刮得莽然又兇烈。
每到夤夜闃靜之時,裴鳶總會被那些打著旋兒、且四下呼嘯的朔風擾了安夢。
現下已是辰時,衾被裏的湯婆子早已變涼,不再溫暖。
裴鳶知道自己該醒了,可冬日天寒,縱是意識已然清醒,也不願從溫暖的香衾中爬起。
裴鳶瞇著雙眼,想要再貪懶一會兒,那薄薄的眼皮就如被漿糊黏住了般,不消片刻,竟是再度昏然睡去。
玳瑁架子床外的兩個小使梳著雙環髻,亦從圍板外探出了小腦袋,正眼地看著又睡過去的自家小姐裴鳶。
這二小使一個名喚采蓮,一個名喚采萍。
二人見狀互相對視了一眼,俱都有些不知所措。
采蓮暗覺時辰已晚,便隔著雕的紅木圍板,稍帶著探尋地小聲低喚道:“小姐,您該起了。”
——“唔嗯~”
裴鳶予了采蓮的一聲回應,纖小的子亦艱難地掙了幾下,兩個小使見此也終於舒了口氣。
小姐總算是要起了。
可半晌之後,卻見架子床上的裴鳶又沒了聲息,隻從茜鳥乘雲被裏探出了一隻如藕般的白皙小腳。
采蓮和采荷微張了張小,剛要再度喚裴鳶起,卻聽見了些微的窸窣聲響。
二人回去,正見相府主母,亦是裴鳶的母親班氏攜了一眾婢子了室。
班氏的年紀剛過三旬,是丞相裴殊的正妻。為裴殊誕育了兩兒一,而裴鳶正是班氏和裴殊的,亦是相府唯一的嫡出小姐。
采蓮和采萍起對著班氏福了福,婢子則按班氏的指令,將室雙四椀的窗上懸著的黯帷幔拉起,采蓮和采萍亦被喚去焚香備水。
一室的下人忙碌了起來,裴鳶竟還在床上睡著。
班氏的烏發綰了婦人的傾髻,麵容端麗且保養得宜,見如此貪懶,邊淡哂著,邊無奈搖首。
煦日穿了窗的窗格,室頓時明亮了不。
待婢子將架子床的圍板打開後,班氏便將香的抱在了懷裏,亦低首溫地親了親的額頭,隨後輕聲喚道:“鳶鳶,該起了,不然見姑母該遲了。”
裴鳶的姑母是大梁的皇後,閨名喚作裴儷姬。
裴鳶自小便開始學舞,今日裴後喚裴鳶進宮的緣由,亦是因著尋了京中有名的舞伶,想對裴鳶的舞技指導一二。
裴鳶聽見了母親溫且悉的聲音,便知自己再不能貪睡犯懶了,終是強自睜了睜眼,糯聲回道:“…兒這便起來。”
班氏輕了兒的發頂,邊凝睇著睡得霞的小臉兒,邊覺裴鳶的眉眼初顯嫵,亦有了幾分傾城之姿。
想來爹裴丞相,原就是司隸一地有名的俊公子,姑母裴皇後也是上京出了名的人間富貴花。
都言裴家常出俊男,班氏雖然也是個相貌端麗的人,但其容同裴家人比起來,還是了幾分致和驚豔。
裴鳶時便生得雕玉琢,異常可。
班氏和裴相將視若掌中之珠,二人亦都希不要那麽快的長大,可一眨眼的功夫,兒便十三歲了。
如今裴鳶正於半大不大的豆蔻之齡,自被父母養寵護,可謂是罐裏泡大的貴,子也被班氏和裴相養得純真無邪,甚至到了這年歲,仍有些孩的心。
思及此,班氏心中略有不舍,便將兒往懷裏擁了幾分。
再過個一兩年,的囡囡便該被擇親,嫁為人婦了。
可這樣一個溫室,怎舍得去嫁人呢?
裴鳶上雖應了班氏的要求,可卻仍是犯困,那的臉蛋兒看上去也有些迷迷糊糊的。
班氏見狀,便將手向了兒的腰間,使著巧勁去嗬兒的。
裴鳶蜷著纖小的子,在母親的懷中咯咯嘰嘰地笑出了聲來,待意識全然清醒後,又將小腦袋埋在班氏的懷裏撒了會子。
——“母親,我回來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裴猇風風火火地了室,他剛從北軍軍營歸府,腳踩卷雲紋靴,上仍穿著赤戎裝,一副鮮怒馬的年模樣。
冷颼颼的寒風因著他的歸來,被帶了室。
裴鳶剛剛睡醒,難免有些畏寒,便將子又往班氏的懷裏了。
班氏因而溫聲道:“快把門闔上,你妹妹剛醒,會著涼的。”
裴猇不屑地輕哼一聲,卻還是依著母命,將門扉闔上。
裴猇是裴鳶的孿生兄長,亦是班氏和裴相的次子,相貌自然隨了裴家人的致昳。
他年歲尚小,量也不如年男子高大拔,雖常軍營卻不曾經百戰,很顯英的眉骨上卻因著善武好鬥,留下了一道不淺的疤痕。
那的墨黑鋒眉亦因著那塊疤,了稍顯戾氣和蠻狠的斷眉。
裴猇的不似其父裴相溫和儒雅,倒是隨了他外祖父班昀。
班氏一族本就是兗州族,為將門世家,班昀亦是最早隨皇帝閼澤打下這悍馬江山的功臣,待閼澤稱帝後,班昀也被皇帝封為了當朝的長平侯。
班昀統掌上京北軍,兼任大司馬大將軍,可謂位高權重。
因著裴猇的自便有些暴戾難馴,京中學識高的夫子也都畏懼他那混不吝的蠻橫子,班氏和裴相都拿這個次子頗無辦法,最後隻得將他送到了他外祖父那兒,讓他自小便在軍營習武。
而今到了朔月寒冬,年節將至,班昀便將外孫又送回了相府,好讓他陪著父母過年。
說來,裴鳶所住的室,原也是要分給裴猇一半的。
裴鳶從不願稱裴猇為兄長,亦或是哥哥。
隻是因為他先半刻功夫出生,便注定了長有序。
雖然裴鳶知曉,裴猇每每同他那些狐朋狗友在上京道打馬而過時,總能惹得許多世家小姐顯傾慕之。
可裴鳶卻覺,裴猇就是上輩子的冤家,他總是喜歡欺負,才不想這個討厭鬼一聲哥哥呢。
裴猇的猇字雖音同虎嘯龍的嘯字,但裴鳶自小便喚他小虎,後來家裏人也都開始稱裴猇為小虎。
裴猇總覺得小虎,他英武的氣場頓時便小了許多,所以很不願旁人他小虎。
但家裏人既是都這般喚他,裴猇也隻能忍下來,由著裴鳶小虎、小虎的。
實則裴鳶和裴猇在八歲前,還是能和平共的。
因著裴鳶和裴猇是一對龍胎,所以時二人便同連嬰似的,走哪兒都手牽著手。
到了九歲時,二人便到了彼此厭惡的階段,總是因為一些小事爭吵個不停,偶爾還會互相毆打。
裴鳶自然是打不過習武的裴猇,最後總是哭哭啼啼地去裴相那兒告狀。
班氏便在正廳置了一個漆麵的六扇立屏,將兄妹二人區隔開來。
這般,二人各有各的空間,便減了許多衝突。
也是從那時起,裴鳶和裴猇開始分宿,不再共住一床。
見裴鳶仍在班氏懷裏瞇眼貪懶,裴猇扯了扯角,用仍顯稚的年音嘲諷道:“我幾月未回府上,沒想到你還是如此憊懶……”
話落,裴猇又用眼上下打量了番有炸之相的裴鳶,複又謔笑道:“嘖嘖,還尤好穿,子嘛…又這般的貪氣,真是形如一隻待宰之彘。”
——“你辱誰是待宰之彘?”
裴鳶的嗓音略顯憨,麵容卻顯了幾分慍,待被裴猇嘲笑後,裴鳶方從班氏的懷裏一骨碌地爬了出來。
彘便是豬。
裴鳶曾經在庖廚之後的豬圈裏看過那些剛剛臨世的小豬崽,它們的模樣且絨絨的,瞧著異常可。
可是被人辱沒豬,終歸不是什麽好滋味。
班氏這時教誨裴猇道:“不許這樣說你妹妹。”
裴猇不以為意,邊做著鬼臉,邊學了聲豬,亦發出了哼哧呼嚕的怪音。
——“怎麽樣,裴小彘?你看這靜像不像你貪睡時發出的呼嚕聲?”
“你…你……”
裴鳶赤腳站在了的絨毯上,已然憤怒至極。
真是討厭死裴小虎了!
他竟然裴小彘!
他怎麽可以說自己的親妹妹是一隻豬?
一旁的使和婢子聽著兄妹二人的爭吵,悄悄地掩帕笑著。
裴猇看著氣得瑟瑟發抖的裴鳶,沒再多同鬥,反是直接鑽了仍存著裴鳶上溫度的衾被中。
他未沾了泥土的長靴,便在妹妹驚異的眼神中,闔上了雙目,做了副睡態。
——“真暖和啊。”
裴猇這般說著,又將裴鳶心的虎頭枕抱了懷裏,他嘟囔了一聲,又道:“莫要吵我,讓我睡會兒。”
裴猇在隔壁室睡的地方不是床,而是一個寬榻,那毫不及的架子床致暖和。且他剛從軍營回來,定是有好些日子都未沐過浴了,就是一個故意欺負的髒孩兒。
裴鳶出了小手,想將裴猇從衾被裏拽出來,但是的力氣卻毫不及裴猇,隻得著嗓子埋怨道:“裴小虎,你上好髒的。你快起來,不要弄髒我的床褥。”
裴猇毫不理會裴鳶的央求。
他兄妹二人如此,是謂常態。
班氏對此一貫無可奈何,知自己和裴相更慣一些,若裴猇剛一回府,便訓斥他,難免會讓這孩子的心中生出不平。
見天不早,班氏勸裴鳶,道:“鳶鳶,你兄長剛從軍營歸府,許是累極,讓他好好睡一會罷。等你從未央宮回來後,娘再給你換一床新的衾褥,好嗎?”
裴鳶的是同裴猇反著來的,一貫溫馴,亦見不得自己的母親為難,便頷首應了下來。
待王氏領著裴鳶簡單地用了些早食後,便讓梳妝婢子幫斂容飭發。
裴鳶乖順地跪坐在了鏡臺之前,由著婢子將濃黑順的發梳了的垂鬟,稍顯纖薄的之也換了一襲淡的廣袖合歡襦。
鏡中小人生了雙盈盈的剪水眸,笑起來時,頰邊亦會泛起梨靨,瞧著天真無邪,明又。
讓人不自覺地便會被的笑意染,仿若甜進了心檻裏。
待裴鳶梳妝完畢後,正廳的博山熏爐裏已然焚起了嫋嫋青煙。
上京貴都喜用博山爐熏,煙視行間亦如自帶香風。
裴鳶邁著小步走到博山爐旁,儀態淑雅地將廣袖至了青煙之旁,試圖讓袖間染上爐柑枳香的氣味。
柑枳香產自潁國,是一種價格奇高的香料。
初聞這香時,其味帶著柑橘和青枳清新的酸甜。頃之後再聞,便是沉香木鬆沉曠遠的味道。
說來有趣的是,這香的原料之一,是一種名喚青枳的果實。
數年之前,這青枳在潁國被當地百姓視作無用之果。
此果食之甚苦,亦不可藥治疾。
而潁國藩王遠王司忱的唯一嫡子,亦是潁國世子司儼在路過一片青枳林時,見當地的百姓要伐之,卻及時阻攔了這些百姓的行徑。
司儼在潁地尋了幾名調香大師,並命他們以這些青枳為原料,調製出了一款氣味獨特的香料。
也不知是為何,這香料竟被哄抬到了萬金一兩的高價,且縱然是有著數萬兩的黃金,也不一定就能買到此香。
上京城,無論是天家貴胄,還是王侯公爵,都對這天價的柑枳香趨之若鶩。
裴鳶漸漸闔眸,輕嗅著這柑枳香的氣味。
上麵料的淡襦亦漸漸沁染了青枳微苦的氣息。
也正是因為這香稍帶著淡淡的苦,才不會過於甜膩,這也是裴鳶喜用此香的緣由。
裴鳶對司儼其人,所知甚。
不知他相貌幾何,也不知他是什麽。
裴鳶對於司儼的全部認知,也都來自於這柑枳香的軼聞。
今晨周皆被這柑枳香的氣味纏裹,裴鳶竟是對這藩王世子司儼起了些許的好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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