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紀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夢到這些,他以為這只是一個荒誕的夢,天亮了就自然散了。但是之后他坐臥行走,吃飯睡覺,眼前總是不斷浮現夢中的片段。
他漸漸意識到,這不是夢。這本該是他的一生。
一個被人規劃好的人生。
裴紀安意識到這一點后,緒非常崩潰。他所有的和恨,他所有的快樂和苦惱,原來都是被人刻意安排的嗎?裴紀安痛苦了許久,腦子里似乎有什麼東西不斷沖擊,刺得他腦海生痛。在將近年關時,裴紀安忽然頓悟了。
他的一生被人縱,唯獨上李朝歌,是他跳出命運安排,自己做出的決定。想通這一點后,他腦海里的封印驟然破碎,龐大的靈力和記憶一起涌他。
他想起來了,他并不是裴紀安,而是天上的貪狼星君季安。所謂裴家嫡長子不過是他在人間渡劫的一個份罷了。想到這里,季安諷刺一笑,裴紀安都是假的,顧家表兄又怎麼可能是真的。
他本沒有表兄。顧家真正的嫡子,早在景明元年就死了。
季安盯著顧明恪,角雖然笑著,眼睛中卻毫無笑意:“下仙渡劫,竟然勞煩北宸仙尊親臨。下仙實在誠惶誠恐。”
顧明恪沒什麼敘舊的想法,冷淡說:“若非蕭陵所托,我也不會下凡。既然你恢復記憶了,那就回天庭吧。天庭另有事等著你。”
季安不,依然執著地盯著他,問:“我不過天庭里一個普通仙人罷了,既無功績,也沒什麼獨一無二的特長。我來人間歷劫,何德何能可以驚兩位天尊?”
“這些話,你還是回去問蕭陵吧。”顧明恪向窗外,李朝歌快要回來了,季安留在這里太礙事。顧明恪沒有看季安,語氣清清淡淡,但渾氣度毫不輸興師問罪的季安:“你歷劫結束了,但別人的生活還要繼續。若沒事,便走吧。”
季安定定盯著顧明恪,一字一頓道:“無論天尊為何親自下凡助我渡劫,下仙在此只問一句,秦天尊,您知道您在做什麼嗎?”
顧明恪手指微頓,眼中神冷下來,周立刻如雪山冰川,有萬鈞之力。季安在這樣的威下有些吃力,但他忍住了,沒有后退,依然將話問了出來:“您本不必和婚,但您卻莫名其妙答應了。秦天尊,天庭的規矩,您應該比我更清楚。”
外面已經傳來腳步聲,還有李朝歌和侍說話的聲音。李朝歌推門而,與此同時,外面引燃一朵煙火,倏地照亮半邊天空。殿中也明暗了一瞬,等芒散去后,李朝歌見顧明恪靜靜站在殿中,驚訝問:“怎麼不點燈?”
“忘了。”顧明恪淡淡應了一句,輕緩上前,點燃了屋角的宮燈。橘很快鋪滿大殿,屏風后空無一人,寂靜如初。
顧明恪在夜里一樣能視,他忘了點燈倒也有可能。李朝歌走屋子,四看了看,慢慢皺起眉:“剛才是不是有人來過?”
顧明恪神不變,道:“不曾。怎麼了?”
“沒有嗎?”李朝歌疑地掃過屏風,“總覺得,這里有其他人的味道。”
除夕夜,舉國歡騰,萬家團圓。街上熱熱鬧鬧,對比之下,義安公主府里尤顯冷清。
垂拱元年,許多人家被流放,義安公主李貞作為蕭淑妃的兒更是首當其沖。被流放到袁州,這并不是最開始的目的地,因為在路上又收到好幾次貶謫令,有時候還沒到地方,新的貶令又來了。
被一貶再貶,終于皇再找不到更凄慘更荒涼的地方,才勉為其難地放過。李貞知道自己不該有不滿,李家那麼多人都被殺了,為皇死對頭之,能活著就該謝皇恩浩了。
李貞一路被貶,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李貞再沒有前途可言了。侍、家仆一個個卷了錢財逃跑,李貞被水土不服折騰的上吐下瀉,本沒力管。邊的人越來越,等最后到達袁州時,除了一兩個老仆,就只剩權達。
權達是皇為了辱李貞,專門指給的守門侍衛。婚后李貞對權達從未有過好臉,甚至不讓權達進屋。現在李貞的皇份反而了拖累,曾經妙語連珠慣會哄開心的忠仆婢一個接一個跑,唯獨權達,始終護著。
李貞到達袁州后,大病一場,袁州員不敢得罪皇,沒人向公主府施以援手,是權達自己挑水、砍柴、熬藥,生生把李貞從鬼門關拉回來。今夜除夕,外面到都是歡聲笑語,而義安公主府里卻黑的。
權達扶著李貞喝藥,他笨手笨腳的,以前哪做得了服侍人這種細事。然而現在,他給李貞喂藥、,竟然滴水不。
權達扶著李貞睡好,出去把碗洗干凈。如今他們什麼都要自己手,不能像往常一樣吃完就撂手不管。李貞躺在床上休息,合著眼,眼珠飛快轉,似乎心里并不平靜。
很快權達洗碗回來了,他說:“公主,你要梳頭發嗎?”
李貞曾被皇著剃,后來經歷流放,的頭發在路上重新長出來,但是因為沒人替打理,新長出來的頭發七八糟,枯黃丑陋。李貞很在意這件事,一照鏡子就生氣。權達發現后,出去問當地頭發長得好的娘子,買了這里特產的發油,慢慢給李貞養頭發。
李貞懨懨應了一聲,權達扶著李貞坐到鏡前,緩慢涂發油,梳頭發。李貞從鏡中看到了權達的手,權家雖然不算高門大族,但在東都里也吃喝不愁。現在跟著,反而要劈柴挑水,一雙手都磋磨的糙了。
李貞說:“我們帶來的銀錢還有,過幾天買一個使下人進來吧,省得那些活都要你做。”
權達搖頭,說:“我有力氣,不妨事。路上銀錢被卷走不,剩下這些要仔細地花。過幾天我去外面找找事做,等有了余錢,就能給公主喝養粥了。”
權達說完,怕李貞心有芥,特意解釋道:“公主,你別看養粥材料便宜,其實功效不遜于燕窩。這是我們家祖傳的方,我祖母靠喝養粥,直到六十歲還眉發烏黑呢。”
李貞淡淡勾了下,盯著銅鏡中的人影,漸漸有些出神。
他們之所以落到這麼窘迫的境況,是因為李貞的錢被侍卷走了。之前丟失的東西都是小打小鬧,李貞恨那些刁奴背主,將所有錢都集中在一起,給自己最信任的侍看管。一天早上醒來,那個侍消失了。
隨著侍一起消失的,還有裝著李貞全幅家的包袱。幸而權達上還帶著錢,李貞又典當了一些首飾,艱難地捱到袁州。
李貞就算早年被囚在深宮,但從未真正過過苦日子。這段時間的經歷擊碎了李貞全部驕傲,夠了這種每一個銅錢都要算著花的日子,李貞甚至覺得病死了也沒什麼不好。
窮才是最可怕的疾病。
權達見李貞不說話,知道還是介意的。對啊,畢竟是金枝玉葉,天生就該當明珠養著,怎麼得了這種窮日子?權達說:“公主,你不要灰心喪氣,我們還年輕,有力氣有時間,比外面那些拖家帶口的平民還是強多了。我們慢慢來,日子總會越過越好。我反倒覺得,現在這種自食其力的生活,可比在東都被人伺候安心多了。”
李貞垂下眼睫,過了一會,低聲問:“從東都發配到窮山惡水的袁州,你就不恨嗎?”
權達一聽這話,沉下臉,難得用嚴肅的口吻和李貞說話:“公主,風水流轉,有呼奴使婢的富人,就有耕地種田的窮人。東都的日子都過去了,你就當做了一場夢,不要惦記,更不要埋怨,安安心心過現在的生活就好了。”
李貞垂著肩膀不說話,權達知道尊貴慣了,一時半會不了這種落差。權達便沒有吵,讓自己慢慢想。權達給李貞完頭發,又忙著去廚房燒水。李貞保留著宮廷的習慣,每日沐浴,權達不舍得讓李貞委屈,就每天自己去燒水。
洗澡要的水不,一鍋燒不完,權達又是看火又是燒水,等終于折騰出一桶水,上已經出了一層汗。他把水挑進屋里,發現李貞沒有換服,而是坐在桌前,靜靜看著一壺酒。
從皇宮里出來的孩子,即便是有名無實的公主,禮儀也好看極了。李貞跪坐在墊上,側影筆直端正,權達看得愣了一下,倒沒有注意的酒是從哪里來的。
權達聲音不由放輕,生怕驚擾了這位幻夢一樣的人:“公主,你怎麼了?”
李貞回頭,難得對權達展出一個笑,對他招手道:“今日是除夕,你也累了一天了,坐下來歇歇吧。我備了一壺酒,我們夫妻對酌一杯。”
自從婚后,李貞對他有好臉。權達也知道自己的份,若不是當年況復雜,李貞萬萬不會嫁給他這個莽夫。因此權達對李貞十分順從,都到了誠惶誠恐的地步。對他笑一笑,他覺得自己魂都丟了一半。
權達有些窘迫地坐在對面,了手,問:“公主,你怎麼想起喝酒?”
“夫妻趣而已。”李貞執起酒壺,滿滿倒了兩杯,親手奉到權達面前,“請。”
直到現在,依然不肯他駙馬。但是權達本不在意,他被李貞話里的“夫妻趣”撞得眼暈,暈乎乎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酒水劃過嚨的時候他還在想,李貞剛才說了“夫妻”,是不是說明已經認可他們的關系了?長此以往,他們是不是也會像尋常夫妻那樣,柴米油鹽,兒雙全?
這酒不知道是什麼做的,權達喝下去后,很快就覺得頭腦發暈,漸漸連都撐不住。權達猛地晃頭,用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李貞:“公主,你給我喝了什麼?”
“你找來的發油很好用,養粥想來也不差。”李貞看著面前狂威武的漢子,聲音低啞幽深,像是墓塋上飄忽的鬼火一樣,“可是,我還是更喜歡燕窩魚翅,榮華富貴。”
權達砰地一聲倒在地上,徹底閉上眼睛。李貞等了一會,見權達不再彈,悄悄去他手里的酒杯。可是無論李貞用多大力氣,都不出來。
李貞氣惱,顧不得會不會被皇的人看出破綻,趕把剩下的酒倒在門外土地上。都顧不上熄燈,拿起斗篷匆匆往外跑。
這段時間李貞從未手做過家務,短短一段路都跑的跌跌撞撞。推開后門,悄悄喚:“仙師,您還在嗎?”
作者有話要說:裴紀安恢復神仙份,所以從現在開始正文里都用季安稱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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