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雨啊!”
從半夜開始就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小雨在清晨終于演變了京城夏以來的第二場豪雨,大雨給人們帶來涼快清爽的同時,也把人們都變晚起的懶蟲。
“相公,今兒就別去刑部了。”懷中纖弱的人兒慵懶道。另一側,一滿軀著我,巍巍雪丘著我的臂膀,似乎也是不想讓我起。
“我倒真想一天懶。”心中暗嘆一回,李佟是個落第舉子、惡無賴,在錦衛又沒有的差事可做,自然可以賴在床上和心的人歡好,可我眼下正重塑王穩重誠實的形象,錦衛可以不去,刑部卻一天也不得。
出藕臂的胭脂陣,囑咐兩多睡一會兒,自己順著抄手游廊來到前院。
路過東廂房的時候,屋子正傳來何雯、何霏的讀書聲,姐妹倆畢竟年,還不太懂得生離死別的痛苦,對們來說,母親似乎只是出了一趟遠門,而新拜的義父對們又是疼有加,于是笑容已經重新爬上了們的小臉。
倒是白牡丹看慣世間冷暖,對這一對世可憐的姐妹極是憐惜,要求也極為嚴格,這幾日每天早早就把姐妹倆起教們讀書寫字。
萬金夫妻早已備好了飯菜,夫妻倆把新購的宅子讓給了兒子,兩人則干脆住進了外院。萬金圓、萬氏謹慎,一里一外伺候得相當得。
“老爺您真熱心公事。”聽我要出門,萬金獻道,又問我要不要傳轎,我擺了擺手,他馬上丫鬟送來了、斗笠與油傘。
大雨如幕,割斷了視線,口袋胡同越發顯得深邃幽長,平常就很見到人影的巷子里似乎只有我一個人踽踽獨行,驟然見到一個與我同樣打扮的行人肩而過,我不由好奇地回頭了一眼。
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著很快消失在雨霧中的強壯背影,我心中約升起一悉的覺,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這人是誰?
我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卻不期然想起了蕭瀟∶“要是在就好了。”
幾乎形影不離的七年里,那一雙過目不忘的神眼仿佛就像是我自己的眼睛。依賴慣了,久而久之,雖然自己功力日,六識也日益敏銳,可這記人記事的本事卻不見如何長進了。
回頭跟過去,一直跟到了巷底,見那人敲起了對面唐家的大門,方敲了兩下,老管家就開門來,漢子閃進了宅子。
“原來是唐家的客人。”我釋然。這麼大的雨,敲門聲很容易湮沒在風雨中,老管家這麼快開門,顯然漢子的來訪是早就約好了的。
反朝巷口走去,卻突然想起蔣遲在唐家說過的一句話來,心中驀地一,京城富商多如牛,蔣遲沒聽說過唐勉一點都不奇怪,可現在回想起來,他的神似乎有點不太自然,可當時自己卻忽略了。
“得到魏與寧馨,就算是我,都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啊!”明白了癥結所在,我心底自嘲一笑∶“讓蔣遲小看就小看吧,權當是晃點了他一回。”
可這個唐勉有什麼病,惹得蔣遲生疑,自己倒要好好查上一查了。
刑部冷清得幾乎見不到人影。為了后天的中元節,尚書趙鑒下令配合順天府對京城及其周邊賊盜進行一次拉網式的搜捕,一半人手被臨時調出去,剩下的見到這等天氣也都各找理由回家去了,倒是蔣遲很意外地出現在了檔案庫房。
“別,你說今兒這雨能不能再沖毀他一兩條胡同?”
“就算沖毀了,恐怕地也買不,東山你信不信,眼下順天府八已經有人在那兒坐鎮了,買賣契約恐怕沒那麼容易通過哩!”
“你是說……張延齡?”蔣遲小圓眼睛一瞇,冷笑道∶“這廝倒是真能干出這等損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兒哪!”
不知是蔣遲業已發覺我知曉他大智若愚的真面目,還是有心示好于我,他現在很故意在我面前裝出一副遲笨的模樣,相反,卻不時讓我領教他的機智與敏捷。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到了順天府,我才知道,蔣遲遠比我了解對手。我本以為會遇到張延齡的手下,不想竟真是他親自坐鎮。
不過,在我心中,他早因為張后的緣故而被皇上私下判了死罪,眼下的風不過是空中樓閣罷了。雖然我很希他能堅持上三年五載,好替我分散蔣家的注意力,直到我羽翼滿為止,可看他飛揚跋扈渾不知死活的模樣,我心里清楚,對他抱太大的希,最終吃虧的可就是自己了。
好在我來順天府的目的并不是想結這位建昌侯,而他也不知道我其實就是收購沈籬子胡同的李佟。我只是給他見過禮,便藉口參觀府衙,在衙中四走開來。
府衙和刑部一樣,也見不到幾個人影,而留守的吏大都是些無品軼的書辦,見我穿著從五品的服,弄不清楚我的份,也不敢擅加阻攔。
待行到西廂一屋子前,正推門而,門卻突然大開,里面匆匆走出一人,看也沒看,就急著把手中油傘一,正撞在我的傘上。
“誰他媽的……”那人剛罵了個頭,卻突然看見了我前的補子,下面的話頓時咽了回去,油傘一抬,出一張圓滾滾富態的臉,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吏,正訕訕笑道∶“下魯莽……”
“不必拘禮,你是順天府的通判還是推?”見他前補子上繡著鷺鷥,我打斷他的話問道,心想總算遇到個管事的人了。
“下順天府推郭槐,槐樹的槐。”
“巧得很,我正要找你,本刑部浙江司員外郎王。”
郭槐聞言,臉上倏地閃過一訝,旋即迷道∶“大人找我?”
這人竟然聽過我的名頭?他臉上的些微變化沒能逃過我的眼睛,心頭微微一,這人姓郭,莫非就是廖喜在一品樓上提到過的那個郭大人?
“本要調閱順天府的戶籍冊子,請郭大人配合。”
郭槐只略微猶豫了一下,便頗為熱地領著我進了府衙庫房。
順天府近二十萬戶居民的戶籍幾乎裝滿了兩個大庫房,唐姓雖小,也足足有千余戶,等從厚厚的帳冊堆中找到唐姓的那一本,看到上面沾滿了灰塵,紙張都有些發黃了,我暗嘆一聲,戶部十年一稽核戶口,看這帳冊的樣子,沒有十年,也該有七八年了,好在唐勉的戶籍資料還在。
正德九年自杭州遷京城……杭州盛產茶葉,茶商是出了不,不過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卻背井離鄉,遷地而居,為了賺錢至于嗎?
一妻三妾,兩子三……嘿,這老哥也是個風流人。居口袋胡同,開茶號“忘憂齋”……淪落到賣屋的境地,想來生意做得不那麼順利。
“……他家的茶還真是上品哪!”
雖然檔案上的一切一切看起來再正常不過了,但我還是仔細回憶著當時的景,等想起那滿齒留香的上等西湖龍井,疑心就去了大半,心卻暗自慨起來,茶雖是好茶,可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宋廷之那般高超的生意手段,可惜了宋廷之……想到宋,我便找來宋姓的冊子,卻偏偏沒找到他的名字;又去查看赫伯權化白曲的資料,也是一無所獲。我不沉起來,赫伯權用的化可能是在戶籍普查之后才開始偽造的,可記得宋廷之當初告訴過我他是落籍京都,莫非那時候他已經開始編造謊言了不?
有心再查洪七發的資料,眼角余卻見郭槐不時留意著我的舉,怕他與廖喜關系切,只好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又假意翻看了幾個我本不認得的人的檔案,才離開了庫房。
大堂上,蔣遲和張延齡有說有笑,嗅不出一火藥氣,見我進來,蔣遲笑著和張延齡告辭。
等走遠了,他才狠狠地吐了一口吐,冷笑道∶“媽的,這廝當著我的面都敢非議我姑姑,和旁人還不知道說些什麼難聽的話哪!等皇上基穩固了,不把他凌遲了,我他媽的不姓蔣!”
他站定了,指著大街對面一氣派非凡的商號道∶“別,看見沒,那就是積古齋的總號,據說是與寶大祥、霽月齋三足鼎立的珠寶業巨擎,而張家兄弟說有它三的份,皇上既然有話,那咱就先弄垮它出口惡氣。”
我苦笑一聲道∶“東山,寶大祥或許在南方可以和積古齋一較短長,甚至還能它一頭,可在直隸、山東、山西、河南這四省,積古齋一號獨大已久,分號遍布商業要津,想打倒它絕非易事!何況,我看蔣逵又特不順眼,殷家換做與你合作,我信心或許還足一些。”
“我家又沒那麼多錢。”
聽蔣遲解釋了一番,我才明白,蔣家三兄弟里,蔣遲父親蔣云梅最為方正,也是最窮的一個,他兩個哥哥的家產則不相上下,俱是富甲一方。
不過,蔣云竹只生了一個兒,婿充耀雖貴為王爵,卻要守著祖訓,不得擅離封地,故而派不上用場,殷家合作的對象自然非蔣云松不可,在他膝下三子中,也只有蔣逵最uX適。
“怪不得你急著賺錢。”我隨口笑他一句,心里卻明白,蔣云梅之窮,只是相對于他兩個哥哥而言,看蔣遲的行事排場,他家的財力恐怕不在竹園之下,足以與寶大祥聯手進軍京城珠寶業了。
只是皇上對自己的幾個表兄不能太過厚此薄彼,已經委以蔣遲重任,不好再讓他出頭,恰巧蔣逵又與我大有齷齪,給他這樣差事,正是一舉數得。
“東山,能弄垮積古齋,我當然高興,只是我向來不手寶大祥的事務,加之摻和進了蔣逵,我更是不便介。你是蔣家一輩中的老大,殷家只好拜托你多照顧了。”
先給蔣遲送上一頂高帽,我續道∶“要說賺錢,門道多得很,別的不說,單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可都是生意經,比如茶……”
“說起茶來,我可是個大行家。”蔣遲稍霽,接過話頭得意道∶“京城流行十來種茶,其中的雅州雷鳴和蘇州天池就是我開了風氣之先,前幾日在唐勉家喝的茶好吧,告訴你,那就是雅州雷鳴……”
我言道,那天喝的不是西湖龍井嗎?
蔣遲解釋了一番,說兩者相近,只有極其細微差別,不是此道高手,絕難分辨出來,可說到后來他卻沉起來,半晌才道∶“能在口袋胡同建起兩豪宅,這個唐勉該是茶商里有名的人,可他的名字我卻偏偏沒有一點印象。”
“總有人行事低調,就像現在的王。”
上這麼說,心里卻打定了拜訪唐勉的主意,兩人在大雨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刑部。
見烏黑厚重的云層沒有消散的跡象,蔣遲邊走邊苦著臉問∶“別,這鬼天氣涼快倒是涼快,可干點什麼好?”
“雨天夢高唐,雪夜讀書,這天氣,最適合摟著小娘睡覺了。可惜,東山你想一輩子快活,就得先忍這一個月了。”
“知道知道,巫山云雨是肯定不行了,睡個午覺總該可以吧!”蔣遲笑道。
蔣遲非要我陪他,倒像是怕我一閑下來會作些讓他擔憂的事似的,我只好答應下來。
在刑部挨到中午,因為本尊王不能陪蔣遲去那煙花之地,約好了見面的地點,我就先回了馬寧子胡同的家——方獻夫給它取了個名字,卻是喚做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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