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趙劍回來復命:“京中流言紛紛,均道世子生死未卜,屬下已按著您的吩咐,將尋到世子的消息私下里和老夫人說了, 老夫人道請世子安心養傷, 會約束好府中。”
“安瀾院如何?”
“夫人放心, 知微姑娘總管安瀾院,知宜姑娘在老夫人旁幫忙,喏, 這是兩位姑娘給夫人整理的。”趙劍遞過來一個碩大的包裹,“知微姑娘說, 們不能在夫人旁,實在放心不下, 山上寒氣重,請夫人千萬為了世子照顧好自己。”
“知宜姑娘還有一封信,囑我給夫人。不對, 信呢?”
趙劍在懷里掏了半日,也沒找到那封薄薄的信箋,不扭著一雙濃眉苦苦思索,他回來這一路,辦了好幾件事, 實記不得這封信掉了哪里。
清詞想著與時常通信之人,不過是青州孟府與蔣夢笙, 年前父親已通過宋蘊之給捎來了家書,的家書許還在路上, 那麼來信的人只有可能是夢笙了, 然與夢笙的信函來往, 多是生活瑣事,待回府再給去信解釋吧。
于是道:“一封信而已,大人不必介懷,重要的事知宜就說了。”
“只是世子雖不像先前那般發熱,卻仍然未醒,著實令人憂心。”
趙劍不敢說世子原先在北境,有過昏迷三天三夜才醒來的經歷了,他干道了一句:“世子吉人天象,定會醒來。”
忽然記起孟清詞那日對于蕭珩所在之地的篤定,他忍不住問:“夫人,您為何那般篤定世子就在相思崖下?”
“這個麼,”孟清詞慢吞吞地,拖長了音調,待調起趙劍的胃口,才俏皮道了一句:“天機不可泄。”
這理由十足的敷衍,趙劍忍不住瞥了孟清詞一眼,見明麗日下邊笑容慧黠,一粒梨渦若若現,顯然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說真話,忙斂了心神,心想夫人您糊弄我我沒辦法,待到世子醒來,看您怎麼與世子解釋。
這一日,依然是按著醫囑,給蕭珩喂藥,換藥,然日夜轉兩日,待清詞的手法練,幾可將蕭珩的傷口包扎出漂亮的蝴蝶結了,蕭珩仍未醒來。
太醫也無法可施,只道了個“等”字。
因正在寺廟之中,清詞便想去為蕭珩求護符。
冬日里山風大,龍泉寺花木蕭瑟,寺里香客寥寥,顯得素日喧鬧的寺廟十分的空曠,清詞徑直往華嚴寶殿去,一路上所遇皆是稽首的僧人。
清詞虔誠拜下,愿神明保佑蕭珩早日醒來,戰必勝,攻必克,萬事順遂,長命無憂。”
端端正正地磕足了頭,起時不由喃喃自語:“不知佛祖會否覺得我的愿多了點。”
希神靈能聽到的心聲,佑蕭珩一生平安。
清詞向功德箱里添了厚的香油錢,又去求了護符,知客的小僧人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似是為親人祈福,則施主要不要供一盞長明海燈?”
清詞抬眸,不意這位知客的小僧人竟是曾見過的。
摘下帷紗,嫣然一笑:“普凈小師傅,還記得我嗎?”
眉清目秀的小沙彌長高了一些,卻還是討喜的模樣,皺著臉想了會兒,欣然道:“呀,施主是那位秋日里來為家中長輩做法事的夫人,您旁那位姐姐呢?”
他對孟清詞印象深刻,主要是孟清詞的香油錢給得相當大方,還有,知微那日把他逗得氣鼓鼓的。
“在家里。”孟清詞笑道。
小沙彌見是故人極為熱,主道:“施主可以先供奉長明燈,今日我師傅剛訪友歸來,若施主還有閑暇,可去請我師傅為護符做法加持,便會更加靈驗。”
“你師傅,便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空塵法師嗎?不想今日有幸一見。”清詞想起知微逗小沙彌時,小沙彌那忿忿不平的神,不莞爾。
“正是。”小沙彌見到清詞很親切,但忽又覺得自己話說得有些滿,撓了撓的腦袋,解釋道:“不過我師傅若非開壇講法,等閑不見外客,施主能不能見到他,還要看您的運氣。”
“無妨,若有大師加持自然更好,若不能,也是天意。”清詞笑道。
小沙彌雙手合十:“如此,小僧這就帶您去見師傅。”
“好,那就多謝小師傅啦。”
*
清詞先去供了長明燈,僧人問要供多年,想了想,豪氣道:“一百年罷。”
人生在世,至多不過百年.
足了一百年燈火錢,才隨著普凈去尋空塵禪師。
沿著一條青石板路小徑徐徐而行,便到了法師的禪院,禪房被松竹環繞,經冬愈發蒼翠,綠影沉沉,頗有幾分“茶筍盡禪味,松杉真法音”的意境。
普凈在門口停下:“施主稍候,待我稟報師傅。”
他輕輕敲了敲門,過了片刻方推門而,一柱香的功夫才出來,面上是掩不住的詫異之,道:“阿彌陀佛,施主請。”
這位施主,是師傅今日所見的第一個外客呢。
禪房整潔空闊,縈繞著一濃郁卻不刺鼻的檀香味道。
普凈掀開室的門簾,做了個請的手勢。
清詞頷首以示謝意,徑直進了室,普凈跟著進來,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
這屋子里仿佛有無聲的氣場,令進來的人都忍不住收斂了腳步,屏息靜氣,惟恐了佛祖。
一位衫潔白的僧人端坐于左側的團上,他聞聲抬頭的那瞬間,清詞愕然睜大了眼。
蓋因這張臉說是人間麗也不為過,雖只匆匆一面也讓人難忘。這世間大多數人對好的事總是心向往之,清詞也不例外。
秋日,為祖母做法事時,在后院的放生池旁偶遇一位神僧人,早該想到的,能令地偏僻的龍泉寺車水馬龍,能讓滿京城的貴趨之若鶩,這位法師必是佛法高深,且形容俊。
“大師,又見到您了。”清詞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空塵大師微微一笑,似薰風溫,拂過凜冽寒冬,便見春花綻放。
清詞不了口氣,再次暗暗唾棄自己怎可如此得道高僧。
“施主今日前來,所求為何?”空塵大師緩緩問,他的聲音低沉,音域卻寬廣,如一匹華麗的緞子,極為聽。
清詞說了來意,雙手奉上求來的護符,普凈上前接過,轉給空塵大師。
空塵大師略一沉,便接過護符,垂眉斂目,喃喃念了幾句佛語,才將護符還清詞。
“多謝大師。”
空塵大師端詳了一番孟清詞的眉間,搖了搖頭:“無需謝我,是施主誠心所致,貧僧不過順勢而為。”
“夢里明明有六趣,覺后空空無大千。貧僧觀施主面,似心結已開,可喜可賀。”空塵大師如是說。
清詞含笑道:“高僧鳩羅什曾云:世皆無常,會必有離,勿懷憂惱,世相如是。小子如今想通了,自然豁達。”
“施主能這般想,善哉善哉。”空塵大師稽首送客。
兩人出了禪院,普凈才恢復了方才在殿中的活潑,他忍不住問:“施主,你方才與我師傅打的什麼機鋒,為何我竟聽不懂?”
有鐘聲自遠傳來,渾厚而悠遠,許是寺廟里的僧人下了早課,雖打斷了小沙彌的話,卻讓人的心跟著一聲聲沉靜下來。
孟清詞停下腳步,凝神傾聽片刻,才揚朝普凈一笑:“小師傅,讀佛經可不能懶哦,我和你師傅剛才說的,原是佛經里就有的。須知書讀百遍,其義自現哦。”
普凈:“......”
*
孟清詞將裝著護符的香囊在了蕭珩的枕下。
不知是因為高僧的加持,還是這幾日太醫開的藥終于起了效果,也或許是兩者綜合的因素,黃昏時分,蕭珩終于悠悠醒轉。
他一睜眼,便看見了孟清詞,一素,未施黛的臉如一朵新生的白蓮,干凈清,目盈盈回著他。
蕭珩眼中掠過一惘然,仿佛歷過千山萬水,跋涉而來,又仿佛是從一個漫長的夢境中醒來,卻忘了夢中幾何,只余零落片段。
然他記得,那個片段里有,但夢中的,卻不是這般模樣。
夢中的子,似比年歲大上一些,氣質端莊沉穩,梳著華麗的發髻,懷里抱著一個妝玉琢的孩子。
是蕭瑟秋日,急急追出,跪在滿地落葉間,拽著一戎裝的“他”,抬起滿是淚水的臉,苦苦哀求“他”不要走。
然夢中的“他”不為所,只是為了淚,慢慢出自己的袖子,轉離去。
那個孩子被嚇得大哭起來。
他似在夢里,又似在局外,他看著夢里這個絕冷的自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的妻子!
蕭珩向的目有些遙遠,似過,看著另一個人,清詞有些擔心,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世子?”
蕭珩收回心神,他目掠過素青的帳子,又看向幾乎空無一的房間,才憶起如今應還是在龍泉寺。
“我睡了幾日?”
妻子纖細的手指又俏皮地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了個“三”字,笑道:“可醒了,我去喚太醫再過來瞧瞧。”說著便匆匆出了屋子。
片刻后,太醫進來先診了脈,又試了試蕭珩的溫度,才松了一口氣:“若今晚再不發燒便無大礙了。”
聽到太醫這一番話,清詞如釋重負。
作者有話說:
1.“茶筍盡禪味,松杉真法音”出自蘇軾《參寥上人初得智果院會者十六人分韻賦詩軾得》
2.“夢里明明有六趣,覺后空空無大千”出自宋代釋宗杲的《偈頌一百六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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