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結束,酒闌客散,案牘上杯盤狼藉,眾人向老夫人說了些祝壽詞,隨后紛紛走出蕭府。
來時尚且是旭日東升,帶著幾分欣喜和期待,去時只剩一皓月,耳中還殘留了幾聲竹管弦,心里卻是無邊無際的荒蕪。
坐上馬車,天空便急急下起了細雨,碎玉投珠、雜無章地打在傾蓋上,一聲聲撞進舒心里。
過車窗隙,只見周圍房屋、花草、柳樹都浸潤在了朦朦的水霧之中,好像一幅煙云彌漫的水墨畫。
前世庸庸碌碌度過了朝暮,未有閑空聽雨。
舒手指一下下著兔子吊墜,玉溫暖,心總算得到些許安。
回到家中時,便看見大雨滂沱中,一個衫襤褸的年抱著傘站在門前癡癡等候。素娥攙扶著舒正要下車,他就打開傘匆匆跑了過來,為二人擋著雨。
舒抬眸間與他對視上,周圍一切似乎在那一刻驟然定格。
上輩子最風的大理寺卿,說過喜歡,會一輩子對好的小奴隸——江涼空,如今還在微末時。
舒在心唾棄道:“忒,白眼狼,不要臉。”
相較于剛收下他時,這些年來,江涼空眉眼已經漸漸長開了,模樣清秀,聽素娥說府上好多小侍都會給他添送食,噓寒問暖。
甚至有時候,郡主來家中做客,目總是若有若無,飄落在他上,言語中晦的提到,想養他當面首。
可當舒一說,他父親是落難的大理寺卿,一個個都不敢吭聲,淌這趟渾水了。
江涼空還帶著些許稚氣,他脆生生地喚了句:“娘子,你回來啦,小心淋了雨。”
說罷他正要手來扶,舒卻打掉了他的手,角揚起一抹嘲諷的微笑,讓素娥接過傘后,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徒留他在那站著淋雨。
戚容音看見他像個慘遭主人拋棄的落水狗,又散發出善意的芒,毫不顧及男之別,接過侍手中傘后,便匆匆忙忙向他奔來,溫地說:“莫要淋了雨,當心著涼。”
他卻抬頭看向舒遠去的影,可憐。
舒心不屑,昔日初見時我也曾為你撐過傘,可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哪怕格再怎麼惡劣狠毒的戚舒,尚且還知道這些道理,他江涼空呢,當真是狼心狗肺。
他也慣會用這些討好人、惹人心疼的手段,上輩子算是自己看走了眼,竟不知他早早便對戚容音深種。而那些與自己的甜言語皆是虛與委蛇、假假意。
晚間時,父親像是迷迷糊糊度過了這幾年,才終于憶起他還有個兒,派人匆匆忙忙喚舒前來訓話。
這會兒倒像個慈父一般,拉著戚舒說了些己話, “舒今年十七有余了吧?”
戚舒垂下眼眸,心中不由泛起一陣悲戚,或許我從來就不該寄希于他人,可即便人心如頑石般堅,也終將被這些傷心事刺得個遍鱗傷、滿目瘡痍來,冷冷的回道:“是。”
“今日傳來消息,大軍打了勝仗,不日便將凱旋,屆時你大父還有凌云就都回來了。”
舒心想,回來便好,正愁沒機會與楚凌云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父親繼續端起一副關心的派頭,語重心長地說:“你與凌云啊,在娘腹中便定下了婚約,你方及笄時,阿耶舍不得讓你隨他前往邊塞苦累,可又怕你嫁了過去,日日夜夜守著空閨,若是他這一去三四年回不來,又或者中途出了什麼差錯……”
“命喪疆場就更不好辦了,這才一直拖到現在,可如今也到了該履行婚約的年紀,所以便想問問你的意思。”
舒有些遲疑地說:“兒與楚凌云只有發小之義,并無男之,我只想退了這門親事,還請阿耶全。”
他面難,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可這楚小將軍也守著婚約,多年不曾娶妻納妾,若這會兒他回來便急沖沖上門退親,倒顯得我們不仁不義了,這事兒還需與你大父仔細商量商量。”
舒也知道急不來,只能靜觀其變。
“轉眼間舒也這般大了,日后你也是要為執掌中饋的夫人,平時沉穩些,保持一顆清靜心,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阿耶也不求你日后有何出息,安安穩穩度過一生便是最好的了。”
“聽說你這是要應召宮伴讀,且與嘉公主打好關系,將來太子繼位,對你、對你夫家也是大有裨益的。”
……
這是舒重生歸來的又一個無眠之夜,心已全然沒有了重活一世的欣喜,只覺渾空空,疲憊且乏力。有一刻甚至在想,要是我沒有重生便好了,這樣便一了百了,再也不用這些磨難與挫折。
可既然比常人幸運幾分,多了這次機會,便想著再與這命運爭一爭,讓自己活得更快活一些、更有溫度一些。
翌日清晨,舒本想去大母請安,卻看見戚容音正與江涼空親昵地坐在一起,說著些悄悄話。
這一派和諧的場面突然了舒哪塊逆鱗,讓回憶起前世那些不堪,遂怒斥道:“江涼空,你不去洗拖地,在這兒懶作甚?”
戚容音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說:“阿姊,不是這樣的。我見他昨日淋了雨,夜里又是風急,怕他涼,便想著送碗姜湯過來。千錯萬錯都是容音的錯,阿姊便饒了他吧。”
戚舒氣急反笑:“我還沒說要怎麼罰他,你就急著替人家求了啊?別左一個阿姊右一個阿姊的著,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好妹妹。”
“更何況,江涼空是我買下的奴隸,我怎麼使喚便怎麼使喚,就算是病了也得給我著。”
戚容音這個娃,說兩句就又開始哭泣了,“可……可奴隸也是人啊。他們也有喜怒哀樂,也會生老病死,他們也是會難的,得饒人且饒人,阿姊為何不能以己度人,偏偏要如此斤斤計較。”
這時候,父親正打算出門上朝,看見這一幕,沒聲好氣的說:“舒,別老是欺負音音。”
舒先是嗆了他一通:“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欺負人了,沒見上趕著找罵嗎?”
戚容音哭得更狠了,牽起舒的手,“阿姊,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我……”算了,舒最不了小娘子在面前哭泣,想罵也罵不出來,拿起手帕,不輕不重去的淚水,“別哭了,大清早的,煩不煩啊。”
江涼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娘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要打要罵,悉聽尊便,我日后也定會離三娘子遠遠的,絕不會誤了的聲名。”
“你倒是懂事。”
但打罵這種事還是算了,萬一他日后記仇,豈不是給自己平添麻煩。
“若還想平反滿門冤案,還不去習武讀書?”
“是。”
戚容音依舊牽著的手,“阿姊,你最好了。”
舒皺起眉頭,“該繡花就繡花,該習字便習字,別三天兩頭往我院里跑,你煩不煩啊。”
大抵是,的格真不討喜吧。
上輩子亦是這般,有戚容音的地方呢,和和睦睦,充滿著歡聲笑語。而舒所在之地,有時是一灘沉寂的死水,任爾強風吹拂,也掀不起一波浪,而有時則是鋪天蓋地的謾罵,永無休止的爭吵。
舒常常覺得自己就是那話本中的反派角,主角自然是的好妹妹戚容音。小太一
般的戚容音哪哪都好,做事張弛有度,為人和善,更是孝順父母、尊敬兄長,和侍也能打一片。很多人喜歡,很多不喜歡的人最終也會慢慢喜歡上。
晏妙年便是后者。
可晏妙年曾經是舒的至好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如果沒有喜歡上戚容音的話,如果沒有在舒面前句句不離戚容音,句句夸贊戚容音的話。
那日,舒與起了爭吵,責備舒心腸歹毒,說自私、小氣、善妒。
活該大家不喜歡,活該沒朋友,活該父親兄長都偏心戚容音。
那樣的話太過人心肺,于是們徹徹底底斷了聯系,舒發誓再也不會對任何人心。
前世也不是沒有轉機。那時,二十幾歲依舊待字閨中的戚舒了他人口中嫁不出去的老娘子,父親匆匆忙忙榜下捉婿,即將婚之時,晏妙年找到說,那探花郎不是什麼好東西,舒不信,反嗆道:“所以我戚舒活該沒有人,所遇皆非良人?”
后來,再見時是在與晏希白的大婚宴上,喚了聲皇嫂,道了聲恭喜,不知真心假意。
再后來,便是天人永隔,杳無音訊。
這時,前往皇宮的馬車已經到戚府門外了,管事的嬤嬤正催促著舒上車。舒的確想不明白,晏妙年為何要讓自己進宮伴讀,可不是什麼好學之人,先皇后在世時便管不住,更何況父皇恩寵加,更是囂張跋扈、目中無人了。
馬車一路前行,了太子東宮,舒隨著奴仆走到一宮殿。
只見此時晏希白正散漫地坐在案前,端得一副倜儻模樣。他手里捧著一本書,而晏妙年正跪坐聽訓。
“你平日里都做些什麼了,這《詩經》竟一句也背不出來,罰抄三遍。”
“這玩意兒文縐縐的,字我都沒認全,更別說通篇晦難懂,不知所云,背啥啊,背了有用嗎?”晏妙年反駁道。
晏希白霎時氣得火冒三丈,啪的一聲,他將書扔在了書臺上,站起來,指著的鼻子,卻憋了半天憋不出話來。
看到這般稽的場景,戚舒角抑制不住地上揚,憋不住氣笑了出來。
“未曾想太子殿下也會這般訓人。”
晏希白抬頭后,看見舒從外邊進來,搞搞抬起的手瞬間放了下來,背在后,訓人的氣勢也一秒收束,“舒,你過來了啊……”
舒行禮,道:“太子殿下安好,公主殿下安好。”
晏希白上前將扶起,急促地說道:“早就聽人說,戚家二娘子端莊優雅,溫和從容,本宮這妹妹打小不好讀書,還請多照拂些,若蠻橫無理,不聽管教,你只管來找本宮便是。”
舒淺笑低眸,應道:“是,殿下。”
倒不知他從哪里聽說舒“端莊優雅”、“溫和從容”,他明知自己是什麼模樣,如今卻也恭維起來。
“那這幾日你們二人且在東宮住下,本宮晚些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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