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棲宮,周旖錦聽完闕清宣旨,面凝重地住他。
聲音微沉,“快中秋了,真要到元善寺去?”
“是,欽天監算好了日子,”闕清點了點頭,臉上也帶著復雜的神,只得勸道:“外邊況不大好,元善寺路途遙遠,娘娘先好生歇息幾日。”
皇宮歌舞升平,而民間卻戰頻起,甚至禍不單行,一場天災秋旱自北邊而起,無數稻谷顆粒不收,逃難的人群帶著荒蔓延到京城,到是民不聊生。
“本宮知道了。”周旖錦似乎明白了什麼,抿著,訥訥揮手屏退闕清。
元善寺是齊國開國皇帝所建,冠以“天下第一寺”之稱,氣勢雄偉,輝煌壯觀,但其位置在京城郊外,數朝以來大多做個擺設,若非重大的天災禍事,幾乎沒有興師眾到元善寺去的。
周旖錦前些日子也聽聞了民間旱災一事,可畢竟久居深宮,難以敏銳查探到外面的況,因此并未過于留心。
魏景忽傳旨意,甚至趕在中秋之節鄭重去祈雨,便是意味著,民間的災厄已經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
連年不遂,大開國庫恤流民還是小事,只是苦了百姓,這一場大旱,不知多家庭又要寒迫,流離失所。
周旖錦在棲宮門口迎風站了一會兒,思索著此事,臉有些郁郁不樂。
柳綠扶在院中花架邊坐下,見周旖錦還是面不佳,便主說道:“娘娘,書院新送的書到了,奴婢命人取來?”
周旖錦愣了一下,輕輕“嗯”地應了一聲。
一個沉重的箱子被兩個小太監合力抬到了周旖錦跟前,俯一看,里頭同往常一樣,是扎摞的書籍。
宮以來,周旖錦隔月便會派人在京城中各大書院購買最新的書籍話本,整箱送進棲宮來。
素來讀書的速度快,大多都能看完,一方面供在宮中消磨時,一方面也更能了解民,不至于固守自封。
因著祈雨一事,周旖錦今日心格外凝重,也無心思看那些才子佳人的話本,目在群書中掃了一番,緩緩落在一本嶄新的書上。
這書是最新發行的一批,講述的是鄉野秀才寒窗苦讀、進京趕考的事。
搬箱子的小太監見了,故意討寵說道:“娘娘好眼,那書院店主說了,這本是當下京城里最時興、賣的最好的一本。”
周旖錦的子往背后太師椅上一倒,捧起書散漫地掃了幾眼,“退下吧。”
此書似乎是出自大家之手,才翻了數十頁,那白紙黑字間卻宛如有中魔力,令周旖錦不由得驚嘆于它遣詞造句間氣勢的磅礴和愁思的婉轉,引著讀下去。
然而愈往下看,心中卻忽然盤旋起一種濃烈的警惕的緒,那字里行間埋藏的線索仿佛細小的引線,一路順著讀下去,才發現底下蠢蠢蟄伏的猛。
周旖錦皺著眉,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眼神驟然停在一頁,臉凝重地坐直了子。
那書中寫到秀才科舉失利,卻用一大段文字慷慨激昂地批判了科舉舞弊、買/進爵大行其道的黑暗時局,氣氛烘托間,其文筆老練幾乎催人淚下。
“啪”的一聲,周旖錦重重將書合上,摔在桌面。
雖說皇權在上,但齊國素來是敬重文人的,批駁朝政也并非完全止,只是這本書中提到的科舉舞弊一案,與年初發生的事如出一轍,寫得是淋漓盡致,仿佛了解一切,甚至故意夸大其辭。
科舉自鄉縣到京城,層層之間涉及人員眾多,舞弊幾乎難以除,年初時魏景曾派人嚴格查辦,抓出了五六個包庇行賄的小員,當街斬,大快人心。
但可怕的是,周家百年底蘊,朝中無數員都是周家門生——而這書中所重點寫的貪,正是周旖錦表叔從前門下的一位弟子。
周家雖大多都是位高權重的鼎盛文,把持著朝野上下各類命脈,但亦有幾個特例,表叔便是其中之一。
表叔自小隨軍出征,替先帝立下汗馬功勞,所謂的“門生”,不過是有求之人掛靠周家的名號給自己金,好在朝中立足,可這書里卻顛倒黑白,反咬一口,言語之間一條條無不暗指他背后存在黑暗的勢力,甚至上升到周氏玩弄權的幕,就差沒將“周丞相把控朝政,大加斂財”幾個字明晃晃寫在其中了。
周旖錦臉鐵青,著怒火,吩咐道:“立刻去查這本書背后的來龍去脈!”
柳綠極見如此憤怒,忙應了聲“是”,匆匆退下了,兩邊宮人見狀,無不戰戰兢兢退在一邊,生怕了貴妃娘娘的逆鱗。
周旖錦著口悶咳了兩聲,獨一人坐在太師椅上,仰頭著天,思索著此事。
頭頂凌霄花順著致的木制花架攀緣而上,蔥郁纏繞的藤蔓綠葉間,鮮紅的凌霄花高揚起頭顱,花瓣外緣卻半枯未枯,呈現出一種盛放和衰敗夾雜的破碎之。
“京城里最時興……賣的最好的一本。”口中重復著小太監來時的話,喃喃自語,心緒也隨之沉重下去。
此等夸大其詞,煽民意的書還能在民間大行其道,只有一種可能,便是魏景故意使然,命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到輿難抑,周家無論是損毀還是止,都能被解釋心虛的舉措。
周旖錦閉上眼,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還真是……煞費苦心了。
沉郁了一瞬,還是站起來,吩咐道:“來人,給本宮拿紙筆。”
的家書寫的不長,寥寥幾筆訴之句卻暗藏深意,信件的末尾還著重提點,需肅正家風,管教族中兄弟,不能有任何逾矩之舉,府上務必日日整理家中大小件,以防他人栽贓陷害,不得有毫差錯。
落筆的最后一滴墨在紙上緩緩暈了個圓點,周旖錦抬起頭,清澈的眼神中閃著堅韌的芒。
若此劫不可避免,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力在這局之中,為周家謀一條清白、平安之路。
才把信紙折齊,忽而聽見門口一陣嘈雜的馬蹄聲。
天已深,隔著憧憧樹影遠過去,魏璇一玄長衫,正作利落地翻下馬,輕薄的料搭配領口大氣的滾邊金刺繡,出一渾然天的矜傲之氣。
他將韁繩遞到紀桑手中,瓣微,不知囑咐了些什麼,隨即拍了拍上的灰塵,舉步向走。
“質子殿下,”周旖錦在后喚他,“這幾日怎麼都回來這麼晚?”
天已幾乎全暗下去了,只余微紅的暮靄漂浮在天上。
的神平靜如水,可仔細一看,卻能覺到其下流的抑,仿佛海中暗礁。
走到跟前,約聽見魏璇略有些重的息聲,男子上的熱氣過單薄的外衫撲面而來。
這幾日他連連出宮,雖有職務之便,但仍是太過頻繁了些,而每次回來都暮已沉,想來他宮的時辰也不會早,多半是趕著太極門落鎖時策馬疾馳回來。
魏璇似乎沒料到的到來,神驚慌了一瞬,轉眼便低下頭:“微臣在宮外有些事務,讓娘娘擔心了。”
他出征又傷,折騰數月耽誤了許多事,玥國政斗得厲害,如今他愈發忙起來,時常私自出宮接見些重要的人,假借公務藏行跡并不難,只是同住在棲宮,時日一長,他自知也瞞不過周旖錦的眼睛。
“是嗎?”周旖錦眼神在他臉上輕掃而過,不經意似的問道。
魏璇吞了下口水,神十分鄭重,沉聲道:“是,娘娘。”
周旖錦面如常,殷紅的朱卻輕抿起來。
魏璇倒是口風嚴謹,毫不肯與自己半分,不過這麼多時日過去,早已清他一貫的作風,并未因此而詫異。
周旖錦未再糾纏,想起正事,走上前一步,將手中薄薄的信件舉起些,在他眼前晃了晃:“勞煩殿下幫本宮送趟信。”
這些日子送去周府的信大多是魏璇代為相傳的,既可頻繁往來,又能避開魏景的眼線,便利了不。
魏璇點了點頭,正手要接,周旖錦的手腕卻一翻,那薄薄的紙張徑直順著他的襟進去,安穩地裝在其中。
周旖錦故意直視著他閃的眸子,角輕輕勾起,纖長的手指又妥帖地在那信件輕輕了。
隔著一層單薄的布料,指尖沁涼的便驟然印在他起伏的溫熱膛上。
魏璇的目下,落在周旖錦那又白皙的手指上,冰冷得厲害,忽然令他產生一種難言的沖,想要將的手抓牢,放在掌心一點點捂熱。
他直視著含笑的面容,這念頭立刻順著那一點突兀的冰涼攀緣而上,鉆,連心臟都作痛。
指尖發麻,但他沒有,因為他沒有立場。
“微臣遵命。”魏璇的結,聲音帶了幾分含糊不清的沙啞。
他的神依舊平靜,但耳那一片紅暈像是要發的火山,暴了些許掩不住的心緒。
“本宮還要忙,殿下回去休息吧。”最后的那點落日的韻腳倒映在周旖錦的臉頰上,那嫵和冷艷糅雜的麗面容被閃爍的芒照得晶亮。
沖他輕輕笑了笑,便錯走開,影帶過的風在他脖頸上。
“是。”魏璇在原地愣了半晌,抬頭時,夕的余暉沖破天際,如向深藍海面灑下的一大片璀璨金,接著慢悠悠下云間。
“微臣恭送娘娘。”
兩側宮燈一盞盞亮起,燈影氤氳的暈背后,是徐徐到來的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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