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棠道:“我倒是有點不明白,章先生這麼搞,他就不怕臭了名聲?他又該怎麼賺錢?”
主編想了想,“知評出版社的大頭不在出書上,還是靠著他的市井讀。而且大滬海每天都有文人來,章先生就在各家出版社等著,能騙一個算一個。”
“至于賺錢……他跟人簽的合同,不是分版稅全付的那種,是賣出去幾本給幾本的錢。用的紙張印刷又都是最次的,這樣出版社無論無論如何都不會虧的。加上夸張的宣傳語,顧士不就買了一套?”
顧棠笑笑,一點都不誠懇地說,“希賀先生不要被騙得太慘,早早過這一遭,男人嘛,有點挫折才會長。”
送走主編,顧棠心暢快淋漓,去隔壁點了個佛跳墻。
到了下午,又來了顧家的人,道:“從下個月起,就不要給賀都志送銀元了,我們養他十個月也夠了。另外再在報紙上發表一個聲明——回頭我寫好了人給你們送去,用學校的名義發。”
當初賀都志、楚玉原還有賀家在上吸,現在終于到了徹底清算的時候。
這些恥辱,這些登在報紙上的消息,會好好保存的,這可是永遠的影像資料啊。
賀都志在床上躺了三天,連報紙都不看了。
別說報紙,他連人都不見。飯也得楚玉原端進去,然后出來,之后賀都志一個人吃。
賀家原先是功的商人,除了賀夫人年紀大了學不進去,識字有限之外,剩下的幾人都認得字,看報紙毫無障礙。
這幾天報紙上就沒說過賀都志的好話,一句都沒有!
客氣一點的:賀先生不韻世事,還是出第一本書,略有瑕疵也是應該的。
直接的:看他翻譯這個樣子,就知道他沒學懂了。
還有更直白的:不是說一別兩寬,他用人家顧士的名聲做什麼?
楚玉原看見這個就生氣,“當初顧士出書的時候也用了都志的名聲!怎麼到都志這兒就不行了!”
不過人家下頭還有:我倒是理解這種增加銷量的手段,可是也得質量過啊,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翻譯的是個什麼東西?
“這樣不行,咱們得想個法子!”賀老爺擔憂地說,“都志都幾天沒出來了?得他振作起來。”
賀夫人道:“又到月底了。”手一指楚玉原,“你去學校領他的工資,買個桂花糍粑去,他小時候就吃這個。”
又吩咐賀秀貞,“你去找你嫂嫂!你不是說都請你上門了嗎!出面澄清!”
嫂嫂!?他們跟顧棠還有來往?
楚玉原聽見這個就想發作,只是如今的確是不如顧棠有錢,賀都志現在也沒法替說話,楚玉原只當是沒聽見,換了服就出去了。
賀夫人一見出去,就冷笑一聲,“我說什麼,不敢聲張?到時候咱們搬去顧公館絕對不能帶!免得顧棠不高興!”
賀老爺跟著點頭,賀秀貞趁機道:“那我去嫂嫂那兒……娘給我幾個銀元,我想想給買點什麼。”
“又要錢!”賀夫人一邊罵,一邊掏了銀元,賀老爺想著他們未來的好生活,也掏了幾個銀元出來,“買點好的,一般的怕是看不上。”
賀秀貞點了點頭,回房去換服,跟賀夫人一間房,自然是知道把首飾都藏在哪兒的。
先趴在門口聽了聽,見賀夫人正抱怨賀老爺天天不在家,忙跑去大柜把賀夫人剩下那幾個小珍珠的首飾都拿了出來,這才又去換上了自己最好的服,用個布條把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綁在腰上一圈,換了“嫂嫂”新給買的小皮鞋,終于出了家門。
那個家,誰還要回去?賀秀貞一點沒猶豫直接去了百樂宮舞場,“花媽媽,一個晚上真能賺到一百?”
“怎麼不行?”花媽媽一臉你大驚小怪的樣子,“這行進來,最一個月也能賺一百,這還都是年老衰不識字的,你看看你,你跟那些窮人家的姑娘不一樣,你這手,你這臉,白里著,男人就喜歡這樣的。”
“你識字,你還會詩書,你還能彈古箏,花媽媽不騙你,你在這兒待上兩年,知道男人是怎麼回事兒也不過才十八歲,到時候手段也有了,人也長開了,就能找個有錢人家去做姨,日子別提多逍遙了。”
花媽媽帶進了場子,“你看看中間那個,昨天舞票就收了兩百多,七都是的。香檳開了十二瓶,酒水也有的。還有客人送的花籃。你啊,百樂宮里遍地都是黃金,就看你能不能抓到了。”
等到下午,賀秀貞沒回來,賀夫人到不是很擔心,反正是去看嫂嫂了嘛。可是楚玉原沒回來就不太對了,賀夫人了賀老爺,“你去找找?別是出什麼事兒了?”
話音剛落,楚玉原就進來了,失魂落魄眼圈還是紅的。
“他們、他們這是過河拆橋啊!”楚玉原進門就拉著門框倒在了地上,“他們說都志沒去學校,說從這個月就不給他工資了。”
“他們怎麼敢!”賀老爺氣得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當初說好的,只分給他們十年收益的一半,怎麼現在一個月四百塊都不給都志!我饒不了他們!”
楚玉原嚶嚶地哭了起來,賀老爺沖進里屋,外頭傳來父子兩個激烈的爭吵。
“你給我出去!滾出去!”
“你不能再這麼下去了,你怎麼能不去學校呢,你是校長!”
“不是你跟我說的不讓我去!”
父子兩個互相埋怨,賀老爺直接摔門走了,到了晚上,非但他沒回來,連賀秀貞也沒回來。
楚玉原出去找了一圈,回來就聽見賀夫人在屋里頭罵,“作死的小娼婦,居然敢我的東西!”
楚玉原微微一愣,隨即心中閃過一快意,進來吞吞吐吐地來了一句,“也許……前頭說去找嫂嫂,也是騙您的。我去過派克路一趟,人家別墅前頭有人站崗,進出有門房。顧小姐也是社會名流了,干嘛要跟一個小姑娘來往呢?”
“啊啊啊!”賀夫人氣得大,“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楚玉原左右一看,抱了被子往書房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顧棠的聲明在大滬海有名的報紙上都發了,就連知評出版社的市井小報上也有。
鑒于賀校長已經十個月未曾出現在都原中學,我們一直認為,賀校長已經不適合繼續擔任都原中學的校長。
經校委會一致裁決,即日起賀都志卸任都原中學校長,賀校長雖然曠工十個月,但是考慮到他以往的功勞,十個月的工資本校不會追回。
校委會祝他前程似錦,再創佳績。
另外,從即日起,都原中學更名為滬海人民中學,全教職員工會以更飽滿的神和工作熱,更好的為全學生帶來最新的知識。
全校委會敬上。
因為賀都志那本質量奇差的哲學教科書,宣傳還借了顧棠的名字,賀都志這兩天就在風口浪尖上,這則消息一出,真的是往烈火上澆了一勺熱油。
整個滬海的各種圈子,別管跟文人沾不沾邊,討論的全是賀都志。
“他當校長的,十個月沒去了?”
“那顧士也不能把學校搶過來,當初那和離聲明我可是看了,說是未來十年收益的一半。”
“你沒去都原——滬海人民中學看過?他們新修了育場,有了跑道,還有健材,還有圖書館,還買了鋼琴。這都是要花銀元的事兒。況且他吃了十個月空餉呢,他哪兒來的臉?”
“我也覺得,聽說賀校長的工資是400塊,這幾個月顧士不停的往里投,收益基本沒有,還得養個閑人。”
“你去問問學生,但凡想學知識的,哪個支持賀都志當校長的?就是季局長也不會這麼好一個學校落到賀都志手上啊。”
“他都十個月沒去了,他本就不適合當校長!”
“改名字也好,這可是中學,賀都志的都,楚玉原的原,像什麼樣子!”
反正說來說去,賀都志用自己曠工十個月的表現實實在在的告訴大家,他真的不配。
日子在賀都志逃避現實不肯出門中一天天過去,顧棠趁著熱度又出了中學的英漢對照版教科書。
到了中學,政府的補進一步減,書本的價格也回歸正常,基本是一本一塊到一塊五左右。
雖然顧棠不缺錢,但是顧棠從來不會拒絕應得的報酬,畢竟這是一個擾市場行為的舉,相當于道德綁架了。
再說拿了錢,還可以做更好更有針對的事。
天氣漸漸涼了下來,到了十月底,楚玉原手上的錢就剩下不到一千塊了,賀都志的錢是管著的,除了沒人知道還有多錢。
賀都志依舊是整天待在床上哪兒都不去。
這天,楚玉原趁著賀老爺不在,賀夫人也住著拐杖出去風的機會,進了賀都志屋里。
“都志……咱們就快沒錢了。”
“怎麼可能沒錢!”賀都志猛地翻過來,“我一個月四百塊,這房子就五十塊,咱們以前不在家吃也就一百多!”
“你爹娘在……你娘得有個看護,而且的服特別臟……要加倍的,你妹妹在的時候,也天天問我要錢。你爹總嫌咱們吃得不好,天天要加菜,豬頭是每頓必有的。他的酒和下酒菜,一天就得一個大洋。”
“就剩下一百多了,過了這個月就得喝西北風。”
賀都志坐在床上不說話,楚玉原道:“我是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你暫時的低谷沒什麼,我也……愿意給你洗手做羹,可是你爹娘,真的……”
嗚嗚地哭了起來,“你學問這麼好,我還會英文,咱們不該過這個樣子的。”
賀都志想起他前天跟賀老爺那頓大吵,想起賀夫人每天上撒發出來的腥臊氣,賀都志閉了閉眼睛,“我爹上應該還有錢,至有一萬銀元的,等他回來我跟他說!”
楚玉原長舒一口氣,“嗯!”
可是等到賀老爺回來,賀都志是一分錢都沒要到。
“我被人騙了啊!”賀老爺坐在地上大哭,“年初的時候我就說不如做個生意!剛好有個人來找我,說可以一起做黃包車——”
“黃包車?”賀都志氣得破口大罵,“那是一般人能做的生意嗎!那都是被幫會在手里的!就那個金老爺,他手里就著滬海最大的黃包車公司,他能讓你進去?”
賀老爺狠狠往自己臉上扇了兩掌,“我沒出息!我活該被人騙!我又不敢告訴你們,生怕你們看不起我!”
他從兜里出十幾個大洋來,“就剩這麼多了,還有一張一百塊的錢票。”賀老爺把東西放在桌上,“拿去補家用。”
賀夫人一邊大哭,一邊怒道:“咱們十幾萬的家產,就這麼沒了?”
既然沒剩多錢,那一個月五十塊的房子自然也是住不起了,很快,賀家剩下的四口人搬去了更偏一點的地方,跟人合租一層,一家兩間屋子,共用廚房和廁所。
賀都志倒是出去找過兩次差事,但是每次一說自己是誰,人家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一別兩寬各不相干的賀先生?”
賀都志徹底不出去了。
等冬天的一場雪下來,賀凡昔回來了。
他看著比春天會兒瘦了些,整個人的氣質越發的深沉斂,不過一看見顧棠他就笑了,“誒呦,我想你想得瘦了,你居然長胖了?”
再過去把人一抱,“還沉了?你這重得有點過分了,你是不是快把我家廚子累死了?”
行,這的確是賀凡昔沒有被掉包。
顧棠在他手上一拍,“你放我下來!”再把小襖一掀,“我給你看個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