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張安本不知道凌家赫赫有名的那位探花郎就在院里。

　因許多人都想接近探花郎, 而凌昭還在守孝，閉門謝客，曾榮是辦事辦老了的人, 十分識趣沒有提及他的存在。

　出嫁兒回門是要在娘家吃過午飯才走的。曾榮也不認為凌昭會留下吃午飯，他家還沒這個榮幸。

　曾榮是主家, 季白是陪客。能有這樣的陪客, 而且是他十分需要去維護關系、結的人，張安非常高興。尤其凌季白十分會說話，就不會讓三個人冷場。

　只誰都想不到，門口忽然出現一個小孩, 通稟道：“曾伯, 我們公子來看嬤嬤啦。”

　曾榮訝異, 但反應很快, 笑著往門口迎：“翰林來啦。”

　明明早上把凌昭迎進院的, 也是他。

　季白站起來, 人都僵了。

　張安為確認還急切地小聲追問了一句：“是哪位？”

　季白強笑道：“我們家翰林。”

　張安驚喜加：“凌探花？”

　季白道：“正是。”

　季白看著平靜, 心里其實驚濤駭浪。

　凌昭怎麼可以現？

　在涉及林嘉的事里，他怎麼能現？他就該著，一直著，深深地藏在幕后才對！

　他想要干嘛？

　季白不敢猜。

　張安激跟上兩步，期待地向門口去。

　小廝通稟完, 就垂手側讓開了門口。

　黑的鞋子邁過門檻，踩在青石板地磚上。那人施施然進來，抬起了眸子。

　清風或者白云。晨松或者晚林。

　山巔上皚皚的雪, 水中央皎皎的月。

　抬起眸子剎那間, 又凜凜然，寒風似刀。

　張安一向自恃容貌好。

　他習慣了街上的嬸子大娘往他袖子里塞干果點心, 大姑娘小媳婦看著他眉目傳，買東西常得優惠，有事找人幫忙，大多數他開了口對方不太會拒絕。

　他習慣了因容貌帶來的許多便利，甚至偶爾因林嘉會想到曾家，因曾家會想到凌季白，因凌季白聯想到凌家那位探花郎的時候，還會暗暗覺得，自己該不輸探花郎。

　可直到此時見到傳說中的探花郎，立刻分了高下。

　張安只看到那雙眸子蘊著，銳利地過來。隨之而來的是難以抗拒的迫。張安順著這覺便低下頭去，躬行禮：“晚生張安，見過翰林大人。”

　凌昭卻看向曾榮：“曾伯？”

　曾榮從南燭進門說凌昭來“看嬤嬤”就明白凌昭不想讓張安知道他是來看林嘉的。

　其實凌昭“母命”來探看一下“四夫人”關照的孤，明面上是說過的過去的。曾榮不曾生疑，只以為凌昭是不愿意讓張安借機攀附。

　攀附到四房凌季白這里可以，攀附到凌九郎那里，凌九郎似乎不樂意。

　曾榮便機靈地介紹：“這便是我那干侄的夫婿，聚寶門雙橋街上張記布莊的東家。”

　凌昭的目這才投到張安上。銳利如刀，掃過張安的面孔、結、腰肢，還有手。

　“原來是張東。”他緩聲道：“不必多禮。”

　張安忙道：“久聞翰林大名，今日有幸得見，不勝欣喜。”

　凌昭道：“都不是外人，坐吧。”

　這一句“不是外人”實是讓張安心花怒放，覺得這門親結得超乎預期地好。

　待坐下，凌昭問了兩句嬤嬤的，曾榮也似模似樣地答了。

　凌昭道：“母親寂寞，嬤嬤和媽媽有空時，還請多去看看。”

　曾榮笑著應了。

　張安心想，曾家果然與凌家四房關系親。若關系不夠親，四房又怎麼會扶持他家兒子做。

　倘若自己也能被這樣扶持就好了。

　只憾自己終究不是凌家的親戚，只是曾家的干親。張安心底暗暗打算，以后曾家這門親一定要維護好。

　唉，嘉嘉怎只是個姨娘的親戚，要是四夫人的親戚就好了。

　張安心中暗暗扼腕。

　與曾榮“問候”完，凌昭將話題轉移到張安上：“張東也是讀書人？可過了院試沒有？”

　張安道：“慚愧，才只過了府試，今年還想再戰。”凌昭問他在哪里讀書。張安只是在城里一間普通的書塾念書。

　凌昭便與他問對。幾句便知他水平，微微搖了搖頭。

　張安被他問得汗涔涔的，力好大。

　凌昭卻道：“既是嬤嬤的孫婿，不是外人，可愿去城外凌氏族學念書？”

　凌氏族學在金陵也是有名的，有好幾位致仕的進士坐鎮講學，有歷年從縣試直到殿試的真題匯總，有富的考試經驗和理論，還有許許多多看得見和看不見的資源。

　張安怎料與林嘉回個門，便有貴人從天降，直被天上掉的餡餅砸得頭發暈。

　他喜得俊臉發紅，連連行禮道謝。

　“不必外道。”凌昭起，對曾榮道，“嬤嬤既然忙，我先回去。請嬤嬤多去府里。”

　曾榮起送他。

　凌昭到門口便讓他們止步，幾人道別。

　凌昭對季白道：“你陪張東用完飯再回去。”

　季白比張安更汗涔涔，什麼也不敢說，只應是。

　凌昭轉，大步離開，直到繞過影壁，走出大門，才深深地吸一口氣。

　那房里多一刻都不能待了。

　和張安在一個房間里呼吸都困難。總覺得他上，都是林嘉的氣味。

　這混沌糾纏的氣味簡直讓人發瘋，明知道不能去想，偏林嘉眉間的艷總是在眼前閃過。

　再待下去就真的瘋了。

　待回到府里，喚了他的另一個親信長隨信芳過來：“拿我的名帖去拜訪族里的十二太叔公，跟他說我薦個人往族學里讀書。”

　“再跟他說，我賦閑在家，正有余暇，可與族中子弟們講講學，答答疑。”

　這事十二太叔公早想了，只當時凌昭一年的孝都還未出，沒有心，婉拒了。

　信芳領命去了。

　凌昭在自己的地方，才終于覺得呼吸暢快了些。

　回到了水榭里，站在臺上凝對面林岸許久。

　如何解決張安，他在曾家已經飛速地思考過了。

　張安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小民。

　不是壞人，也未必是多麼好的人。就是普普通通塵世中人。為著生活有奔波，有勞碌，也有算計。

　想從這樣的人手里獲取什麼，其實最最簡單的路子就是直接的易。

　甚至可能不需要用什麼資源，用銀子就能達目的。只要談一個合適的價格。

　須知這世上，有人寫一篇文章，潤筆要八百兩起步，有人卻愿為五兩八兩就替人行兇。

　張家說親先問嫁妝，張安其人無甚風骨，極樂于攀附。凌昭與他稍作接，就知道他其實是用銀子就能解決的人。

　只用銀子能解決得了張安，又如何解決林嘉？

　真正難住凌昭的本就不是張安和張家，是林嘉。

　想到林嘉那雙充滿激和溫的眼睛，凌昭便呼吸滯，知道此路不通。

　如今拋去過往，全心全意接新的生活。激為打造的這一切，倘若讓眼睜睜看著他親手碎才擁有的歸宿，不能想象彼時會是什麼心境。他是決不能讓那雙眼睛里對他有怨恨的。

　一都不能有！

　想要轉移林嘉的怨，當然也有別的方法。

　可以禍水東引，讓作惡的是旁人不是他就行。

　這等事作起來也再簡單不過，尋一二紈绔，引著張安登青樓、賭坊，紙迷金醉。

　賭與人間至毒，沾之銷骨。年人能有多大的定力抗拒？只要沉溺，再難自拔。

　待欠下巨額賭債，到時候別說典賣妻子，便是老母親都可賣得。

　那種時候再去從天而降，救于水火絕境，得到的便會只有的激涕零，絕不會有怨恨。

　只這樣，別說張安，只怕張家都要家破人亡。

　張生何辜？張家何辜？

　凌昭必須得承認，縱張安不是多麼上得了臺面的人，在這件事里，他的確是無辜無過錯的一方。

　凌昭做事有些手段，也不忌狠辣，但終究有一條底線。

　那就只剩最后一條路可以走了。

　天道尚且一損一補。既下了決心要將林嘉從張安邊奪走，便憑己之力，給張安他想要的提攜，再給他一段他會滿意的姻緣。

　如此，欠他的補償了。他與張安，可以兩清。

　但凌昭在臺邊緣蹲下，俯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怎麼看都陌生。

　因他心中明白，無論是哪一種方法，暴的也好，卑劣的也好，高明的也好，無論哪一種，都勢必會深深地傷害林嘉。

　在今日之前，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去親手傷害林嘉。

　水中的影子變了林嘉的模樣，那樣絢爛地對他笑，溫又激。

　“嘉嘉……”凌昭低聲呢喃，出手去。

　指尖到水面，林嘉破碎了。

　要是那個月夜他出手去就好了。

　那個月夜哭泣著說害怕，他要是出手去將擁在懷里再不放開就好了。

　難的覺從發到指尖。

　凌昭一生驕傲，學業、仕途無往不利，未曾想過有朝一日在之一字上，悔恨至此。

　南燭踏上臺，稟報：“裴師伯來了。”

　凌昭抬起頭：“請他書房坐。”

　南燭去了，凌昭再去看水面。破碎不影，一時是他自己，一時又是林嘉。

　凌昭凝視許久。

　嘉嘉。

　原諒我。

　裴師伯見到他便從袖子里掏出個大瓷瓶來：“睡不著是不是，先用著這個吧，無毒的，包你睡好。”

　凌昭的確是需要這個東西的，便接了，握在手中。但這不是他找裴師伯來的目的。

　“師伯。”他道，“我需要一種藥。無無臭，服之不覺，不傷本。”

　比起醫，裴師伯更琢磨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他到了凌昭邊后，凌昭資助，實是鼓搗了出了不果。

　聽著像是到了他顯本事的時候了。他捋著胡子問：“作什麼用的？”

　凌昭抬起幽邃眸子。

　林嘉出嫁才第三日，還得來及。

　但愿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