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 蘇渺回原來的家里取一些開春的服。
沒想到,又在階梯邊遇到了之前一直在家樓下鬼鬼祟祟的黑斑男人。
他站在后約莫十來米的副食店門邊,假裝買煙, 時不時地回頭掃一眼,鬼鬼祟祟。
這一次, 蘇渺不再躲避了, 迎面朝他走了過去。
反正周圍店鋪都開著門,而且從小就生活在這里, 店鋪里的街坊鄰居全都認識。
有些事,只有放在青天白日之下, 才不會那麼害怕。
黑斑男人見蘇渺走過來, 不僅沒有閃躲, 反而大大方方地正面迎向了。
“你想干什麼?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男人笑了:“你就是渺渺吧?你想不想曉得我是哪個?”
“我對你是誰一點也不興趣。”蘇渺板著臉, 故作兇狠地出了手機,“你要是再跟著我, 我就要報警了。”
“報警沒用,我來找你是天經地義的,什麼警察都管不了。”他低頭點了煙,對著吐了一口白霧,“你媽媽沒跟你提過我?”
蘇渺愣住:“我媽媽…我媽媽怎麼會提你, 你是哪個?”
“那太過分了, 居然不給我親生兒講講爸爸的事。”
這句話, 宛如雷電一般擊中了, 口劇烈地起伏著,驚懼地瞪大了眼睛, 著面前這個臉頰有黑斑的中年男人。
他的面龐如此的陌生, 流里流氣, 氣質猥瑣到幾乎在路上遇見了都會下意識地避開的那種男人…
這樣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和“爸爸”這個親的稱呼…聯系在一起。
“我是你爸,如假包換,要不要去做親子鑒定嘛。”徐堯看著,角綻開一抹歪笑,“看來你媽真是沒跟你提過我啊。”
“我不信,你怎麼可能是我爸爸,我媽說我爸早就跑了!”
“跑…不不不,我倒是想跑,警察后腳就來了,還是你媽報的警喲,大著個肚子,也狠得下心。”男人眼底拂過一憤恨,“也不怕我兒出生了問要爸爸。”
蘇渺踉蹌著退后兩步,轉就想跑開,遠離這個簡直像從瘋人院出來的滿胡話的男人。
這時候,徐堯揪住了副食店門口正盯著他們的王大爺:“來來來,王叔,你是認識我的撒,你跟這丫頭說說嘛,看我是不是爸爸,哼,還不信邪。”
蘇渺回頭向了王爺爺。
王爺爺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小時候還經常去他家副食店買泡泡糖。
“王爺爺…他說的是真的嗎?”蘇渺眼底泛了紅。
兩鬢斑白的王爺爺雙手藏在夾襖的袖籠里,站在門口,冷眉冷眼地睨著徐堯,似十分不屑——
“你這個殺千刀的,你禍害了媽媽,莫要再來禍害丫頭了嘛!做個人,有多遠滾多遠嘛!”
男人冷笑道:“王叔咋還罵人了呢,我以前可沒照顧你的生意。”
王爺爺從店里拿出一盒德芙巧克力,遞給了蘇渺:“丫頭,拿去吃,莫理他,老子認不到他,腦殼有包,神的。”
“謝謝王爺爺。”蘇渺接過了巧克力,準備掃碼付款,王爺爺擋開了手機,“不掃不掃,快回家去吧,莫理這個二球。”
“你這個老不死的,未必是得了健忘癥嗎?”徐堯指著他,破口大罵了起來,“當年我和他媽媽就住在這個巷巷,我還經常來找你買煙嘞!你賺了我多煙錢,你說說!”
王爺爺瞇著眼睛,不客氣地還擊:“你當年傷人進了局子,蹲了幾年,聽說早就出來了,最艱難的那幾年,也沒見來找人家孤兒寡母的,給人家養費。哦!現在看到娃娃考了大學,發達了,就想起來了?你有沒得良心!”
“這幾年老子是去澳門賺大錢了!嘿嘿,現在回來,肯定是來找我閨福的撒!”
“你賺大錢?算了吧!你個二球!”
倆人說話間,蘇渺早已經跑得不見了人影,徐堯呸了一聲——
“跟你在這里扯,我閨都找不到了!”
……
蘇渺用力關上了門,抖的手扣上門梢,然后躲到媽媽以前臥室里,抱著膝蓋靠墻坐著,冷靜了很久很久。
想起什麼,翻找著床柜邊的木質屜。
屜里有很多雜,這些塵封的件都好多年沒有過了,都是媽媽的私人品,所以也很去翻。
終于,在屜最下面,翻到了一本面殼已經有些褪的相冊。
相冊里面有不照片,基本都是蘇青瑤年輕時候拍的。
是特別的人,也很喜歡拍照,不管去哪兒,哪怕是去解放碑和三峽廣場這些地方,看到有做生意拍照的人,剛好穿著漂亮子,都會讓對方幫自己拍幾張,留作紀念。
蘇青瑤很笑,幾乎每張照片都在笑。
蘇渺看著母親年輕時的這些照片,慌張躁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著這些泛黃的舊照片,角不自覺綻開了恬淡的笑意。
相冊再往后翻,蘇渺的第一張照片出現了。
那是六歲的時候,一個人哭兮兮地坐在旋轉的蓮花車里,大概是因為害怕,還在抹眼淚找媽媽呢。
后面的每一張照片,好像都在哭,不管是媽媽攬著在江邊的合影,還是在兒園和小朋友的照片,都癟哭著。
即便沒哭,也是喪著一張臉。
蘇渺一直翻到最后,居然都沒翻出一張自己笑著時的照片,甚至包括初中高中畢業照。
天吶,以前是多哭啊。
回想自己的長經歷,快樂的時候真的太太了,笑得最多的時候,就是和遲鷹在一起的時候。
蘇渺沒在相冊里翻到有關這個男人的照片。
又打開了柜子里另一個生銹的小盒子,在小盒子里,蘇渺看到了一張母親和別人的合影照,但合影的另一邊已經被剪掉了。
蘇渺皺著眉頭,兒時的回憶漸漸漫上心頭。
好像…好像小時候是見過這張照片的,那時候照片還沒有被剪掉,是看到過這邊的男人的臉…
但因為年代太久遠,不記得他的模樣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蘇渺呼吸一窒,忙問:“是哪個!”
門外,徐堯的聲音傳來:“渺渺,是爸爸。”
“你不是我爸爸!”
“你別怕,我是你親爸爸,我能對你做啥嘛,你把門打開,我可以證明我是你爸爸,我這里還有跟你媽媽的合影照片,你打開門,我給你看。”
蘇渺將手機攥在手里,急聯系人寫了遲鷹的號碼,只要按下就能接通。
挪著步子來到了門邊,拉開了房門,然后迅速退到了桌邊,抓起了桌上的水果刀。
穿著褐夾克的男人走了進來,很自來地在房間里溜達了一圈,角咧開笑:“唷,家里變了不嘛,不是我走的時候的樣子了。”
“你…你說可以證明。”
徐堯見這般防備,還拿著刀子,嬉皮笑臉地走到面前:“哪有拿刀對著你親老漢的!快點放下!不怕遭雷劈?”
“你快證明!”
徐堯將手進了夾克側的兜里,從里面出了一張照片,擱在桌上,指尖著照片緩緩遞過去。
蘇渺視線下移,赫然發現那竟是剛剛剪掉了一半的照片。
而與合影的男人,恰恰就是面前這個臉上有黑斑的男人!
蘇渺手里的刀子緩緩地放了下來,看著這張照片,眼淚掉了下來:“你為什麼現在回來嘛,我媽媽都…都走了。”
“當年我傷了人,犯事兒進去關了幾年,但我一天都沒忘記過你們娘倆啊!”徐堯看著淚流滿面的小姑娘,“現在爸爸回來了,爸爸想好好補償你,關心你,你。”
“你真的是我爸爸?”
“看嘛,照片為證,你要是還不相信,就跟我去做親子鑒定。”
蘇渺撿起合影照片,看著照片里那個垮著臉的人:“你知不知道,媽媽已經走了,你現在回來有什麼意義…”
“我聽說了,給別的男人生娃兒死球了。”徐堯了鼻子,輕蔑地說,“走了更好,那個惡婆娘在,還能讓我們認親嗎!”
聽到他這樣說母親,蘇渺腦子“嗡”的一聲,憤恨地向面前的男人:“你…你滾出去!我不認你!”
“閨,你是我的親骨哦,你不能這樣撒!”
“你滾!”
蘇渺推搡著男人,將他推出了房門,“我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都不在,現在我不需要你了,我媽媽也不需要你了,你給我滾出去,再也不要出現了!”
“那不行哦!”徐堯仍舊死皮白賴地笑著,壯的手臂擋著門,“聽說我幺兒都考上大學了,還在讀研究生哦,有大出息了,你是不是該給你爸爸養老嘞?”
“我…我本不認識你!你也沒有養過我,我憑什麼給你養老!”
“我是你爸爸啊!你給我養老天經地義,就算去派出所,道理也在我這里!”
徐堯想了想,妥協道,“不過嘛,現在談養老還早了些,不然你給我點錢用嘛,你爸在澳門那邊做生意虧了點錢,現在還欠著一屁債,你給我點錢嘛。”
蘇渺有些慌了:“我…我沒有錢,我現在自己還在讀書,我哪有錢。”
徐堯眼角勾了笑:“你沒錢,但是你男朋友有錢撒,網上的視頻我可都看到了,你找了個好有錢的男朋友哦,還是個富二代,隨隨便便幾百萬都不是問題。嘿嘿,沒想到我兒還有這種出息,比你媽強多了。”
聽到這番混賬話的蘇渺,緒再也繃不住,沖他歇斯底里地大罵了起來:“滾!你給我滾啊!你再不滾我就報警了!你是哪里來的流氓!雜碎!你不是我爸爸!你想都不想要,我死都不會給你錢,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現在心里的恐懼已經全然被驅散了,只有無邊的怒火在腔里熊熊地燃燒著。
抄起木椅子砸向面前的男人,“滾啊!”
“哎,你這…”
徐堯擋開了椅子,他也看出來了,這小姑娘緒這樣激,這會兒只怕是不可能從上榨出什麼油水了,反而還會把關系搞僵。
“好嘛,我走,你自己冷靜一下。”徐堯退出了房門,“好好想一想,你是我兒,永遠都是,緣是斬不斷的,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抓回來!”
說完,他啐了一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筒子樓。
而他最后的那句話,宛如一尖銳的釘子,將蘇渺釘在了墻壁上,彈不得。
全逆流,冷不斷。
他說的對,罪惡的緣…就像某種不可掙的宿命。
眼睛微紅,抬頭向了那一格小小的四方天。
努力斗了這麼多年,拼命想要飛出這黑暗惡臭的泥沼。
可飛不出去啊!
有好多只手拖拽著,飛不出去,更追不上他。
不,不僅追不上,還會拖累遲鷹,還會把他拖泥沼,一起沉淪。
兩個小時后,副食店的王爺爺看到蘇渺失魂落魄走出來。
表麻木,愣愣地站在階梯上,瞇眼著天際西垂的太,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住了:“丫頭,沒得啥事撒?有什麼跟爺爺說。”
“沒事,王爺爺。”
“莫理那個二流子,快回家去吧。”
蘇渺僵地走過來:“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王爺爺嘆了口氣:“哎,你媽是個命苦的人,農村出來一個人在外面闖,也沒讀啥書,稍微長相比別人好點,又被男人給…”
他頓了頓,不再說下去,轉而道,“徐堯是你爸爸,但是這也不代表什麼,你要自己爭氣,曉得不!”
向暖從小爹不疼娘不愛,所以也不敢奢望幸福,直到她遇上牧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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