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況便是李家覺得張家想悔婚, 所以故意把二兒媳寶珠藏起來。
而張家一口咬定兒已被接走,必然是李家回去后覺得沒了面子,一怒之下將兒害了, 意圖吞沒的嫁妝, 又反咬一口。
清難斷家務事, 面對這樣的相互指責,宋推一時也不好斷定究竟誰說了謊。
他一拍驚堂木, “朗朗乾坤,一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既然你兩家都指認是對方做的,可有什麼證據麼?”
此言一出,堂下眾人立刻七八舌吵嚷起來,帶著回音,吵得眾人腦瓜子嗡嗡作響。
“肅靜!”
宋推又是一拍,兩側立著的衙役們紛紛敲起水火無,低聲喊起“威~武~”來。
他了眉心, 指著哭一團的張老漢夫婦道:“你們先說。”
那家不過是丟了媳婦,這家卻是了兒,兒子又給人打那般模樣, 總歸是更慘些。
老夫婦跪在堂上哭訴, “大老爺,寶珠我兒確實給人接走了啊, 昨日戊時前后轎子來的,還有鄰居瞧見了的。小人一家素來安分守己, 若當真不想做親, 來府求了和離書便罷, 何必扯謊?”
宋推點頭, “倒也有理。”
又取了簽子, 吩咐左右道:“去傳張李兩家的鄰居來問話,看是否有轎子來,那轎子是何模樣,他們兩家可曾有相仿的轎子出……去吧!”
張老漢又道:“李家只說我家嫌貧富,可我兒出閣之前就都知道了的,若果然嫌棄,何必嫁他?又說什麼要另嫁他人,皇天在上,這等大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哪里是能的!”
張老漢才說完,李家的老太太就斜著眼睛,尖聲道:“好啊,就你張家的兒金貴,過門好幾年,連盤子像樣的菜都做不出來,裳也沒見兩件!
誰家娶媳婦不是來伺候男人,伺候公婆的,偏你家的使喚不得。
月前不過略洗了幾件裳就吆喝子酸痛,才說兩句便哭哭啼啼跑回娘家,眼里何曾有我們這些公婆長輩!”
張家老太太便用啐,“我們這親爹娘尚且沒使喚,偏你們倒起高調!天地君親師,親有【父母、兄弟、夫妻】六親,你們算哪門子?
我家孩兒嫁過去是做媳婦的,又不是使喚丫頭,買個使丫頭才幾個錢?憑什麼這樣磋磨人!”
李二見宋推等人的臉越加不善,忙膝行上前,攔在母親和岳母之間勸和起來。
張家老太太又哆嗦著手指著他罵道:“親前你不知道麼?你沒夸下海口許諾麼?好啊,媳婦娶過門就把王八脖子一,兩眼一翻,不認賬了!我們當初真是瞎了眼!”
李二面上紫漲,十分為難,“這……這當務之急是要尋寶珠回來呀!”
一個是他娘,一個是他媳婦,他偏向誰的好?
到底寶珠是晚輩,又年輕,他娘養他這麼大不容易,略擔待些不是應該的麼?
張家老太太便罵道:“人給你家接走了,我們卻去哪里尋?你爹娘不是東西,你那弟弟更是個畜生,必是你們合伙害了我兒,要吞的嫁妝,如今又來打我的三子!”
卻說張家之所以這樣篤定兒給夫家害了,倒也有些依據。
因張家富裕,當年寶珠小姐出閣時不有鮮亮裳綢緞,還有城外良田十畝,并箱底的銀子若干做陪嫁,張家逢人便說是下嫁。
而李家日子本就尋常,如今三個兒子漸大,相繼娶妻生子,越發捉襟見肘,聽了那話就有些不大愿意。
偏那李二是個讀書的,筆墨紙硯哪樣不要銀子?當初兩家人都想著若得日后高中,也是一樁談。
結果一晃幾年過去,李二竟屢屢落地,銀子花得淌水似的,卻是連個秀才的邊兒也沒沾上。
張家人焦心不已,偶然說起時,難免抱怨幾句。
誰知這話不知怎麼傳到李家耳朵里,便舊事重提,說他們嫌貧富,此為一樁舊恨。
第二件則是寶珠之前來家哭訴時,曾說小叔子李滿田要與人結親,奈何家中拿不出像樣的彩禮,公婆便商議著要的嫁妝。
自古以來,出嫁的嫁妝便是自己的私產,饒是府也不好輕易的。
寶珠想著相公還不知何日高中,將來若再生個一兒半,使錢的地方多著呢,況且你一個小叔子娶妻,與我這個做嫂子的何干?便一口回絕。
小兩口婚幾年還膝下空空,公婆本就對寶珠頗有怨言,又看不慣生慣養,經此一激,頓覺面上無,連著數落好幾日。
寶珠十分委屈,難免找相公李二哭訴,誰知李二卻反過來說不懂事。
“都是一家子骨,那銀子放著也是白放著,難不還能生出小的來?如今權且拿給老三應急,爹娘必然說你識大,日后老三一家子也必然激你。”
那李滿田才十幾歲就知道要打秋風,又是那樣的烈火脾氣,誰敢指他的激!
寶珠一聽,頓覺心涼,次日一早就跑回娘家來了……
昨天寶珠不見,張家三子回想起姐姐之前的話,難免擔心,就出言刺了幾句。
無論何時何地,小叔子意圖謀奪嫂子的嫁妝都稱得上丑聞,李滿田一聽家丑外揚,當即惱怒……
聽張家人說完,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難怪那李滿田出手如此狠毒,原來暴躁是一方面,更要的還是新仇加舊恨啊!
馬冰四下看看,往謝鈺邊挪了挪,小聲問:“謝大人,你說有沒有可能兩家人說的都是實話?”
縱然沒什麼斷案的經驗,可看了半日,張李兩家人的緒都不似作假。
因擔心說話聲打擾宋推問案,靠得好近,謝鈺甚至能聞到悉的藥香,眼睫一抖才嗯了聲。
“怪就怪在這里。”
既然兩家人都沒有說謊,那麼張寶珠到底被誰接走了?
若說是誤打誤撞坐錯了轎子,如今一天過去,對方也該回過神來,怎麼偏生一點消息都沒有?
“不是說經常有人販子流竄各地作案,專拐良家婦。該不會是有人見起意,無意中聽到他們兩家商議的法子后,故意趕在張家之前接人?”馬冰道。
這麼一來,嫌犯就有足夠的時間逃離現場。
但新的問題又來了:
兩家人一致表示,商量這事的時候并無外人在場,張家自己的丫鬟也不會傻了吧唧往外說,嫌犯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謝鈺看了看堂下眾人,視線掠過李二時微微蹙眉。
他對此人印象極差。
為人子,不能調和家中兩輩矛盾;
為人夫,不能信守承諾照顧妻子;
為學子,又屢試不中……簡直毫無可取之。
但他有一句話說得不錯,當務之急并不是爭議張李兩家誰之過,而是要趕快找到張寶珠的下落。
只要張寶珠回來,真相不就大白了嗎?
距離案發已經過去一天時間,如果真是流竄的拐子,恐怕早已出城。
若是想謀財害命的兇手,再耽擱下去,張寶珠亦是兇多吉。
稍后張家的鄰居來了,果然作證說昨日確實有一頂紅小轎來接張寶珠,許多人還議論來著。
宋推便讓畫師據他們說的,細細描繪了轎子模樣。
“這樣式倒不像是家常用的。”他瞇著眼道。
許多大戶人家家中常年養著車轎牲口預備出門,但大多是青白灰綠等低調穩妥的,而去接張寶珠的那轎子偏花哨,斷然不是家常用的。
宋推想了一回,且不論張寶珠究竟是誰接走的,先找到人是正經。
而如今僅有的線索便是那頂紅小轎……
“來啊,去城中車轎行問問,看這幾日誰家有過類似的租賃。子質,還要勞你去各城門通告,看昨日這轎子是否出了城。”
馬冰原本也想跟著去,但張家老三還在昏迷中,倒不好擅自離開,只好眼看著謝鈺等人去了。
張李兩家都住在開封城,派去的衙役快馬疾馳,不久就打了個來回。
“回稟大人,卑職已經兩家查看過了,并沒有轎子停留過的痕跡。另外幾個鄰居也說那張寶珠失蹤前后,這兩家人皆未曾遠離,也無甚古怪舉。”
聽到這個結論,兩家人都有些傻眼。
怎麼可能不是他家做的呢?
“難不,難不還真是旁人做的?”
那他們豈不是白打了架?!
再看向彼此時,難免有些尷尬。
宋推就道:“莫怪本說話直白,無論那寶珠小姐找得回來找不回來,你兩家怕是都做不親家了。”
就沒見過有家人出了事,親眷們沒有第一時間擰一繩找,反倒先相互間打個頭破流的。
由此可見,兩家必然素日便積怨頗深,寶珠小姐只是不過是個導/火索罷了,即便沒有這一遭,來日也會有另一遭。
難怪世人都說結親結仇只在一念之間,若這兩家本來沒做親家,或許日常還能時常和氣往來。
奈何一做親家,許多事便變了個法兒,再怎麼瞧都不順眼了。
張家老兩口震驚之余,卻又難免生出一點希來:
眼下兒沒得消息,是不是有可能尚未遇害?
甚好甚好,只要活著,什麼都好。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啊,好消息!
張老漢狠狠嘆了口氣,“還求大人多費心,盡快助小還家,草民激不盡。”
短短一日之間,他就好似蒼老許多。
頓了頓,他又對李家道:“待小歸來,咱們就定個日子,來衙門把和離書領了吧。”
先糟踐兒,又毆打兒子,這種親家,不要也罷!
“這!”李二急了,才要上前,卻又被母親拉住,不由跌足道,“娘啊!”
怎麼就鬧得要和離了?
李母自然也舍不得兒媳婦的嫁妝,即便一時半刻掏不出來,日后終究會花在二子和孫子上。
若就此和離,豈不是飛蛋打?
想再找那樣模樣標致又嫁妝厚的兒媳婦,怕是難了。
但素來好臉面,豈肯當眾服?
只好忍著痛嘟囔道:“和離就和離。”
到底不解恨,頓了頓,竟又恨聲道:“說是丟了,誰知道是不是和野漢子跑了……這樣的兒媳婦,我們還不稀罕呢!”
誰曉得還能不能回來?
說不定已經死了呢!
或是拐去外地做娼婦,呸!
“你!”張家人一聽,頓時氣個倒仰。
“胡鬧!”宋推拉著臉喝道,“你以長輩自居,豈可惡意中傷,毀人清譽!來啊,左右,將按下,打兩個板子!”
他早就對這個婆娘忍了又忍,如今見當著自己的面就紅口白牙造起謠來,儼然是目無王法,頓時忍無可忍。
如今案子尚未查明,若就此放任出去胡言語,不消半日必會傳遍城外。
到時候且不說那失蹤的小娘子一家如何做人,民間風頭一轉,人云亦云起來,還極有可能誤導查案方向。
如此種種,自然縱容不得,先給一通殺威棒吃吃。
且不說圖一時痛快的李母,李家上下都懵了。
這,不過是一句泄憤的話罷了,怎麼就打上了?
“大人饒命啊!”李二哀告道,“家母刀子豆腐心,當真是一時糊涂,一時糊涂啊!”
當堂給人打了板子,傳出去還有何面!
衙役們卻不理會,隨手將他撥開,果然將個嚇得渾癱的李母按在地上,高高掄起水火打了兩杖。
這兩下打得結結實實,第一下李母尚且鬼哭狼嚎,等第二下完,已是渾冷汗,面容慘白了。
宋推沉聲道:“吃了這一通打,日后便要記住禍從口出四個字,些口舌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