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回躺在家里的沙發上，給庭打電話——

　“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庭有點懵：“啥玩意兒？”

　“我說我高估自己了，我本等不到給他籌備婚禮的那一天。”林回看著客廳的吊燈，“庭，我想辭職了。”

　這是林回第三次生出辭職的念頭，第一次是他發現自己喜歡上賀見山的時候。

　林回從小生活簡單，初高中的時候他忙著學習和幫干活，如明珠蒙塵；等上了大學，他就像雨后的天空，渾洋溢著干凈又明亮的彩，不但吸引很多孩的注意，男孩子也很喜歡跟他做朋友。雖然舍友經常打趣他，但大學四年他確實沒遇上什麼特別喜歡的人，別說，連暗都沒有。

　甚至連賀見山，都是林回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份明確、容清晰的春夢對象。

　作為一個發育的男人，林回當然做過春夢，但是沒有哪一次是像他夢見賀見山那樣，容是如此的和清晰：那些曖昧的、焦灼的……那些急切地……以及如鷹隼一般的眸，把他牢牢困住的臂彎……

　等到林回平復下來，他稍微思索，聯系日常自己對賀見山的種種關注與在意，便察覺到自己對上司似乎有不太尋常的想法——我喜歡賀見山，我喜歡男人。老實說，這超出了他的知識范圍。但是林回不愧是園藝03班最優秀的班長，他很冷靜地請了一天假，查了很多資料，然后看到其中一條說“中國的LGBT群并未遭到政界或右翼宗教的強烈抵制，對于他們來說，最大的力來自于家庭”。

　同最大的力來自家庭，林回想：可是我家就我一人。

　他立刻就釋然了。

　就是像枯草中間的一粒火星，林回的開始燃燒，來勢洶洶。沒有任何經驗的林回在面對它時，仿佛剛學會走路的小朋友：蹣跚而又急切。他忽然發現，他從工作中獲得的快樂，比不上賀見山的一句稱贊、一個笑容，又或者是一點微不足道的。他小心翼翼，卻又無法克制地注意賀見山的每一個表、作和話語，真誠又熱烈。他沒有辦法平衡好自己的心，它已經被賀見山充滿了。

　林回昏頭了。

　他變了青春期沉迷的學生，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喜歡的人上，甚至沒有意識到工作也到了影響。賀見山帶著他去給政府領導做新項目的匯報，他準備得很不充分，全程磕磕，有幾個提問也沒有答得上來，最后賀見山只能自己上。

　林回愧得滿臉通紅。

　會議結束后，他站在賀見山的辦公桌前，低著頭，一聲不吭。

　賀見山沒有罵他，只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問：“你覺得你剛剛講得怎麼樣？”

　林回抿了抿，慚愧道：“很差。”

　賀見山又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林回，你覺得萬筑這個公司怎麼樣？”

　林回抬起頭，眉目堅定：“很強，行業佼佼者。”

　“可是，即使強大如萬筑，大部分時候，它的機會也只有一次。”賀見山轉從書架上挑出了幾本書，放在林回面前，“今天會上提到的幾個點你不太悉，可以看看。”

　萬筑這些年涉獵了很多行業，都是林回不了解的，所以他經常看書充電。作為一個助理，為了跟上賀見山的腳步，從進萬筑那一刻開始，他就從未停止過學習。這些，賀見山都看在眼里。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這段時間一直心不在焉，但是我愿意再給你一次機會。”

　從那天起，林回沉靜了許多，安妮偶爾開玩笑說他有時候看著有點像賀見山。沒說錯，林回學習了他的自律，將酸的埋在了心底。他悲哀地發現，當他表現得越專業，越能干，越有分寸，賀見山就越發地認可他。

　你要是想離賀見山近一點，那你首先要遠離他。林回想。

　他在萬筑的大部分時間，都和賀見山在一起：一方面，極近的工作距離，使得林回總會無端生出一些旖旎；另一方面，他又要不斷自己克制和回避，把自己偽裝一個努力又上進的工作狂。

　這種矛盾令林回痛苦，他冒出了想要離開的念頭。

　轉眼就到了中秋節。那一年的中秋與國慶重疊，足足八天的假期讓公司上下在放假前充滿了愉快的氣氛。不過假期的第一天，林回就跟著賀見山加班到天黑。眼看時間已經不早了，林回和朋友還有約，他便跟賀見山打了招呼下班。臨走前，他又幫賀見山買好了晚飯，兩菜一湯一飯整齊地放在茶幾上，賀見山沖他搖搖手，讓他趕走。

　中秋是家庭團圓的日子，林回在電梯里想，估計賀見山以為他趕著回去見家人，才催促他快走。

　可惜，他早就沒有家人了。

　吃完晚飯和好友告別，林回發現自己把鑰匙落在辦公室了，他只好又打車回了公司。那時候萬筑還在南邊的老辦公樓，一棟22層的建筑，賀見山的辦公室在18樓。出租車在萬筑門口停下，林回抬起頭，夜幕低垂，燈下的高樓就像一個巨人，沉默地注視著大地。

　林回到達辦公室，不出他的意外，賀見山還沒有走。不但沒走，連晚飯也沒吃，那些飯盒林回走的時候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一點過的痕跡都沒有。賀見山并沒有在工作，而是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個城市的燈斑駁繁雜，偶爾過玻璃映在他的臉上，明明滅滅。

　林回的心臟了一下。

　他仿佛回到了接到突然離世的電話的那一天，他坐在學校場旁的長凳上，邊不斷傳來足球場上踢球時的吶喊聲，明明耳朵里很吵，可是他的心卻像是被單獨關了起來，很靜，又很空。

　林回想：他為什麼也是一個人呢？

　林回又想：我不能走。

　他走了進去，大聲說道：“賀總您還沒下班嗎？”

　賀見山回過頭。

　林回繼續問道：“月亮出來了嗎？”

　賀見山遲疑了一下，過了半天才回答：“……好像還沒有。”

　“那正好。”林回拖了一張椅子放到落地窗前，然后到自己辦公桌上找到了昨天行政送過來的柿子和月餅。他拿了一個果盤把它們整齊擺好，又泡了一杯茶，最后把這幾樣東西放在了椅子上：果盤在里面，杯子朝外面。

　賀見山看他忙來忙去，問道：“你在干什麼？”

　“敬一下月亮公公。”林回輕輕笑了起來，“我怕等我到家月亮都出來了，就借一下公司完儀式吧。這是我家鄉的風俗，中秋要請月亮公公喝茶，這樣才算過完中秋節。”

　賀見山完全愣住了。

　林回聲調輕快，聽起來像是在哄小孩，可是他的表卻說不出地認真。

　“這樣……才算過節嗎？”賀見山凝著夜空，仿佛在尋找月亮的蹤跡。

　林回則看向窗外的萬家燈火，認真道：“對，這才是在過中秋節。”

　他們不再說話了。

　林回和賀見山一個站在椅子左邊，一個站在右邊，燈流淌在他們靜默的背影上。沒過一會兒，月亮出來了，就這樣，兩個毫無關系的人，他們一起度過了中秋節。

　作者有話要說：嘿呀，兩人一起過個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