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尹。”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人才名單”后,德川家茂將這本冊子重重一合。
“您真的……不愿從大老的位置上暫時退下,暫避鋒芒嗎?”
“將軍大人。”井尹直弼哈哈一笑,“臣可是在三百年前的戰國時代里,令無數豪杰聞風喪膽的‘赤夜叉’井尹直政的后人哦。”
井尹直弼微微昂起腦袋,眼中滿是自豪的神采。
“遙想當年,先祖井尹直政親率‘井尹赤備隊’,屢任大軍的先鋒,為德川氏披荊斬棘。”
“先祖如此英勇,臣作為其后人,又怎能畏不前。”
“能充任幕府的先鋒大將,為德川宗家負芒披葦是臣的驕傲。”
“請將軍大人不要奪走臣的驕傲!”
……
……
“母親大人……”
“將軍大人。”天章院連忙抬眼看向正緩緩朝踱步而來的德川家茂。
本想詢問和井尹直弼談得如何了。
然而,在看到德川家茂此時的神后,便已經知曉了這個問題的答桉。
“這樣啊……”天章院呢喃,“他不愿意暫時從大老的位置上退下來嗎……”
臉上的神正極度復雜的德川家茂默不作聲。
他慢慢地垂下視線,看向左手中正攥著的那本井尹直弼剛才給他的“人才名單”……
“既然井尹他不愿從大老的職位上暫且退下……”德川家茂輕聲道,“那就只能設法增強井尹的護衛了。”
“母親大人,我想挑選一批實力足夠堅強的武士,補充進井尹的護衛隊,您意向如何?”
天章院未思考太久便輕輕地點了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
……
時間倒轉回到井尹直弼還未與天章院展開會面之時——
江戶,小石川小日向柳町,試衛館,大門外——
“近藤君,九兵衛,那就晚上再見了。”青登了脖頸上的黑圍巾。
現在雖已是三月份,但天氣仍舊冷得出奇。
如此冷的天氣,說不定會下雪,所以為以防萬一,青登和齋藤的頭上都戴著擋雪用的斗笠。
“單數月”是北番所負責治理江戶的月份,而“雙數月”則是南番所負責治理江戶的月份。
在二月已過,三月已至的當下,青登重新恢復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公務員生活。
“嗯。路上小心。”近藤君向青登揮了揮手。
在近藤和九兵衛的目送下,青登和齋藤各提著九兵衛為他們做的便當,一前一后地趕赴北番所。
在獲得阿筆的應允,可以自由地使用試衛館的廚房后,九兵衛仍舊保持著以前的習慣——在青登需要上班的每日清晨,都為青登準備中午吃的便當。
多了齋藤這個新的家庭員后,這個習慣就變為了每日都為青登、齋藤這二人準備飯食。
青登迎著略有些冰涼、刺骨的晨風走下了試衛館所坐落的高坡。
忽然,他瞧見前方有個對他而言很悉相當悉的背影……
是山南敬助。
青登將頭頂斗笠的笠沿稍稍抬高,向著正走在他前面,急匆匆地不知前往何方的山南的背影喊道:
“山南君!”
山南在聽到青登的聲音后,立即頓住腳步并連忙轉過來。
“嗯?橘君?”
山南訝異地向青登眨了眨眼后,展齒一笑。
“我們倆最近似乎格外有緣啊。”山南快步湊近到青登的跟前后,繼續戲謔道,“昨日在面館偶遇到你,今日又在街頭偶遇到你。”
“山南君。”青登問,“你怎麼在這?”
“明天不是上己節了嘛。”山南將雙手叉探進羽織的兩邊袖子之中,“我打算趁著現在時間尚早、人還不算太多的時候,到日本橋那兒買點用來在明日問某個曾給過我不照顧的漢學師傅的禮。”
江戶時代的上己節,除了給家中未出嫁的孩祈福之外,還有著贈送品、食等給學問及各項技藝師傅的習俗。
不過這項習俗稍有點冷門,會在上己節過這種習俗的人很。
跟青登解釋完他為何會在這后,山南看了看青登手里正提著的便當。
“橘君,你現在是正要前往北番所奉公嗎?”
青登頷首。
“這樣啊……”山南笑道,“那我們剛好有一段路是同路的呢。”
正打算前往日本橋那兒買禮的山南,以及正要去上班的青登——他們二人有一小段路恰好是同路的。
于是,二人自然而然地并肩同行。
“啊,對了,橘君。”剛與青登同行了幾步路,山南便向青登好奇道,“沖田君現在如何了?他應該沒什麼大礙吧?我看他昨日似乎醉得還厲害的。”
“喔……沖田君啊……”青登無奈地干笑了下,“沖田君他沒什麼大礙。”
“他現在還在睡覺,據我估計,不睡到中午他應該是別想醒來了。”
昨日晚上,在那家面館里偶遇到山南后,青登他們和山南一起聊了很久的天。
山南的學識很高,見多識廣,口吻生花,所以和他聊天一點也不覺得無聊。
他們一開始是在聊井尹直弼和水戶藩的恩怨仇。
聊著聊著,話題就突然偏轉到劍的修煉上。
彼此流了一番修煉劍的心得后,話題又莫名其妙偏轉到了各自老家的特食。
沖田和山南算是半個老鄉呢,他們都是東北人。
沖田的老家是日本東北的白河藩,山南的老家則是日本東北的仙臺藩。
不過沖田的老家雖是東北的白河藩,但他是在江戶出生并長大的,連老家都沒回過幾次,東北話他是一句也不會說,他只會說這個時代的標準語,也就是關東話。
在大家都聊得正酣時,一名酒商突然進了面館,兜售他的酒水。
這名酒商說他的酒是心特釀過的品,口和烈度和市面上的所有酒水都不一樣。
這就勾起沖田的興趣了。
因個人格使然,沖田對待那些他以前從未見過的新鮮事,從不缺好奇心和探索神。
在聽到那名酒商說他的酒水和市面上其他酒都不一樣后,沖田立刻好奇心大起,見價格也不貴后,就買來了一瓶,和青登等人一起嘗嘗鮮。
這酒商倒也沒有在胡講,他所賣的這酒水的確很不一般——“延遲”效果特強。
剛喝口時,還不覺得這酒有多烈。
但在過上一會兒后,就會有一極強烈的、讓人直覺得頭暈目眩、臉頰發漲的后勁涌上來。
青登、山南他們都是酒量還算不錯的人,所以還得住這后勁的沖擊。
但沖田就不行了。
可能是因為年紀還很小的原因吧,沖田的酒量相當一般。
他直接被那強烈的后勁給干趴下了,變回了數日前那場慶功宴結束后的狀態——醉“趴趴”的形狀,青登不得不再次將他給背回去。
“沖田君他現在還在睡覺啊……”山南啞然失笑,“他沒什麼大礙便好。”
在談話之間,二人已經來到了一條街邊開滿了商鋪的商店街。
現在的時間不過才8點未到,這條商店街就已漸漸展現出了的繁華。
商鋪一間接一間地打開,行人們歡笑著在街面上往來穿梭。
咋一看,一副安泰民安的盛景。
但在仔細瞧看后,便會發現在這副“盛景”之下,掩藏著目驚心的腌臜。
路邊隨可見的乞丐;不知從哪個地方流浪過來的失掉俸祿的窮酸浪人;因經濟的不斷惡化導致生意越來越難做的滿面愁容的商戶……這些藏在“盛景”角落的畫面,無一不在無聲地告訴著往來的看客們:這不是一個值得人們去憧憬的時代。
看著潛藏在街面各個角落的這些腌臟景,山南突然幽幽道:
“街上的乞丐、浪人的數量,總覺好像越來越多了啊……”
山南話剛說完,青登便立即以半開玩笑的口吻接話道:
“現在這樣的世道,乞丐、浪人的數量不增多反而比較奇怪吧?”
山南怔了怔,隨后無聲地輕笑了幾聲:“說得也是呢……”
“冷靜想想的話——幕府現在能保證這個國家的大穩定,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山南抬起頭,看向坐落于江戶中央、放眼去恰好能看到江戶城的模湖影子。
“我雖然不大喜歡井尹大老他那連天皇陛下的意志都無視的過于強的執政風格,但難以否認的是,他是這個國家目前不可或缺的人。”
“他鎮住了無數在幕府的威信被西洋諸國的堅船給嚴重破壞后心生歹念的野心家。”
這時,他們恰好從一座神社的鳥居前路過。
山南揚起視線,瞥了眼纏在鳥居上、有著極神圣含義的注連繩。
“……井尹大老他就像支破魔失,鎮了無數魑魅魍魎。”
聽著山南這稍顯形象的比喻,青登忍俊不:“破魔失嗎……你這比喻怪形象的呢……”
破魔失:日本神道教里的儀式福,專門用來驅邪祈福。
青登目前對井尹直弼所有的認知,幾乎都來自“原橘青登”的記憶。
不知是不是因為“原橘青登”是府中人的原因,“原橘青登”的記憶里對井尹直弼的印象都頗正面。
在“原橘青登”的記憶里,井尹直弼的形象……和山南剛才所說的那句話相當近——他雖算不上什麼有經天緯地之才的大能臣,但他的存在,的的確確就像一支破魔失一樣,封住了無數妖魔。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來到了一條十字路口。
青登要往左邊走,山南則是要往右邊走。
“山南君,那就暫且別過咯。”
“嗯。”山南向青登揮了揮手,“之后見。”
跟山南道別過后,青登帶著齋藤揚長而去。
山南倒沒有立即離開。
他站立在原地,靜靜看著青登的影在他的視野范圍不斷小。
直到青登的影徹底從他的眼前消失后,他用只有他本人才能聽清的音量,自言自語:
“國家正于危難之際……我卻空有滿腹才學,無施展……”
山南緩緩半闔住雙眼。
眼中,閃過幾分落寞的彩。
……
……
當日,深夜——
江戶,井尹家宅邸,井尹直弼的寢室——
已是一副寢打扮的井尹直弼跪坐在書桉后,正筆疾書著什麼。
“你在寫什麼呢?”
冷不丁的,阿久笑盈盈地從井尹直弼的后湊了過來。
“啊,夫人。”井尹直弼掃了眼已坐到他后的阿久后,飛速地將目挪回到前的桌桉上。
“只是在理一些今日未辦完的政務而已。”
“原來是在理政務啊……”阿久的眉宇間此刻冒出了幾抹憾,“我還以為你是在寫你之前跟我說過的那首以雪為主題的和歌呢……”
以雪為主題的和歌?
井尹直弼回憶了片刻后,才回想起來確有此事。
大概就是在一個多月前,就是在初次知曉橘青登“雪夜戰”的事跡的那天晚上,他跟阿久提過:他有了以雪為主題的和歌的新靈。
回憶完畢,井尹直弼的心里暗暗到愧疚。
明明已經和阿久約定過:在完這首和歌后,會于第一時間給看。
結果——他最近因一直都很繁忙,都已經徹底把這事給拋卻腦后了……
“夫人……”井尹直弼連做數個深呼吸,下了心里的愧疚,“我現在一時半會還沒法歇息,你先睡吧。”
阿久從不去過問、干涉井尹直弼的工作。
換做是以前,必定會毫不猶豫地點頭稱是,然后乖乖地依照井尹直弼的吩咐先行休息。
但現在……阿久卻破天荒地沒有立即執行井尹直弼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