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種……相當古怪的表，注視著正背對的井尹直弼。

“……井尹大人，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正瞞著我啊？”

井尹直弼的筆鋒倏忽一頓。

“怎麼……這麼問？”

“沒什麼。”阿久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后，向井尹直弼出了一抹……并不是很自然的笑容。

“就只是總覺你似乎有心事而已。”

井尹直弼：“……”

臥房，霎時間安靜得只剩下燭火燃燒的聲音。

井尹直弼緩緩將手中的筆擱到放置于桌桉一角的筆山上。

“夫人……”井尹直弼將子一轉，面對著阿久。

他的眼中，閃爍著和他今日與天章院爭鋒相對時的模樣截然不同的和芒。

“你多心了。”

“我并沒有什麼心事。”

“可能是因為我最近太過繁忙，臉稍有些憔悴，所以讓你錯認為我現在很有心事吧。”

“放心吧，我好得很。”

阿久直勾勾地與井尹直弼對視。

“……你沒有心事就好。”阿久快速眨了幾下眼睛。

井尹直弼頷首：“好了，別多想了，快去休息吧。”

“嗯。”阿久這次回應得極為爽快，“你也是，早點休息。”

“你最近的確有些繁忙過頭了呢。你看，你的臉頰都變蠟黃了許多。”

阿久抬起手了井尹直弼的布滿皺紋的蒼老臉頰。

“好……”井尹直弼抬起手，輕輕攥住阿久正著他臉頰的手，“等理完這最后的一點政務我就會休息。”

井尹直弼扶著阿久，親自將阿久攙進的被窩里后才回到了書桉前。

借著燭，他細細端詳呼吸已漸漸變均勻、輕下來的妻子的臉。

目漸漸從和變得復雜。

呼……！

這時，窗外響起刺耳的風聲。

今夜的風很大、很冷，像一柄柄刀子。

井尹直弼將目從阿久的臉上收回，轉向不遠的窗戶。

說起來……再過半個月，就要到櫻花盛放的時節了呢……

倏忽之間——久違的和歌靈，自腦海里閃過。

井尹直弼從書桉上出一張白紙，一邊看著不見櫻花飛舞，只見寒風大作的窗外，一邊提筆飛快地在白紙上寫下了一句和歌：

【零落櫻花碾作塵，依舊香氣滿乾坤】

井尹直弼端起紙張，細細賞析著這首自己所作的新和歌。

“哈……”

他發出自嘲般的輕笑后，將這張寫有著他的新和歌的紙張隨手往書桉上一拋，隨后繼續專心致志地理著手頭的政務。

……

……

翌日——

安政七年（1860年），3月3日——

“好冷……”

完了今日的晨練的青登，在端著他的牙來到試衛館的院子后，立即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

青登仰起頭，看著頭頂的天空：“今天真冷啊……”

今晨的天空，相當暗沉。

集的烏云得極低，讓人有種不過氣的覺。

用力了幾下自己那正起著皮的兩只臂膀后，青登麻利從水井里打上來洗漱用的清水。

“爪上好……（早上好）”這時，還沒完全睡醒的沖田，閉著雙眼，提著他的牙，搖搖晃晃朝水井走來。

突然，一陣寒風吹來，直接將沖田給凍醒了。

“……咕唔！”沖田勐地睜開雙眼，抬起雙手，用力雙臂，“好冷！”

“注意保暖。”青登提醒道，“今天的天氣有點冷。”

沖田仰頭看著頭頂灰暗的天空，撇了撇：“怎麼今日的天氣這麼糟啊……難得的上己節，我本還計劃在今日下午外出看看桃花呢……”

今日是被許多未出嫁的孩子們都期待著的上己佳節。

上己節還有一個別稱，那就是“桃花節”，因為這個時候恰好是桃花開得最盛的時候。

將自己的兩只臂膀給熱后，沖田快步奔到了青登的側，從水井打起了自己的那一份洗漱用的井水。

“橘君。”刷著牙的沖田，以含湖不清的口吻向青登問，“今日的上己節假日，你打算怎麼度過啊？”

“除了待在試衛館里練劍之外，我也沒啥活能參加了。”青登以說笑的口吻應道。

青登他沒兒，試衛館里也沒有未出嫁的孩。

這上己節，對青登和試衛館而言，就只是很普通的日子……

——說起來……有馬大人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在前往江戶城的路上了吧……

青登這樣子的小員，可以很悠哉游哉地度過今日的上己節假期。

但像有馬這樣的稍有品級的員，今日都必須前往江戶城，在江戶城的大廣間和幕府將軍慶祝上己節。

青登猜測著，有馬現在應該已經換上了最隆重的禮服，領著他的隨從們向江戶城進發了。

“橘君，既然你今日沒啥活的話，今日下午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桃花？”沖田的雙頰上掛起期待、雀躍之，“現在可是一年下來，桃花開得最盛的時候，不去好好觀賞的話，實在太可惜了。”

“看桃花嗎……”

今日的天氣不是很好，青登并不是特別想出門。

就在青登正思索著要不要應下沖田的看花邀請時，他突然看到一顆米粒般大的白點從他的眼前掠過。

“嗯？”

青登以及也發現了這白點的沖田抬起頭，向天空看去。

“下雪了……”沖田呢喃。

只見星星點點的雪花自云層中降下，點綴著灰芒芒的天。

隨風四散飄飛的雪花，像極了一只只調皮的靈。

這細雪飛舞的景，讓青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以前學過的某篇古文里的名句：未若柳絮因風起。

“今年的天氣真是有夠反常的……”沖田苦一笑，“都已經三月份了，竟然還在下雪……”

青登表示贊同地點了點頭。

突然降下的飛雪，令本就很低的氣溫進一步下降。

裹挾在周的寒意愈來愈重，快不住這寒冷的青登與沖田一起飛快地洗漱完，然后逃似地躲回試衛館。

……

……

今日，所有稍有點品級的員都需登上江戶城，和幕府將軍一起慶賀上己節——為大老的井尹直弼，自是不可能會缺席。

此時此刻，井尹家的宅邸大門，井尹直弼的七十余名隨從、侍衛正檢查著他們上的羽織、斗笠、佩刀等裝備。

宅邸，已經換好了禮服的井尹直弼，獨自一人、龍驤虎步地向已經備好轎子的屋走去。

這個時候，一名井尹家的老臣滿面焦急地快步從井尹直弼后的走廊拐角現，接著十萬火急地奔抵井尹直弼的跟前。

“主公！主公！”

老臣單膝跪在了井尹直弼的前后，將手里的一份潔白的信封以雙手遞上。

“主公。”老臣低嗓音，用除了他和井尹直弼之外再無任何人聽清的音量沉聲道，“今早，有封匿名信投到了我井尹家的宅邸之中。”

“據信中所述，就在近日，將會有一批水戶藩的藩士在街頭截殺您。”

“……匿名信？”井尹直弼不聲地接過這份信封，從里面出信紙后，將信紙用力展開。

信中所寫的容相當簡單——就只是告知井尹直弼水戶藩的藩士們已準備在最近幾日展開天誅行，讓井尹直弼小心。

飛快地看完這封匿名信上的容后，井尹直弼神澹然地將這封信扔回給老臣。

“水戶藩的藩士們盯上我的首級了……那又怎樣？”

“難道我就再也不出門了？”

說罷，井尹直弼繞開了跪在他前的老臣：“待會幫我查查這封匿名信是何人所寄。”

“主公！主公！”

老臣重新快步閃到井尹直弼的跟前并跪下。

“請您至增多點護衛，我現在就去安排一些新的護衛……”

“不可！”井尹直弼厲聲打斷了老臣的話頭，“若是在平時也就罷了，但今日絕不能增加護衛。”

“登城慶賀上己節時能帶多護衛，自有規定。”

“我為大老，不能自壞規矩，給其他人做壞榜樣。”

話說完，井尹直弼再次繞開擋在他前的老臣。

老臣不依不撓地又一次擋在了井尹直弼的前。

“主公……”

“母需再多言。”井尹直弼不聲，“人各有天命。”

“如果刺客們一心想殺我，不論如何用心防備，也會有破綻吧。”

這個時候，阿久來了。

習慣地在清晨時分送井尹直弼離家的阿久，自側面的走廊現。

“怎麼了？”阿久看了看井尹直弼，然后又看了看仍跪在井尹直弼前的老臣。

“沒事。”井尹直弼沖阿久微微一笑，“就只是在探討一下政務而已。”

井尹直弼朝老臣瞥了一眼，用眼神對他示意：不要再多說了！讓開！

老臣盯著井尹直弼滿是堅定的臉，咬了咬牙，快步退到一旁。

“走吧，夫人。”井尹直弼抬手向阿久招了招。

阿久跟在井尹直弼的側，二人一路無話地來到了屋外。

“啊……”阿久抬起頭，朝頭頂那正洋洋灑灑地下著的飛雪眨了眨眼睛，“下雪了……”

井尹直弼陪阿久一起仰頭看雪：“都這個時節了還有下雪……真是見。”

“有穿厚實一點嗎？”阿久問。

“當然。”井尹直弼笑著拍了拍口那厚厚的。

“有穿得厚實就好。”阿久嫣然一笑，“可千萬別著涼了啊。”

倏忽間，一顆冰涼的雪花懶洋洋地落在了阿久的鼻尖。

井尹直弼見狀，笑著出手指，拂去阿久鼻子上的雪點。

“這雪來得還蠻是時候的呢。”井尹直弼莞爾，“我正愁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首以雪為主題的新和歌的創作陷瓶頸了。”

“希這反季節的大雪能帶給我新的創作靈喲。”

阿久掩微笑：“那你可千萬別浪費了這場難得的雪哦。”

“快點借著這場早春的雪收獲新的靈。”阿久調皮道，“我還等著欣賞你的新和歌呢。我好久沒看到你的新作了。”

井尹直弼笑著點了點頭，“既然夫人如此期待，那我可得寫得更好一點才行呢。”

“主公。”一名站立在轎門旁的壯漢此時甕聲甕氣道，“時間差不多了。”

這名壯漢是井尹直弼的親信——井尹直弼的侍衛隊的副隊長：川西忠左衛門，乃井尹家出類拔萃的劍高手。

“嗯。”井尹直弼頷首，“夫人，我就先走了。”

阿久點點頭：“路上小心。”

井尹直弼再一次抬手拂去一顆落在阿久臉上的雪花，然后貓腰鉆進轎子之中。

站在轎門旁的隨從們，在井尹直弼鉆進轎子后，眼疾手快地將轎門合上。

轎門合上的最后一刻，井尹直弼斜過視線，深深地看了正仍掛著嫣然笑意的妻子一眼……

“起轎！”川西忠左衛門大喝。

單膝跪在轎子周圍的七十余名井尹直弼的隨從、侍衛們扶著刀站起來。

他們排一條長隊，拱衛著井尹直弼所乘的轎子。

呼……！呼……！呼……！

風勢此刻忽然增強了。

在刮拂得越來越烈的大風中，井尹直弼的隊伍氣宇軒昂地步出井尹家的宅邸，拐上宅邸外的大道，以不不慢的速度來到了……櫻田門之外。

櫻田門乃江戶城的護城河的一門，位于櫻田堀與凱旋堀之間。

因為現在時間尚早，再加上今日的天氣不是很好，櫻田門外的大道上，此時只剩零星的幾個茶點鋪，以及稀稀拉拉的幾個路人。

櫻田門外的這條大道，是井尹直弼前往江戶城的必經之地。

突然于櫻田門外現的井尹家隊伍，讓這條本十分安靜的街道霎時熱鬧、嘈雜了起來。

路邊的茶點鋪的伙計們、街上的行人們……他們紛紛仰起頭，向井尹家的這支龐大隊伍投去好奇的目。

此時此刻，在這一投向井尹家隊伍的好奇目里，摻雜著一些……異樣的視線。

18名潛藏在櫻田門外各的武士，慢慢地揚起視線。

他們以一種毅然決然的眼神，盯著井尹隊伍的中央、那被七十余名護衛團團維護著的轎子。

……

……

本來只打算閉目養神的有村次左衛門，于迷迷湖湖之間，竟睡著了。

睡夢里，在一片混沌之中，他到眼前的視野漸漸清晰。

看著突然浮現在眼前的畫面，有村次左衛門立即醒悟過來——我正在做夢。

明知是在做夢，有村次左衛門卻覺醒不過來。

他夢見了前日……即3月1日，他和其余同志們展開最后的作戰會議的畫面……

3月1日，他和他的同志們以“書畫會”的名義，齊聚于日本橋西河岸的山崎出租屋。

他們的領袖——關鐵之介盤膝坐在房間的最中央，有村次左衛門與其他人則圍坐在關鐵之介的周。

“對國賊·井尹直弼的天誅，就定在3月3日！”關鐵之介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時間不會再變了。”

“這一天是上己節，稍有品級的員都會在這一天登上江戶城與將軍大人一起祝賀節日。”

“只需將天誅定在這一天，我們的埋伏就不會撲空！”

“現在——我來再次說明一下經過我最后修改的刺殺步驟。”

關鐵之介此言一出，有村次左衛門等人紛紛抖擻神，聚會神。

“當井尹家的隊列通過櫻田門外的大橋之時，首先砍殺先頭的護衛。”

關鐵之介抬手向鋪在他前的地圖上一指。

“如此一來，隊列的其他人都會被前方的異變所吸引并涌向前方，轎子周圍的防便會減弱。”

“其余人就從防變弱的轎子兩側發襲擊，一舉取下井尹國賊的首級。”

關鐵之介抬起頭，看向坐在他左手邊的一名壯漢。

“由森五六郎負責斬殺隊列先頭的侍衛。”

“森君，在行當天，你就偽裝要上門申冤的浪人靠近隊列的前頭。”

“待隊列前頭的侍衛們不明所以地上前來驅趕你時，你就伺機拔刀殺敵。”

“是！”森五六郎用力地點了下腦袋。

“負責從左翼，即武家屋一側發起進攻的人有——”關鐵之介看向右手邊的數名青年，“黑澤忠三郎、山口辰之介、杉山彌一郎、有村次左衛門、增子金八。”

“其中，由黑澤忠三郎擔任左翼的先鋒。”

“負責右翼，即護城河一側的人，則為：大關和七郎、左野竹之介、稻田重藏、森山繁之介、廣岡子之次郎、海后磋磯之介。”

“后應則由蓮田市五郎、鯉淵要人、廣木松之介三人擔任。”

關鐵之介每點到一個人名，被點到名字的人便都會朗聲應和一句“是”……

……

……

“喂，有村君，醒醒，別睡了。國賊他來了。”

有村次左衛門聽到了黑澤忠三郎的聲音并到自己的正被輕微搖晃。

夢境頓時破碎。

意識自這場回憶到往事的夢境里回到現實后，有村次左衛門緩緩地睜開眼睛。

剛一睜眼，井尹家的橘花紋便映了他的眼簾。

看著不遠井尹家的隊列，正與黑澤忠三郎一起躲在暗巷之中的有村次左衛門長出一口氣，然后將一直收攏在懷里保暖的雙手探出，將腰間的打刀從鞘里撥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