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聞聽此言,頓時笑了,道:“伯施過濾了,李牧不是這等卑劣的人,他做事雖然孟浪了些,但卻有一定之規。你看魏公得罪他多次?他也沒報復過魏公,足可見此子是一個心懷坦之人,不會羅織罪名,陷害忠良的。”
虞世南還要說話,被長孫無忌打斷,道:“再說你與他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他爲何要找你麻煩呢?若論書法,我若記得沒錯,歐詢沒有承認他這個徒弟,只說他是自悟的,也算不得師承,不要杞人憂天了。”
虞世南嘆息道:“只怕他會把我視爲山東士族。”
長孫無忌笑道:“伯施啊,你太過於憂心了。山東士族也好,河朔英豪也罷,重要的不是出,而是態度。心向陛下,心向朝廷,什麼出都沒有關係,但若心裡頭想的是其他——出何地,都不能倖免。
虞世南臉變了變,不自然地笑道:“國舅所言極是,我深皇恩,自然是心向朝廷,心向陛下。”
“那就無礙了,沒有必要憂慮。”
正說著話,忽然帳外一陣。長孫無忌和虞世南來到門口,側耳聽,是一個校尉。他剛剛從審訊的樹林回來,與袍澤閒談,聲音沒有刻意低,夜靜謐,幾乎附近的人都能聽見。
“……審出來一個了,嘿,猜猜此人是誰?竟是太原王氏嫡長房子弟,侍中王珪的親侄子!”
“……呀,那侍中大人得保他吧?”
“保?”校尉嗤笑道:“陛下遇刺,行刺者竟是侍中的子侄?他能得了干係?你們忘了,侍中曾是太子麾下,任太子中舍人,乃是絕對的心腹!保不齊就是他臥薪嚐膽,伺機刺殺陛下,想爲太子報仇呢!”
長孫無忌和虞世南聽得清楚,倆人的臉都有些變了。事若牽扯到玄武門那件事,就不是隨便能夠了解的了。龍有逆鱗,之必死。若此事坐實,王珪必死,太原王氏也要一層皮。
就在校尉要繼續分析的時候,程咬金從遠走過來:“瞎說什麼呢?這也是爾等可議論的麼?想活命閉上,再說沒用的,老子割了你們的舌頭去!”
校尉被呵斥,不敢再說,聲音漸無。
程咬金走了過來,長孫無忌忙拉著虞世南後退,二人還未來得及說一句話,就聽隔壁軍帳穿過來程咬金的聲音。
“唉……事犯了,你的侄子已經招供,我也不好多說什麼。王侍中,跟我走一趟吧。”
王珪呆傻了,魏徵幫忙說話道:“程咬金!你莫要污人清白,老夫絕不相信此事是叔玠授意!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
程咬金冷笑道:“魏公,別跟我在這兒大喊大的。你跟我說不著,我就是個跑的人。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審訊,是錦衛與廠衛一起審的,一邊是李牧的人,一邊兒是高公公的人,你要是覺得不公平,找他倆說去。不過,我是覺著沒有什麼必要了。王家那小子,我都曾見過,一年前來長安,在弘文館讀書,滿臉的橫,底細太清楚了,想抵賴都不。”
王珪才反應過來,喃喃道:“你說的是王志?是他?”
“好像這個名字吧,我也沒記住。”程咬金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侍中想必心裡有數了,那就跟我走吧?實話跟你說,你想去不想去,你也得去,何必我呢?”
“不行!”魏徵攔在王珪前面,他倆曾同爲李建心腹,多年的,雖偶有嫌隙,但終是比其他人要關係近一些,重要的是,魏徵是真的不信此事會是王珪所爲,他認識王珪二十年,不信王珪有這樣的膽子!
程咬金不給魏徵說話的機會,出熊掌一樣的大手,一下就把魏徵掄出去兩米,冷哼道:“魏徵,你自難保,還有心思管別人?活口還有五個,天亮之前,一個個都得招了,若是有一個跟你有牽連,下一個抓的就是你!敢行刺陛下,好大的狗膽!陛下龍大怒,這回誰也救不了,五馬分都是輕的!”
魏徵從地上爬起來,瞪眼睛喊道:“我要見陛下!”
“陛下傷重,正在休息,沒功夫見你們這些臣賊子!”
程咬金丟下一句話,拽著王珪的胳膊,把他拖出了軍帳。他是李世民的嫡系,秦王府的猛將,而王珪與魏徵一直都是太子府的人,兩邊勢同水火多年,早就互相看不順眼,樑子一直都有。只不過在李世民登基之後,爲了平衡朝堂勢力,刻意下了。如今出了這種事,不落井下石就已經算好的了,哪還有客氣的道理?
王珪面如死灰,來的路上他就有所預,只是不願意相信,心裡還有一僥倖,期盼著不會是自己的那個傻侄兒。沒想到天意弄人,越不想發生的事,偏偏就發生了。
王珪心道一句吾命休矣,上一力氣都沒了,被兩個士卒拖著走,靴面都磨破了。
其他軍帳中的人看到王珪的慘狀,紛紛張了起來,虞世南更是嚇得面如土,他是真的不敢保證,那裡頭有沒有他的子侄。關鍵是這玩意也看不見,話語權都在人家的手裡,明明不是,楞說是也沒轍呀!
士卒拖著王珪走在前面,程咬金走在後頭,路過長孫無忌的軍帳時候,程咬金忽然站住了。
“國舅安歇了麼?”
長孫無忌示意虞世南不要說話,迴應道:“還未安歇,知節有事?”
“李牧小子託我請國舅過去,有事相商。”
長孫無忌猶豫了一下,沒有彈,道:“待罪之,不便相見。請代爲轉達,還是審完了刺客,解除了嫌疑後再見吧。”
“李牧小子說,若國舅也是刺客同黨,大唐就算是完了。他願意相信國舅,還是請國舅見一面。”停頓了一下,程咬金又道:“他還說了,國舅若是不去,恐怕會後悔。”
長孫無忌還在猶豫,虞世南小聲鼓道:“國舅還是見一見吧,那小子——逐鹿侯能如此信任國舅,是好事啊。若能見到陛下,請國舅幫忙言,我真的是無辜之人啊!”
長孫無忌微微頷首,起來到帳外。程咬金往帳瞧了眼,道:“帳中還有其他人?”
“沒有。”
程咬金也沒有細究,讓親衛牽過一匹馬來,道:“請。”
長孫無忌道謝後上了馬,跟隨前頭徒步而行的王珪,一道去見李牧。
……
樹林。
在三狗手裡過了兩遍的王志,被兩名獄卒搭起來,按著跪在李牧面前。
李牧瞧了眼,見他也沒多外傷,但整個人卻像是水了似的,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不由心裡非常好奇三狗是怎麼整的,著實是有點道行。
“殺了我吧……”
“不不不,不殺人。”李牧附看向王志,微笑道:“實不相瞞,我與牡丹夫人……我倆呢,是好友。你王志是吧?算起來是的堂兄?既然是有親,那就好辦,我這人最重視親,你把背後主使之人告訴我,我就放了你,如何?”
王志擡起頭看向李牧,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你當我是三歲稚麼?會相信你的鬼話?沒人指使我,就是我想殺你!我還不妨告訴你,我想殺你,除了這次的事,還有……”
沒聲了,李牧等了半天,皺眉喊道:“三狗,三狗!咋沒聲了,死了?”
三狗顛顛跑過來,把手指到此人鼻下試了試呼吸,回頭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小弟,小弟拎過來一桶水,直接從王志的腦袋頂上澆了下去。
這水都是鑿開河面打上來的冰水,混合著冰碴子,冷得令人髮指。這一桶下去,王志登時清醒了,怒視李牧,破口罵道:“李牧,你有種就殺了我,否則等我困,我必把你與王鷗的醜事公開,讓天下人都知道,你二人是何等的男盜——”
“啪!”
李牧甩手就是一掌,扇飛了王志的兩顆牙,打得他滿臉是。
王志一歪頭,很快又梗著脖子扭回來,看著李牧,吐了裡的,道:“被我穿了,掛不住臉了吧?李牧!敢做不敢當?你這個鄉野村夫,目無禮法,竟勾搭寡婦!你還要不要臉!太原王氏,絕對不允許此等醜聞發生,我要殺了你!我還要殺了!你們都得死!全都得死!!”
“唉……”李牧長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還真是厭煩,本來真的想留你一命了,可惜啊,你這張,是真的臭。”
三狗揣李牧的心意,眼睛一亮,從懷裡出一把匕首,看向李牧,李牧剛要點頭,忽然餘瞥見王珪被帶了過來,搖了搖頭,對三狗使了個眼。
三狗從懷裡拿出一份供詞,拽過王志的手,用匕首在他手掌劃了一道,鮮流出來,用他另一隻手,沾著鮮,在供詞上按了手印,隨後拿東西堵住了他的。
這時王珪來到跟前,看到跪在地上的王志,藉著火把的亮仔細辨認了一番,確認是他,臉更加灰暗了。
王珪癱坐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王志力掙扎,想要把裡的東西吐出來,告訴王珪一些事,但他被兩個獄卒按著,一也不了。
李牧揮了揮手,有人搬來一把椅子,三狗把王珪扶起來,讓他坐在椅子上。
李牧了臉,嘆息道:“侍中……算了,大家都這麼了,我稱呼你一聲老王,不會生氣吧?”
王珪苦笑一聲,道:“事已至此,侯爺何必挖苦。”
“這麼說,你便是承認了,你是行刺的幕後主使之人了?”
王珪雖然萬念俱灰,但心裡頭卻比什麼時候都明白,此時若他若承認了,對太原王氏來說,就是滅族之禍。他深吸了口氣,坐直了,看向李牧,一字一句道:“侯爺,我說的話你可以不信,但是我必須得說。此事,我一點也不知!”
李牧笑了,指了下王志,道:“那這個人,你也不認識了?”
王珪看向王志,嘆了口氣,道:“此人,名王志,確是太原王氏子弟。”
“那我就不明白了。”李牧攤了攤手,道:“你說此事你不知,卻又承認此人是太原王氏子弟,什麼意思?他吃飽了沒事兒幹,一拍腦袋,就想行刺陛下?你們太原王氏的子弟,都是這麼瀟灑自如麼?”
王珪無話可說,低頭道:“侯爺,事已至此,我實在是不知如何辯解。無論如何,此子是太原王氏的人,王珪管教無方,愧對陛下,愧對天下,願以死謝罪,只求侯爺不要株連,太原王氏必世世代代激侯爺大恩大德!”
說著,王珪便要跪下。李牧趕示意三狗拉住他,王珪這老傢伙都七十多了,他可不想折壽。
李牧看著王珪淚流滿面的樣子,心裡也是十分難。都是爲了自己的家族,其實細想想,也無可厚非。
李牧嘆氣連連,道:“老王啊,你說,我分明已經暗示過你了。就一點錢財,你們幾家商量商量,給我一個面子,也給陛下一個面子,對不對?這次你們幫了忙,我還能虧待你們麼?若有機會了,務府多給你們兩個訂單,也就把虧空補了,大家都歡喜,多好?你說你乾的這啥事兒?還搞起了刺殺來?”
“刺殺也就刺殺了,你們好好調查調查,派幾個機靈的選手,是吧?你說你們派的這幾個人,好像都沒腦子一樣,刺殺的時候就不調查調查,把陛下也稍待上了,你說這事兒弄得,多尷尬呀!”
王珪百口莫辯,急得臉紅脖子:“侯爺,冤枉啊!我沒有想過刺殺你,我更沒有想過刺殺陛下!我對你的事,一貫都是支持的。不信你去打聽,當日我是極力主張大家湊錢度過危機,本就沒作他想,聽到行刺這件事的時候,我和魏公正與侯君集商量價碼,若我有其他的心思,怎會如此大費周折?”
李牧擰著眉頭,幽幽道:“那可不一定,也許是故意爲之,想解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