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
完斡本聞言連連搖頭。“我也不知道……誰都有可能,想我死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想議和!”
“總有個猜度吧?”迪古乃愈發哀慟。“總得讓我這個做兒子的有個念想吧?!”
“或許是紇石烈部作為,或許還有撻懶和銀可,或許是國主側那幾位文臣……希尹、秦檜、烏林答贊謨……甚至可能是合剌(國主)……反正不可能是馬五。”斡本苦笑道。“但為父一死,你暫時不可能得了希尹和紇石烈他們,十年之不要尋人打探此事,反而要在咬死了是馬五所為……懂嗎?”
“懂!”
迪古乃了一把眼淚,終于撒開了手。
斡本送了一口氣。
而迪古乃剛要回頭戴上頭盔突圍,卻又回抓住了父親的胳膊,然后力上前,隔著頭發咬住了自家親父的耳朵,卻因為哭泣許久,難以用力,只咬出了水而已。
斡本會意,直接從腰中拔出匕首,就在兒子中將自己那只耳朵割下,而迪古乃叼著親父耳朵,也不趁勢立下什麼誓,反而就地連番叩首,然后便戴上頭盔,轉隨幾名親衛一起朝著對方專門留下的西北面空當突圍而去。
彼,他兩個年的弟弟已經在等候了。
火之畔,滿滿臉污黑灰的斡本看著自己兒子叼著自己耳朵離去,微微松了口氣,便帶上發燙的頭盔,轉沖向尚未被大火吞沒但有重兵包圍的正東面,隨即大聲呼喊耶律馬五之名,要對方前來對峙。
而迎接完斡本的是一陣歡呼聲與一陣箭雨……很顯然,對面居然有人認得他的聲音。
但本顧忌不了這些了,大約估計自己兒子已經逃出生天后,完斡本卻又轉過去,沖自己營地的核心區域,狀若瘋魔,連續揮刀砍殺了自己的兩個較小的兒與幾名側妃……而等到他沖自己正室徒單王妃的房間,發現自己妻子與迪古乃親母大妃早已經一并自裁后,才終于清醒。
然后,他便直接拖拽被褥、絹,不等火來,自己先在房中添了一把火,這才著自己的肋骨,往自己心口上力一刀,并強忍劇痛,仰頭躺在了兩名妃嬪側。
大火片刻功夫便徹底襲來,金國最后一個執政親王,到底是保留了一只耳朵沒有化為飛灰。
另一邊,完合剌沖出自己所居的核心營地,初時滿腔豪氣兼郁氣,只想救出伯父再回頭去見完希尹等人。
然而,偌大的營地,到都是兵,到都是劫掠和殺戮,他帶著皇帝旗幟,領著幾百合扎猛安,卻無人聽到他言語,無人看得清他旗幟。
非只如此,混與黑夜嚴重刺激和影響到了他的部眾。
每時每刻都有人失去蹤影……未必是主觀逃散,更多的是稀里糊涂便掉隊,或者一個岔道便難回轉,又或者是驟然與小兵相遇,倉促手后便不知道在何。
完合剌很快便明白了希尹之前提醒的含義,但是一則心中氣難平,二則確系想救伯父,三則營地雖然混,可完斡本那里大火燒起,卻不至于不知道往何去。
而這樣的代價就是,等他接近起火的營地后,側只剩百余眾了。
不過,即便如此,因為國主的份,和堂而皇之的宣告,還是引起了那些‘契丹賊’的慌與失控。
當然,很快合剌便注意到,這支所謂契丹賊軍中的怪異之……而和之前訛魯補的反應類似,雖然早有猜測,可是親眼在大火胖看到一些人后,他還是到頭皮發麻、腳底發,一時在馬上搖晃起來。
“是國主!”
混中有人驚惶轉,然后尋到自己的同伙。“這如何是好?他看到我了,我沒帶面罩!”
“既如此,這次就不能善了了……我們殺了斡本,宛如與他殺父之仇族……難道還能再想?!”總有人保持了某種殘忍的冷靜。“今夜不比燕京了!”
“我兒說的對。”
另一人咬牙相對,然后直接戴上面罩,便向前迎上。
“父親且等一等,子為父,弒君之事請讓兒子來為父親為之!”
之前那名稍顯冷靜的人主拉住了自己父親,然后接過對方那個帶著面罩的頭盔,就翻上馬,只著一輕便皮甲便奔馳迎上。
“國主!”
片刻后,合剌正努力呼喊驅逐那些賊人,并許諾救火赦罪,忽然間,后傳來一個略顯悉的聲音,其人回頭一看,卻見那名人直接揮舞戰錘,迎面而來。
雙方馬,戰錘借馬勢力砸來,合剌倉促用弓去擋,卻依然當場落馬。
隨即,那人倉皇而走,消失在夜幕之中。
更大的混之中,合剌盯著那個人遠去的影,猶然不敢相信……但也不用相信了……就在幾名合扎猛安試圖下馬去救國主之時,早有準備的數十騎蜂擁而至,沖散了救援兵馬的同時,其中數騎,按照順序,毫不猶豫在合剌前勒馬,將戰馬前蹄高高拉起,復又重重踏下。
如此連續不斷,再三再五,方才逃竄。
大火紛飛,四野熏風,灰塵揚盡,潢水流墨。
天明之前,契丹賊人高喊著斬殺了完合剌與完斡本的消息向上游逃走了。
而從天明開始,金國宰執完希尹則依次等到了許多人與許多消息。
首先是紇石烈太宇父子、完撻懶與完銀可四人,他們帶著‘本部殘部’前來匯合,這些人聲明了昨夜的辛苦協助大太子作戰,并提出完斡本很可能戰死的消息,然后晦的詢問國主下落。
其次是有軍士帶來了國主合剌的尸首……尸首已經被踐踏了泥,只能從應考者盔甲和某些其他特征來做參考。
對此,希尹雖然沉默了許久,卻并沒有太多哀切,甚至放任了第一批人對這個尸首的懷疑。
哭的最多的是裴滿小皇后,然后是烏林答贊謨。
隨即,第三批人抵達了……這一次,來人是完斡本的兒子迪古乃與將軍查胡盞及其殘部。
“昨夜的事我知道是誰干的!”
渾狼藉的迪古乃來到院中,將一個人耳從懷中取出,放在了國主合剌的尸首之側。“我父王死前將此事說的明明白白!請希尹相公和皇后與幾位將軍為我做主,也為國主復仇!”
完希尹一聲不吭的看著對方,雙目之中全是。
紇石烈太宇父子與完撻懶、完銀可也都沉默著看著迪古乃,等對方說下去。
“昨夜弒君和殺我父王的人,有很多,但我父王只能確定兩個人。”完迪古乃將目掃過院中所有人,最后惡狠狠盯住了其中一人,表之猙獰,直接引得干裂的滲出來。“應該是樞相秦檜謀劃、煽耶律馬五為之!”
眾人目瞪口呆。
便是希尹也怔了一下。
而秦檜更是恍惚了瞬間才口而出:“世子荒唐!我為何要弒君殺王?”
“宋國家許諾議和后你的相位不可搖,而我父是議和最大阻礙,而國主視我父為親父,也斷不許輕易議和!”完迪古乃認真作答。“這還不夠嗎?”
秦檜茫然且慌……他是真的慌了……因為昨夜真的不關他的事,甚至大部分人都應該心知肚明此事與他無關才對。
但越是如此,配合著完迪古乃的篤定,秦會之就越是慌。
因為這意味著對方忽然不講道理,不講緣由了。而一旦敵人不講道理,不講緣由,他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眼看著希尹、十五歲就守了寡的裴滿皇后,以及院中上上下下一起來看自己,慌之中,秦會之忽然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或者說,是一個疊加的致命錯誤……因為沒有這個錯誤,他今日都可能致命。
“紇石烈將軍……我是冤枉,你是知道我的!”秦檜口跳,直接看向了紇石烈太宇,并拱手行禮。
后者點點頭,卻又忽然一笑,直接搖了搖頭:“秦相公,當日你在燕京縱人心那般嫻,而且彼時就勸我與撻懶元帥、銀可都統與遼王作對,最后卻又反復難養……遼王生前認定你是個禍之徒,怕也不是冤枉吧?”
秦會之沉默了一下,因為稍微冷靜下來的他終于意識到問題所在了。
且說,燕京那一次,他憑借著敏銳的政治嗅覺和強烈的謹慎,功在最后時刻離了旋渦,免除了與洪涯一般下場……但是,也同時惡了大太子與紇石烈雙方。
那個時候,他的倚仗就也只剩下四太子-希尹-國主這個聯盟,但從四太子南走算起,這個中間平衡聯盟就異常脆弱了,以至于他當時聽說了四太子自縛南下時便已經惶恐不安起來。
而現在,隨著局勢的徹底崩塌,迪古乃在無法報復其他人的況下,或者說干脆不知道到底仇人是誰的況下,先把他這個曾經在燕京事變中有前科的人,而且是沒有任何立足本的漢人當做是發泄與報復對象,似乎也理所當然。
“希尹相公。”秦檜找到了自己此時唯一可以指,或者說唯一有能力救自己的人。“你也知道,我昨夜全在此,不可能是事的謀劃著。”
完希尹平靜的看了一眼對方,然后又看了看紇石烈父子幾人,略過國主的尸首與斡本的耳朵,以及哭泣不停的裴滿小皇后,最后盯住了完迪古乃:
“迪古乃,是不是置了秦會之,你就愿意暫時放下仇怨,盡快趕路了?”
“是!”迪古乃獰笑做答。
秦會之如墜冰窟。
“你們呢?”完希尹復又看向了紇石烈那四人。
“是。”紇石烈太宇瞥了一眼自家兒子,見到對方微微點頭后,即刻應聲。
“我明明沒有做……”秦檜自知到了最后關頭,勉力辯解。“爾等自,何至于推到我上?”
“皇后怎麼說?”希尹沒有理會,繼續看向了另一個關鍵人。
裴滿小皇后收起淚水,恨恨看了一眼希尹:“現在局面,不是相公說了算嗎?”
完希尹毫不在意,復又看向其他人……眼看著無人駁斥,最后才落到了秦檜上。
秦檜只覺得渾發,然后直接癱跪在地,懇切相求:“希尹相公……我為大金國效力數載,頗有才勞,何至于為一你我皆知的謊話而要置我呢?”
“你是第一日知道我們真人置這等事端的做派嗎?”希尹略顯自嘲般笑了一笑。“秦相公……你還不如拿趙家之前議和條件中讓你做相公不許更迭的言語來自保呢!”
“是。”秦檜恍然大悟,宛如病急投醫之人一般匆匆去看紇石烈父子。“諸位……趙家許了我做一輩子金國相公!”
眾人微微皺眉。
倒是迪古乃,愈發不耐起來,直接從腰中拔出刀來,而周圍人雖有防備,卻無人阻止他上前近秦會之。
畢竟,區區一個秦檜而已。
秦檜眼見迪古乃白刃而來,本沒有力氣起,一時間驚恐到極致,徹底恍惚,只覺一生行事可笑,但不知為何,臨到刀前,卻居然想起一事,然后抬頭誠懇相對:
“都是我妻王氏的主意!”
迪古乃怔了一怔,然后點點頭,便一刀捅出,繼二連三,發泄式的將秦檜之連續捅了十八九刀,都濺的滿都是,而其余人只是立在那里去看,并無一人喝止,便是裴滿小皇后當著自家丈夫那凄慘尸首的面,也無多余反應。
也不知道捅了多刀,迪古乃這才深呼吸了數口氣,轉來問:
“王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