訛魯補心中嘆了口氣,但也一時釋然,畢竟國主這般態度,總好過做個冷眼的,而更重要的一點是,不用他本人在這里糾結什麼了——國主和相公有令,他聽著便是。
烏林答贊謨也有些慨。
至于秦會之,依然一聲不吭,只是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完希尹,好像又一次認識了這位真第一智者一般。
“陛下說晚了。”完希尹本沒有看任何人,而且語氣淡漠。“現在賊人已經過河,而前唯一能的一點兵馬便是訛魯補將軍帶來的這三百多人……之前提前去匯合遼王殿下倒也無妨,可此時過去,黑燈瞎火的,不怕路上直接一潰了之嗎?而若是訛魯補將軍的部屬也潰散了,賊人說不定要將國主與遼王殿下一并置了。”
合剌驚恐異常,本能去看其余幾人。
目掃過秦檜、烏林答贊謨與訛魯補,只有烏林答贊謨上前半步,而合剌剛要下來去拉烏林答的手,卻才醒悟自己還在攥著完希尹的手,也不敢松開的,只能稍微稍微欠。
烏林答贊謨見此形,心中哀嘆,卻是臺階下直接出恭敬言:“陛下……事到如今,國破家亡,地崩山摧,事本就不是人力可以為的,又何必多言呢?”
合剌緩緩頷首,終于松開攥住希尹的雙手,往后而去,推開半掩之門,恰好看到立在門后的自家皇后,便又牽住對方的手,一起轉了進去。
但不過片刻功夫,隨著遠喊殺聲漸漸聚攏和持續穩定下來,這位國主復又闖了出來,直接來到院中左右相顧:“已經戰了嗎?確定是沖著遼王去的嗎?”
完希尹立在風中,一聲不吭,其余人等見狀只是如秦會之一般低頭不語。
過了一陣子,才有訛魯補接到侍傳召,匆匆從外圍再跑回來,稍作回報:“好讓陛下知道,確系是遼王那里被圍了,已經開始戰了!但請陛下放心,遼王殿下那里守的很穩……”
完合剌言又止,看了看立不的完希尹后,到底是點點頭,然后再度回轉。
而又等了大約一刻鐘功夫,合剌再度匆匆走了出來,就在臺階上相對:“為何喊殺聲越來越大?”
希尹依然不,還是訛魯補匆匆跑了出去,過了一會才回來匯報:“陛下,契丹賊人渡河后多有零散劫掠和迷路的,現在打了起來,漸漸兵力匯集,所以喊殺聲才越來越大。”
合剌冷笑一聲,氣急敗壞:“確定匯集過去的全是渡河離散的賊人?而且確定是契丹人?!”
訛魯補啞口無言,只能去看希尹……其實,合剌真說對了一半,訛魯補畢竟是用兵宿將,之前在外面就大約看的出來,聚攏過去的,恐怕真不是那些來襲部隊的零散之眾,更像是早有準備的營地部人員去做引導、攻堅與指揮。
只是局勢太了,到都是逃散的家眷和潰兵,而且事關重大,所以哪怕他心里已經有了懷疑,也不好說是哪家派出的去而已。
至于國主這里,完希尹相公的態度那般明確,訛魯補也熬過了最開始那個最艱難的選擇題,此時只是純粹應付罷了。
轉回眼前,合剌氣急敗壞之后也不見人應答,無奈搖頭,只能又一次回到了房舍。
院中依然熏風不停。
訛魯補見狀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重新轉出,繼續在外圍觀戰……他注意到,查胡盞一度有了異,但派出的兵馬走到一半燈火就徹底散開,然后終于沒有再度調度。
這是理所應當的,因為查胡盞的侄子娶了大太子的長。
他還注意到,圍攻大太子的那些賊軍,在得到營地零散部眾的支援后,迅速變的有章法起來,他們散開了大太子營地西北一角,卻又開始著力從東南面順風放火,嘗試用火攻來了結一切。
眼看著火勢將起,訛魯補心知肚明,國主馬上還會出來,而自己恐怕要做出最后的抉擇了。
坦誠說,一直到眼下,訛魯補都還是想救一救大太子的,當然,前提是不給自己招禍。故此,稍作猶豫之后,這位真宿將兼戰場逃將忽然扭頭看向了自己的親衛首領:
“你去一趟,兩三個人便可。”
“兩三個人能作甚?”親衛首領莫名其妙。
“契丹人肯定有,關鍵是想看看那些人里到底有沒有真人?”訛魯補在認真解釋。“不管結果如何,都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也只是好奇,求個心里安穩……速去速回。”
親衛首領點點頭,即刻帶著幾名心思活泛的甲士匆匆而去,消失在夜幕中。
而讓訛魯補驚疑的是,他這邊剛剛等到國主的又一次傳喚,也就是慢悠悠的下了房頂,那邊自己的親衛首領就回來了……然后隔著老遠,便當著來傳喚小侍的面微微一點頭。
訛魯補就算是再遲鈍也曉得,這里面必然有真人,而且很可能是自家親衛的人,不然不會回來的那麼快。
猜到歸猜到,可真的確定以后,這位真宿將還是不免頭皮發麻。
“回稟陛下。”
轉回院中,頭皮上的麻意尚未退卻,訛魯補只能強打神回復。“正如陛下猜的那般,契丹賊人用了火攻,夏日天暖,又有熏風不斷……而且還主開了個對河的口子,算是圍三闕一……遼王殿下怕是真危險了。”
就站門檻上的合剌如遭雷擊,形直接晃了一晃,才扶住門框站穩,然后立即帶著某種期盼去看完希尹的背影。
但希尹依然不。
他又去看訛魯補,訛魯補在只是低頭。
再去找秦檜,院中影錯,居然一時找不到秦檜在何。
最后去尋烏林答贊謨,烏林答贊謨總算是迎上了這位國主的目,卻是微微搖頭。
合剌見狀,既是無奈,又是恐懼,還是心酸,當即淚水漣漣而下,然后只能掩面歸舍中。
院中眾人,從面無表的希尹開始,幾乎所有人都暗中松了一口氣。
可很快,一個尖細的聲就忽然從房中響起:
“陛下這是怎麼回事?在燕京被人玩弄于掌之中,到眼下也只能在臣妾面前流淚?堂堂一國之君,便是逃亡路上,又何至于這般窩囊?”
眾人省的是裴滿小皇后,也知道這小皇后不過十五歲,若是國主嘛,依著他的聰慧和經驗,心里還能明白一些什麼,小皇后不過就是在說些稚話罷了。
但不知為何,明知道是小皇后的稚話,院中眾人還是忍不住微微容,繼而側耳傾聽。
而很快,國主略帶哽咽的聲音便也傳來:
“你不懂……這不是什麼國主臉面的事,朕曉得希尹相公是好意,也曉得如今局勢是人為刀俎我為魚,大伯父一死對所有人都好……朕只是想起大伯父養育之恩……還有韓師傅的教誨之恩……還有四伯父的擁立之恩……韓師傅來不及救,四伯父也來及救……如今最后一個至親伯父居然還不能救!我不是為人君,而是為人侄!”
滿院皆一時惻然。
“既然恥,為何不去救?!”小皇后尖細的聲音再度響起。“國家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希尹相公不會讓我分兵的……”
“你是太祖的嫡孫,弓馬嫻,希尹相公不許下面將領去救,難道還能攔得住你駕親征嗎?你不是今晚一開始就披了甲嗎?難道只是做樣子?!”
院中所有人幾乎一起看向了半掩著的房門,并引發了轟然之態,便是希尹也微微一怔。
但很快,完希尹便重新恢復了之前的模樣——平靜、自然,狀若無事。
幾乎是同一時刻,裴滿小皇后的聲音便再度響起:
“上次在燕京,我一時驚躲到你后,便也覺得恥……你若真心念著遼王的養育之恩,便打馬領著剩下的這個合扎猛安去救!屆時莫說救出遼王,便是營中士卒也要你鼓舞匯集起來·的!”
希尹早就恢復如常,秦檜面蒼白,訛魯補滿頭大汗,倒是烏林答贊謨忍不住上前半步,似乎準備勸說些什麼。
而幾乎是片刻不停,裴滿小皇后復又在房舍催促:
“我剛剛聽得清楚,遼王都快被燒死了,他眼睛又有疾,這般又是火又是夜的,便是想逃都艱難……你若是敢去,我隨你一起去……能救便救,不能救就回來,便是兵利害,咱們夫婦馬這般好,也能騎馬逃離……大不了順著潢水往下游走就是……”
話音未落,披甲扶刀的合剌忽然推開房門,又一次出現在院中,其人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行止住眼淚,然后掃視周遭,咬牙出言:
“朕要親自去救大伯父!此非是君救臣,乃是子侄救伯父!希尹相公,朕要帶三百合扎猛安去!”
“這幾百合扎猛安和遼王殿下那里的幾百合扎猛安是國家最后的一點基了。”完希尹表近乎冷漠。“放在白日,配好甲胄戰馬,能以一當十,可在這種混不堪的夜中,卻會輕易丟了命,失了軍紀和蹤跡……陛下要和遼王一起將最后的合扎猛安一起葬送掉嗎?”
“朕是太祖嫡孫。”
合剌沉默了一下,鼓起勇氣相對。“這兩個合扎猛安本是完氏嫡傳的私產……相公沒必要過問。”
希尹點點頭,錯開半個位,然后依然在熏風中負手而立。
那意思很簡單——國主想要送死,那去就是,他不攔著,但絕不會參與和贊同。
周圍上下文武,見此形狀,各自不安……既有人不忿于完希尹的冷漠與強勢,也有人對國主的沖到憤怒和不解。
現在這個況是,國家實際上已經崩潰,但一個真完氏的大金國能夠維持政權統,全靠國主合剌、相公希尹、大太子斡本三人形某種象征的聯合。
而今晚的事變,本質上是所有人都希大太子去死,不要耽誤茍延殘的議和。
可是到了眼下,國主居然拼了命也要去救議和的最大阻礙大太子,而希尹明明立的本在于為人臣、是宰執,卻居然要與國主分道揚鑣!
由此可見,大金國是真的要完了!
完合剌似乎也不能太理解為什麼完希尹會表現的那麼冷漠,他印象中的希尹并非如此……但事已至此,而他到底是一位國主,一個十八歲的年,心中自有一番郁氣,如何能就此止步?
于是乎,其人向希尹微微拱手:“請相公與訛魯補將軍在此護住皇后,朕去去就來。”
言罷,完希尹只是一點頭,合剌便再不能忍,直接扶刀而下,幾名合扎猛安中的謀克面面相覷,終于有三人追了出去,但剩余幾人卻與訛魯補一般,一度了腳步,卻終究沒有尾隨。
而希尹只是盯著對方背影,沒有任何多余表。
至于裴滿小皇后,只帶了個頭盔便要追出,卻隨著烏林答贊謨一揮手,直接被侍給推了進取。
就在完合剌想起自己的阿骨打嫡孫,然后披甲出陣的那一刻,他的大伯父,完斡本已經徹底絕了。
“迪古乃,你走吧!”
大太子完斡本披頭散發,一手拄著發燙的刀,一手捂著那只不停流水的眼睛,然后用另一只眼盯住了自己的兒子。“他們只是要殺我一人好議和,你形還小,不會被刻意追殺的……從西北面突圍,帶著你兩個弟弟去找查胡盞……他是你姐夫的叔叔,剛剛雖然沒救我,卻還是可信的……我這個樣子,反而走不了了。”
迪古乃痛哭流涕,抱著自己父親捂眼的那只胳膊,好久才緩過勁來:“兒子可以走……但請父親告訴兒子……今日到底是誰?兒子將來便是要忍十年八載,也要為父親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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