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又如何?
管不住自己的下丨半,難道責怪人的主?
“不怪旁人。皆是我。一切皆是我。”
顯然,半山已陷了緒。
一生蹉跎,兩鬢風霜,他在前塵往事中難以自拔。
趙胤卻很清醒,調著半山的緒,也掌握著話語的節奏。
“那你為何又要冒險潛大晏,劫走白馬扶舟?”
半山稍稍平靜了一些,但說話的時候,沒有去看趙胤的眼睛,“我懷疑,他才是圖的親生兒子……”
趙胤臉有剎那的變化,隨即又沉下聲來,“你有何憑證?”
半山抬頭,突然哼笑一聲。
“出于兩點考量。其一,白馬扶舟的眉眼與阿木古郎確有幾分肖似。其二,那天,狄人長老申翁去為白馬扶舟行祝禱之,恰好看到白馬扶舟上的胎記……”
“沒有想到申翁居然是你的人。”
“不可這麼說。”半山不冷不熱地道:“那申翁與我,不過一飯之恩,算不上是我的人……”
趙胤眉眼不,著半山似在審視真假。
半山與他對視片刻,倏而自嘲一笑。
“然則,他騙了我。”
“騙?”趙胤目微凝。
半山接著道:“多年前,我曾聽阿如娜說起,那個孩子生下來大有一塊淺杏的胎記,我便順著這個線索去尋,奈何遍尋不見,于是托過申翁,讓他替我在狄人族中找尋……”
“胎記?”趙胤面微,“那烏日蘇上,可有胎記?”
半山搖了搖頭,趙胤以為他要說沒有,不料,卻聽他道:“當年褚道子帶走小皇子,被追殺時,墜落狼山。墜山前,他將小皇子拋給了追殺者……也不知是這些追殺者為了方便差,還是阿如娜自己心虛………總歸,烏日蘇的部有胎記的那個地方,自小就因為傷掉皮,早已看不出本來模樣……”
那真假皇子的事,如何說得清楚?
趙胤問:“胎記一事,可有外人知曉?”
半山道:“大皇子生下來就被阿如娜了手腳,當時知道的人早被滅口,連同他的生母恐怕都不知……”
趙胤淡淡一瞄,“對你還算有有義。”
至,他知道這個事,還活著。
半山聽出趙胤話里的諷刺,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接著說道:“說來也巧,那白馬扶舟的大部,也因時過重創,有一片縱橫錯深可骨的疤痕,便是那曾經有過胎記,誰又看得出來?”
如此巧合?
趙胤面無表地掃一眼半山,沒有說話,
半山卻打開了話匣子,咬牙切齒地道:“那申翁著實可惡,借此引我到南晏,實為誅殺老夫。”
趙胤笑了起來,“你不是與他有恩?”
“哼!這點恩,能值幾兩銀子?遠不如他在玉姫面前表功來得要。雙生鼓一事,玉姫那個人記恨我呢。”
半山說到這里,無所謂地笑了笑,緩緩瞇起眼來看趙胤,表不定,眸底深卻彌漫著一抹悲涼的氣息。
“事已至死,說什麼都無用。老了,被人欺騙也是活該,落你的手里更是咎由自取。好了,我的話都說完了,也到了該了結的時候了——”
半山話音未落,背后傳來小丙的聲音。
“阿胤哥,我有一事要問他。”
趙胤明白他要說什麼,示意他過來。小丙子還有些虛,這些天騎馬追逐,整個人瘦得眼眶都凹陷了下去,青臉白,看著格外瘦弱。
“我問你,我的父親,丙一,他在何?”
半山靜靜看著小丙,了,沉默片刻,“死了。”
死了?
小丙不能接這樣的消息。
那個人至死也沒有回家。
他長這麼大,那個人從來沒有看他一眼。
小丙手指掐著刀柄,抿了抿干涸的,咬著牙問:“是你殺了他?”
“不是我!”半山冷冷看過去,見小丙目含小青,轉而向天空,聲音沙沙地道:“他在刺殺半山和無為的時候,便重傷不治,是我為他理的后事……”
趙胤心下微震,接過話,“那我收到的信?”
“是我替他發的。”半山面微白,自言自語般說道:“十天干,不可以有完不的任務。”
怪不得會這樣——
趙胤心下突然明朗,淡淡道:“在兀良汗時,你一直都知道無為不是無為。”
“是。因為半山也不是半山。”
雪下得更大了,有些刺眼。
小丙抑的嗚咽聲,比山風更凄涼。
半山瞇起眼睛,眼角的皺紋出一道道深深的壟,一條條寫著歲月的痕跡。在小丙的嗚咽聲里,他眸底的芒在漸漸渙散,仿佛失去了神采。
“兩易其主,皆以背叛收場。老夫死有余辜!你們手吧。”
趙胤徐徐抬起繡春刀,半山閉上了眼。
一世經歷此時都在腦海里迅速地放映,年時同尚是晉王的永祿爺縱馬狂奔,縱橫南北,看遍了山河盛景。年長時陪在阿木古郎邊,在落日的草原上策馬馳騁,為兀良汗開辟了大片疆域……
青史或許不會有他的名字,
但青史定有他的功勞。
一個人能伴隨兩個當世豪杰建功立業,此生也是無憾了。
一陣長久地沉默后。
“錚!”
繡春刀鞘。
趙胤的聲音涼涼的響起。
“我不殺你。”
半山倏地睜開眼睛,看著趙胤像是看著什麼怪。
片刻,他喃喃問:“你瞧不起我?”
趙胤收回目,平靜地道:“你死了,來桑便不是烏日蘇的對手。勢均力敵才是本王想看到的局面。”
半山微怔。
他看著眼前冷漠的趙胤,仿佛看到了永祿爺生前的模樣,一時間百集,苦笑連連。
“當真是——造化弄人。”
雪花徐徐飄落,仿佛將天地凍結一幅靜止的畫。
山海關巍峨的城樓,聳立在飛雪中,著畫面上的一行飛騎漸漸遠去。
仿佛已看盡了千年,萬年的故事……
……
天壽山。
大雪未霽,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干凈如洗。
在趙胤發出十天干首領印鑒的第三天,在正定府的戊一最先趕到天壽山。接著,大寧的癸一回來了,再接著是己一庚一壬一癸一,最后差的只剩一塊丙字令。
這一等,等了大半個月。
趙胤帶著楊斐、白執,馱著大黑迎著風雪山的時候,所有人都等在帝陵門口。陳嵐帶著子剛剛好轉的寶音、宋阿拾,領著萇言和臨川,同甲一、謝放等人都在。
每個人目都齊齊落在趙胤的上,一一捕捉過去,各有不同。
“阿爹!”
待趙胤下馬,萇言便撲過來抱住父王的,低低地懇求。
“你一定要把阿娘找回來,好不好?”
小丫頭似懂非懂,眼神十分抓心。
“好。”趙胤兒的肩膀,替掖了掖斗篷,“萇言乖乖在外面等著。阿爹很快就帶著阿娘回來。”
“嗯。”
萇言重重點頭,眼神里充滿了信任。
趙胤卻不忍看孩子的眼神。
世事未知,他怕教萇言失。
……
“時辰到!啟陵——”
帝陵前的廣場上擺放著祭臺,鞭炮鳴,激得飛灰漫天,碎屑與天際的飛雪混雜一起,一滄桑讓心臟陣陣泛寒。
趙胤帶著眾人有序地進帝陵。
大黑默默地跟在他邊,寸步不離。
從山海關回來,這一路的追逐,大黑看上去好似也憔悴了許多。
“合陵!”
待人都進去,甲一便是一聲呵令。
只有趙胤和幾個近衛,以及十天干得以陵,兩位公主皆在外面等候。
唯一的例外是覺遠,以及宋阿拾。
今日難得的心打扮了一番,薄施脂,簇新長,上披了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襯得皮較往日更為白皙,一張臉在長明燈幽幽的線下,宛若游魂。
“請令!”
除了已放石槽的甲字令,其余九塊玉令由十天干九大衛侍長一一棒在托盤里。
“放乙字令!”
帝陵主墓室前,線幽暗,氣氛抑而低沉。
“放丙字令!”
每喊一聲,相應的令牌便被放石槽,甲一鎮定自若地指揮著,心下卻跳得怦怦作響,宛若擂鼓一般。
“放癸字令!”
至此,十個玉令齊齊整整放了十圓柱上的壁龕里——
轟!
一陣劇烈的機刮聲響起,眾人齊齊睜大眼睛,看了過去。
這是何等震憾的場面!
這是何等奇妙的機關!
只見隔著水銀河的那一端,主墓室的石門在機括的帶下徐徐開啟,一塊吊板慢慢浮了出來,托著帝后那一口雕的棺槨,徐徐上升。
“跪!”
眾人齊齊跪下,大氣都不敢出。
棺槨被巨大的牽引力一點一點托到面前,待耳邊的機括聲停下時,已運行到眾人的面前,就在水銀深上,由丨碩的鐵鏈懸掛,垂直放在吊板上,乍一看,仿佛懸空一般。
這簡直是鬼斧神工的設計。
甲一看著封的棺槨,回頭看看覺遠,又看看趙胤。
“請令!”
十天干令牌都已經嵌在了石龕里,如今放置棺槨的吊板上亦有一個鐵槽——
很明顯,需要的是十天干首領印鑒。
趙胤對著棺槨慢慢跪下,重重磕上三個響頭。
“父親,母親,請恕兒子不孝。”
他徐徐起,將首領玉印慢慢放置其中——
嘭!
巨大的轟鳴聲后,那吊板落到地上,發出咚地巨響。
棺槨落地,徐徐從中開啟——
眾人倒吸了一口氣。
棺中男的面目栩栩如生,平靜安詳,如同睡一般,那把桃木鏡就握在懿初皇后的手心。夜明珠的芒映著懿初皇后的鮮活面容,好像帶著笑,讓每個人都能在那笑容里被治愈被染……
“阿彌陀佛。”
覺遠一聲佛話喊罷,看著棺槨中的一個檀木匣子,眼眶突然潤。
“王爺,那匣子里是先帝留給你的東西。”
趙胤看著覺遠的神,低頭凝視片刻那個匣子,慢慢取出來。
沒有上鎖,里頭是一道明亮的圣旨。
“朕自登基以來,省刑減賦、好賢求治、定外,事必躬親,功過不論,但使大晏國運昌隆,百姓足食,自恃無愧于天地祖先……唯有一事,掛懷于心,至死難恕。吾兒阿胤,自天資聰慧,品端方,皆信命世之才,抱將相之,卻因懼于國運有虧,從小養在甲一側,未喊一生父皇。朕愧對子,愧對皇后。”
又道:“宗室嫡子,干系江山承繼,若來日須為吾兒正名,茲恪遵此詔,謹告天地、宗廟、社稷,令其認祖歸宗。”
又補錄:“吾兒趙胤,取名胤,意為趙家的后裔、子嗣也。而抱養之子,取名煥,意為天換之子,命運使然也。”
圣旨上還寫了一些旁的話,大多是先帝對先皇后的悔意。只不知,先皇后故去前,可曾看過圣旨,知曉這樁。
然而,命運多有捉弄,春秋一夢,無非生死。
誰能想到,一個令天下臣民仰視敬的一代圣主,會在陵里藏了這樣一樁絕的虧心事?
“陛下,娘娘……”
甲一跪倒在地,雙手扶著棺槨,已是痛哭出聲,其他人其染,也默默地紅了眼睛,便是覺遠也閉上了眼睛,低低念著經文……
“大師,時辰到了吧?”
宋阿拾幽幽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眾人呼吸一,卻見已站在了棺槨旁邊,仿佛用盡用力般,深深吸一口氣,手抓住了一把桃木鏡。
“鏡通,姑娘慎用。”
覺遠突然睜開眼睛,看著宋阿拾,目炯炯,慈眉微蹙,那模樣仿佛是上蒼在憐憫苦的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