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皇宮,元儀殿。
大殿中只幽幽地點了幾支蠟燭,更襯著這一片凄清,宮里到了極點,這些日子每日都有宮人卷了宮中的珍寶,逃走。起初,周景泰還曾下令,命人將這些人就地決,可當嶺慕大軍近京師后,整個宮里作了一團,就連侍衛亦紛紛逃命去了,他親自拔劍,砍死砍傷了數人,到了如今,終是心灰意冷。
他孤一人坐在主位上,案桌上依舊小山般地堆滿了折子,唯有一個侍仍舊畢恭畢敬地跪在下首,為他一次次地將酒杯斟滿。
“李希,你為何不走?”周景泰雙眸通紅,周滿是酒氣,遠的廝殺聲震耳聾,怕是要不了多久,嶺慕大軍便會殺進宮來。
那喚為李希的侍面沉靜,道:“奴才自宮,這皇宮,便是奴才的家,奴才……只愿守著家,守著自己的主子。”
周景泰呵呵一笑,搖頭道:“沒想到你區區一介侍,竟有如此骨氣,比起我大周朝無數文武將,不知強了多。”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脆響,是殿外逃命的宮人不小心將懷中的燭臺落在了地上,那燭臺乃是黃金所制,憑這一件東西,便足夠一個人食無憂地過一輩子。
那奴才慌慌張張地將燭臺重新揣在了懷里,還未走出幾步,便被一個持刀侍衛一刀砍翻在地,那侍衛從他懷中取出珍寶,眨眼間不見了蹤影。
周景泰瞧著這一切,緩緩從主位上站起子,向著殿外走去,來來往往的宮人眾多,每個人都疲于逃命,竟對這一位大周朝的君王視而不見,甚至還有宮人撞在了皇帝上,讓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李希寸步不離地守著,出手扶住他的子,周景泰微微一笑,對著他道:“是時候了。”
李希俯下子,畢恭畢敬地說了句:“奴才服侍皇上上路。”
周景泰點了點頭,一主一仆,漸行漸遠。
洪元三年,大周覆滅,景帝二十有七,自縊于花園,以殉國,待嶺慕大軍尋至其時,見其旁只余一侍,亦與其一道自縊,同日,嶺慕大軍攻京城,千秋霸業,始于今夕。(此段選自《史傳·一百七十二回大周本紀》)開國后,百廢待興,事務眾多。
姚蕓兒已有好幾日沒有見到袁崇武的面了,與溪兒被安置在玉芙宮中,日里錦玉食,奴仆群。
從沒想過自己還會回到這個皇宮,還記得那一日自己抱著溪兒宮時,經過戰與屠殺,皇宮里滿是腥,就連涼風襲來,那氣味也是令人作嘔的,雖然不曾親眼瞧見,可也知道前朝的宮人已盡數被嶺慕大軍誅殺,如今留在宮里侍奉的,多半是從民間選來的良民,原先服侍過自己的那些人,卻是一個也瞧不見了。
改朝換代,向來是流河。姚蕓兒著搖籃中的兒,只覺得這偌大的一個玉芙宮里寒意森森,到都是冷冰冰的,忍不住將睡中的溪兒抱在了懷里,剛走出后殿,就有宮人迎了過來,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娘娘。”
“有沒有看見王爺?”姚蕓兒輕出聲,直到如今,袁崇武也并未舉行登基大典,是以宮中仍以王爺相稱。
“回娘娘的話,王爺還在前頭和諸位將軍商討國事,據說今兒個有許多前朝大臣降服,王爺怕是要忙上好一陣子了。”
姚蕓兒聽了這話,臉龐上便浮起一黯然,更多的卻是對袁崇武的擔心,而新年,便在如此的境地里悄然而至。
嶺南軍本就是農民起義軍,軍紀雖然嚴謹,但將士們的素養普遍不高,之前在隨著袁崇武打天下時尚可英勇作戰,但自從如今打下京師后,上至將領,下至士兵,皆貪圖安逸,盡樂起來,單說袁崇武手下的幾員猛將,不過區區數日的景,便已在京師大置豪宅,迎娶妾,甚至其中有不人都是前朝的千金小姐。這些出自底層的農民軍將領,仿佛要將這些年的苦一夕間全給補回來似的,日里醉生夢死,就連袁崇武召見,也時常有人來遲。
主將已是如此,嶺南軍中的一些下等兵,更是變本加厲,在京師里為所所,欺良民,嫖宿暗娼,聚眾滋事者數不勝數,即使袁崇武三番五次勒令軍隊不許滋擾百姓,可這種事仍是愈演愈烈,直到袁崇武下令將一批強搶民者斬首示眾,那些士兵方才稍稍收斂。
未過多久,嶺南軍中便傳出流言,只道弟兄們拼死拼活為袁崇武打下江山,他一個人三宮六院,甚至還將前朝的公主迎進皇宮,盡齊人之福,卻對手下的兄弟諸多苛求,就連玩個人,也要被他殺頭。
此話不知如何傳進袁崇武的耳里,自開國后,男人無時無刻不是諸事纏,甚至連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前朝的舊臣要安,慕家的人要防備,大赫更是不能小覷,又兼得各地不時有人趁起義,趁著嶺慕大軍攻下京師,元氣大傷,好分得一杯羹來。
袁崇武聽到傳言后,面亦是淡然的,只揮了揮手讓人退下,有道是世用重典,在一道接著一道的刑罰制下,軍隊終是重新恢復了軍紀,民心也漸漸穩定了下來,到了后來,就連背后也再無人敢說袁崇武一個字來。
袁崇武踏進玉芙宮時,姚蕓兒正拿著撥浪鼓,在逗著溪兒玩耍,聽到后的腳步聲,姚蕓兒子一,剛回過頭,就見袁崇武俯下子,將們娘兒倆抱在了懷里。
“相公……”姚蕓兒見他臉不好,眼睛里滿是,那一顆心頓時一,輕輕的兩個字,是濃濃的憐惜。
袁崇武沒有說話,只在的瓣上啄了一口,而后道:“走吧,帶你去見一個人。”
姚蕓兒眸浮起一錯愕,口道:“是誰?”
袁崇武一笑,喚來了宮人,將孩子抱走,姚蕓兒瞧著他的臉,突然福至心靈一般,失聲道:“相公,你是不是要我帶去見太后?”
周景泰當日以殉國的事,姚蕓兒已知曉,卻唯獨不知道徐靖的下落,這些日子一直懸著心,可見不到袁崇武,自然打聽不到消息,甚至不知母親現在是死是活。
袁崇武點了點頭,牽住的手,溫聲道:“這些日子事太多,將這事給耽擱了。”
“……還活著嗎?”姚蕓兒的臉雪白,小手亦輕不已,袁崇武回眸,見這般瞧著自己,自是心疼起來,道:“我答應過你,會留一命。”
姚蕓兒心口一松,隨著男人一道走至了殿外,袁崇武從宮人手中接過披風,親手為姚蕓兒披在上,而后攬的腰肢,低聲道了句:“走吧。”
沒走多遠,便有鸞車等在那里,袁崇武將姚蕓兒抱上了車,一直駛了許久,那車方才停下。
姚蕓兒抬眸,就見自己于一幽靜偏僻的宮殿外,四周皆站著侍從,待見到袁崇武二人后,皆齊刷刷地下跪行禮。
袁崇武抬了抬手,道了聲:“免禮。”繼而便牽著姚蕓兒,走了進去。
大殿里十分暗,沒什麼亮,只有幾盞燭火幽幽地燃著,平添了幾分凄涼。
姚蕓兒剛踏進去,就聞到一沉沉的香味,冰冷冷地凝結,仿佛結了凍子一般,讓人打心眼里冷。
“在后殿,進去吧。”袁崇武出手,為姚蕓兒將額前的碎發捋好,他知道心中一直惦記著太后,只有讓看上一眼,才會心安。
姚蕓兒點了點頭,心跳得越來越快,瞧見的不安,袁崇武俯低語,道:“別怕,我就在這里。”
姚蕓兒心頭一暖,說不出的踏實,輕輕“嗯”了一聲,向著后殿走去。
后殿比起前殿更是晦暗,姚蕓兒隔了好一會兒,眼睛才適應過來,細細瞧去,就見佛龕前靜靜地跪著一個尼,正敲著木魚,里喃喃有聲。
姚蕓兒的淚水倏然滾落了下來,死死捂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縱使知曉徐靖殺了姚家的人,可終究還是自己的母親,尤其在生下溪兒后,姚蕓兒不知為何,更是惦記,雖然無法釋懷做的一切,但原先對的恨意,卻還是不知不覺地消散了去。
聽到后的靜,尼子一怔,微微睜開眼睛,轉過了子。
在看見姚蕓兒的剎那,徐靖眸心一滯,失聲喚了句:“蕓兒……”
姚蕓兒見形容枯槁,一布袍松松垮垮地垂在上,瘦得讓人看著扎眼。
“你……你還好嗎?”姚蕓兒微微側過子,聲音細微地道出了這句話來。
徐靖擱下木魚,緩緩站起了子,角甚至噙了一分淡淡的笑意,對著兒道:“我很好,你能來看娘,娘很知足。”
許是那一聲“娘”狠狠刺痛了姚蕓兒的心,搖了搖頭,微弱地道了句:“你不是我娘,我娘已經被你派人殺了。”
徐靖臉一黯,輕輕向著兒走去,出手,似是想要上姚蕓兒的臉,姚蕓兒不自地向后退了一步,徐靖的手擱在半空,最終緩慢而無地垂了下去。
“是娘對不住你,娘這一輩子,做了太多錯事。”徐靖輕聲細語,溫聲開口,“如今見到你們母平安,袁崇武為了你,能留娘一條命,娘……很放心。”
姚蕓兒眼睛通紅,強撐著不讓眼眶里的淚水落下,啞聲道:“你以后,都住在這里嗎?”
徐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娘見過你,已再無憾,明日便會出宮,去西峽寺修行,往后,怕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姚蕓兒心口一酸,垂著腦袋,不敢去看徐靖的臉,生怕看了一眼,淚水便會決堤。
徐靖聲音輕,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般,對著兒道:“蕓兒,皇宮是這世上最可怕的地方,它會讓人迷失本,為了利益不擇手段,會讓你從一個單純天真的,變一個心狠手辣的深宮婦人。
“慕七家世顯赫,安氏有二子傍,更是袁崇武的結發妻子,你之后的路,全靠你一個人走。你答應娘,你一定要堅強,要護住自己母周全。”
徐靖絮絮叨叨地說著,姚蕓兒一句句地聽,直到后來,有宮人前來催促,姚蕓兒方才回過神來,就見徐靖一記苦笑,莫名其妙地道了句:“若是你能將溪兒抱來給我瞧瞧,那該多好。”
姚蕓兒沉默片刻,終是道:“等溪兒再長大些,我會帶著去西峽寺,讓你見一見。”
徐靖眼眸一亮,一抹笑意抑制不住地綻放在角:“你原諒娘了?”
姚蕓兒沒有說話,最后看了一眼,留下了一句:“你多保重。”而后,便匆匆走出了后殿。
待走后,不知從何走來一個侍,捧著一個托盤,對著徐靖道:“該上路了。”
徐靖轉過子,見那托盤上擱著一把匕首,一個瓷瓶,此外還有一段白綾。
那侍道:“王爺囑咐過,一切全由夫人自行選擇,夫人若是改了主意,想去西峽寺修行,奴才這就送您出宮。”
徐靖角浮起一抹淺笑,面淡然到了極點,搖了搖頭,溫聲道:“替我謝謝你們王爺,留我一個全尸。”
侍頭垂得更低,道了一句:“不敢。”
徐靖出手,自托盤上取過那小小的瓷瓶,打開蓋子,一芬芳的氣味頓時縈繞而出,這子味道并不陌生,知道只要人服下此藥,要不了多久便會七竅流亡,不會有多痛苦。
沒有毫的遲疑,仰起頭,將瓷瓶里的毒藥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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