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風平浪靜。

李治的冤屈洗清了，但馮渡被刺一案還沒完，李世民下令繼續追查。

說歸說，大家都清楚，這案子應該是查不下去了，最終也只是一樁無頭懸案，宋甫晨究竟是自盡還是被自盡，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宋甫晨死之前，相信真正的幕后兇手已將所有的痕跡清掃干凈了，這樁案子到宋甫晨這里為止，再往前本毫無線索。

李治很倒霉，不僅被冤枉，而且還嗑了毒藥，折騰得半死不活，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收獲自然不小。

首先，他得到了李世民的愧疚，這是最大的收獲，這份愧疚心理在將來決定東宮人選時很重要，可以說是非常沉重的一個砝碼，其次，他得到了滿朝文武的愧疚或贊許，這個也很重要，因為這件案子證明了李治的清白，所以朝臣們對李治的誤會消除后，心中對他的認同自然便增多了，將來有一天李世民如果突然宣布李治是太子，朝臣們也不至于震驚得罵臟話。

還有一個收獲，就是山東士族的擁護，不論山東士族為利擁護也好，為權擁護也好，終歸他們和李治已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從此李治在朝堂再也不是勢單力薄的孤家寡人了，相反，他有著不遜于關隴門閥的后援勢力為支撐，點說，如果有一天李世民突然宣布李治是太子，下面有朝臣在罵臟話時，山東士族一系的員可以上前代李治他們的大耳。

一切結束了，李治卻仍躺在床榻上。

這次付出的代價不小，李治幾乎拿命在博前程，冤屈洗清了，可他的子卻仍在休養中。

第二天，馮渡被刺案仍在長安城的街頭巷尾悄悄流傳，關于晉王的遭遇也順搭上了，傳來傳去，李治在市井民間的形象居然有了幾分傳奇彩。

…………

李素拎著一個小紙盒，盒里裝著幾塊點心，是自己親手做的核桃，許明珠有孕后食量大漲，李素變著花樣給做各種菜肴和點心，許明珠尤喜核桃，于是李素多做了幾份，今日順手拎了一盒出來。

太極宮對李素不設防，亮出了腰牌，順便刷了臉，軍主放行，低眉順目的宦殷勤地領著李素往宮里走去。

這次李素進宮不是面君，而是探李治。

宦領著李素經過兩儀殿后，朝左拐了個彎，前行半炷香時辰，終于來到李治長居的景宮。

景宮頗為清靜，殿門長廊下靜立著幾名宦，李素走近后，宦們顯然是認識他的，紛紛上前行禮，一路無阻地走進殿。

正殿坐著幾名白胡子太醫，穿著服正頭接耳討論藥方，殿東邊的偏殿里，幾名宮分別侍立在四角，李治僅穿里躺在床榻上，額上綁了一塊黃的方巾，正在唉聲嘆氣。

聽到腳步聲，李治扭頭，見李素正含笑站在殿門口注視著他，李治一愣，接著大喜：“子正兄終于來了！快，快進來。”

宮們紛紛朝李素行禮，李素揮了揮手，然后走近床榻。

仔細端詳著李治的氣，李素嘖嘖有聲：“似乎比以前更白胖了些，看來這毒藥真是大補之啊，殿下以后沒事多嗑點，強健延年益壽呢……”

李治揮手令殿所有的宦宮都出去，然后苦笑道：“子正兄這張……念在治中毒未愈，還請子正兄下留，我是病人，需要愉悅的心養病，稍點刺激很容易一命嗚呼……”

李素扭頭看了一眼殿門，發現周圍無人后，湊近李治低了聲音道：“別裝了，你服的毒是提前被稀釋過的，要不了命……”

李治沒好氣道：“你怎知要不了命？”

“我當然知道，給你之前，我拿隔壁史家的狗實驗過，狗吃了還活蹦跳呢，你反倒躺下了，又是催吐又是昏迷的，不夠丟人錢，難道你服毒時豪爽的一口悶了？這是毒藥啊，你以為別人敬酒？”

李治臉都綠了：“給狗吃……你的意思是我連狗都不如？”

李素嗔道：“我不許你這麼耿直的侮辱自己！”

李治：“…………”

剛見面就聊不下去了，李治很想下令送客……

深吸一口氣，李治不斷提醒自己是病人，不要跟他計較，大家是可以共奏高山流水的知己，對知己要寬容，要諒，不應該冒出抄刀砍死知己的罪惡念頭……

“我昏迷醒來后聽宦說，我的冤屈已被洗清了？”

李素笑道：“當初我就說過，是非黑白永遠遮不住的，公平公正只是偶爾會遲到而已，放心吧，你又了你父皇和滿朝文武眼里的乖寶寶，殺馮渡的嫌疑已徹底昭雪了。”

李治喜道：“這是近一個月來最好的消息了，你不知道我這一個月了多委屈，說真的，前天你給我的毒藥，我喝下去之前是真的不打算活了。”

李素笑道：“可你如今卻是一夜之間春風得意，所以說，不論多麼艱難的絕境，只要有口氣在，只要人還活著，任何事終歸還是有希的，你看，正因為你活著，所以你恢復了名譽，還了清白，不僅收獲極大，而且還能躺在這里聽我灌心靈湯，活著多麼好啊……”

李治嘆了口氣，道：“現在否極泰來，自是覺得好，可今日之前，那種絕的四面楚歌的滋味，我實在是夠了。”

仰頭著李素，李治忽然地道：“治還沒謝子正兄呢，這次多虧你為我運籌帷幄，治才得以逃出生天，而且收獲如此多，子正兄，多謝你了。”

李素笑道：“別謝，你一謝我就覺得多半沒有實際的好給我了，更何況你這聲謝實在讓我有點心虛……”

“子正兄何出此言？”

“你看啊，最初馮渡被刺殺，其實是我干的，然后嫁禍給你，害你陷命案嫌疑，后來我又主找出證據，并且栽贓給你，搞出這麼多事我還生怕你死不了，最后我送你毒藥讓你喝下去，你被我折騰得半死不活，最后還要謝我，這個……晉王殿下啊，咱們的友誼是不是有點心啊？”

李治呆住，仔細回憶半晌，發現李素說的確實有道理，最近搞出這麼多事，自己被害這樣還要謝他，這不僅是友誼心，簡直是自己犯賤啊。

李治咳了兩聲，不自在地道：“啊，這個……一切盡在不言中吧，反正……唉，反正沒被你弄死，我也應該謝你。”

“既然你的謝如此真誠，那我就收下了。”李素鄭重地點頭。

見李治垂頭喪氣，似乎開始懷疑人生的模樣，李素很好心的轉移了話題。

“說說收獲吧，恭喜晉王殿下，這次你發了。”

這個話題顯然很不錯，李治抬起頭，一臉愉悅地道：“是啊，昨日父皇散朝后來探我，抱著我痛哭流涕，不停的說對不住我，想來父皇對我確實到很愧疚了，還有朝臣，昨日舅父大人，房相，孔師他們都派人遞了請柬進宮，請我去他們府上赴宴，山東士族就更別說了，昨日收到的禮都堆滿了一間偏殿……”

“子正兄，今日以前，我其實對爭奪太子之位并無太大的信心，之所以決定爭太子，大部分原因只是為了活下去，不讓魏王兄登基后害死我，可是當我昨日洗清了冤屈后，突然發現我爭太子其實還是很有希的，現在的我與魏王兄相比，似乎差距不大了。”

李素點頭，笑道：“殿下切記戒驕戒躁，萬莫得意忘形，這一局棋咱們算是完勝了，你既不會被削去王爵，也不會被趕出長安赴任并州，長安城里別的皇子尚不清楚，但你和魏王是一定會被留在長安的，經過這件事后，你在朝臣心中的威上升不，又有山東士族做你的后援，還有一些對你頗為欣賞的朝臣，這些加起來，晉王殿下，你在朝堂已有了屬于自己的陣營，與魏王爭太子之位也不落下風了。”

李治喜滋滋地道：“對，明日我便下帖，請太原王氏和山東諸士族赴宴，謝他們……”

話沒說完，卻見李素的臉忽然沉了下來，李治頓時住，神忐忑地道：“呃，子正兄，治說錯話了？”

李素嘆道：“剛剛還跟你說不要得意忘形，你馬上便大搖大擺宴請山東士族，殿下，你是否覺得自己的優勢來得太快，所以想敗掉一些？”

“啥意思？”

“忘記當初我跟你說的話了？你父皇最忌諱的是什麼？一是手足兄弟相殘，二是結黨營私，原本你最讓父皇疼的地方就是勢單力薄，獨來獨往，朝中沒有任何人脈勢力，你父皇看在眼里才對你分外憐惜，現在你大明大亮宴請山東士族，傳到你父皇耳中，他會怎麼想？你這個舉跟魏王有何區別？既然沒區別，你父皇何必選你當太子，選魏王不是更好麼？”

李治恍然，隨即出慚之：“治果然得意忘形了，幸虧子正兄提醒，不然我便犯下大錯。”

李素淡淡地道：“你現在要做的，首先是養病，把子養好，其次是保持原樣，繼續你勢單力薄獨來獨往的格，用實際行告訴你父皇，你毫無結黨培植羽翼的心思，你仍是一個孤孤單單的皇子，孝順懂事，知書達理，宅心仁厚，留給君臣這麼一個固有的印象，那麼，你便離太子之位更近了一步，懂嗎？”

李治連連點頭。

嗯，很好，孺子可教也。

該說的說完了，李素拎過自己帶來的紙盒，打開盒子，里面四塊核桃，散發出人的香味。

李治聳了聳鼻子，兩眼一亮：“咦？此為何？我竟未曾見過。”

“這核桃，嗯，相信以你睿智的目一定發現了，這東西是用來吃的。”

李治翻了個白眼：“我當然知道是吃的。”

隨即臉一垮，李治哀嘆道：“我中毒未愈，太醫說我吃不了太的東西，子正兄你白拿了……”

李素奇怪道：“誰說我白拿了？我說過是帶給你的嗎？”

“那你拎來干嘛？”

“當著你的面，我吃給你看啊。”

說著李素拈起一塊核桃，居然真的當著李治的面大吃起來。

李治深深吸氣，不停的默念提醒自己，知己，知己，知己是用來共奏高山流水的，絕對不能一時沖抄刀砍他。

李素吃得歡快，李治索懶得看他，將頭扭過一邊，問道：“昨日朝堂上勢逆轉，那位名宋甫晨的史自盡，還留下了書，此人……”

李素里嚼著點心，含糊道：“也是我派人的手。”

李治出惻之，李素卻笑了：“不忍心對嗎？但是我告訴你，我殺的每一個人都有他的取死之道，你不濫殺無辜，我也和你一樣，遇到那些該死的，那就沒辦法了，為君者除了誅心之外，也要學會殺人，殺該殺的人，一手仁義，一手刀劍，天下方能久治。”

李治點點頭，隨即疑道：“這個宋甫晨難道真的參與了馮渡被刺的案子？”

“馮渡被刺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安排的，中間莫名其妙冒出個馮府下人和你邊的一個侍衛，那是魏王和長孫無忌出的招，于是我便殺了一個宋甫晨，才將局勢扭轉過來，最后山東士族為你搖旗吶喊以助聲勢，這樁案子才算徹底翻轉了。”

李治嘆道：“太復雜了，幸虧有子正兄幫我，不然這次我肯定已被貶為庶民了，朝堂爭斗果真如此可怕麼？我日后該如何適應這種日子？”

李素笑道：“等你當上皇帝，你便超于爭斗之外了，甚至你可以決定每一場爭斗的勝負，左右每一場爭斗的開始和結局，為何天下那麼多人都想當皇帝？不僅僅是縱權力和蒼生命的快，還包括這種站在巔峰如神靈俯視人間的超然，這種覺是會上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