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似懂非懂地點頭，然后道：“此事已畢，魏王兄會不會再對我發難？”

李素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魏王？魏王如今只怕是自難保了，哪還顧得上你。”

魏王李泰此刻坐在甘殿，心很忐忑。

一大早宮里便來了人，將他宣召到甘殿，原本以為如往常般父子敘，奏對國事或是談論圣賢經義，可沒想到李泰進了殿后，李世民卻仿佛將他當了一只明的胖子，理都沒理他，徑自垂頭批閱奏疏。

時間慢慢過去，李泰剛開始還非常耐心非常有涵養地等待父皇批閱完奏疏再敘話，耐著子在殿坐了小半個時辰，李世民居然一聲不吭，完全將他忽視，李泰終于覺得有些惶恐了。

氣氛不對勁！

于是李泰馬上開始三省吾，開始回想自己最近有沒有干什麼缺德倒霉的事令父皇不悅。

想來想去，除了差點弄死親弟弟，似乎沒干什麼虧心事了啊……

想來想去，李泰覺得自己沒犯什麼錯，仍如以前一樣萌萌噠，可是抬頭見李世民面無表，李泰的心頓時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時間在父子二人的等待中漸漸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李世民終于擱下筆，掩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

李泰見狀急忙上前行禮：“父皇辛苦，兒臣只恨不能為父皇分憂，實不孝也。”

李世民淡淡地嗯了一聲，表仍舊不咸不淡，看在李泰眼里，一顆心不由咯噔一下。

越來越不對勁了，以往聽到這句話，父皇定然龍大悅，笑得滿臉花盛開，今日卻如此冷淡，李泰愈發覺得不妙。

李世民起，赤足踏在的地面上，一邊走一邊展著胳膊，李泰是個非常機靈的人，急忙上前幫李世民按胳膊，力道不大不小，李世民瞇起了眼，出舒服的表。

哼哼了兩聲后，李世民頭也不回，淡淡道：“這幾日因為馮渡被刺一案，鬧得滿朝飛狗跳，各種魑魅魍魎都跳出來了，青雀，你如何看此事？”

李泰愣了一下，然后笑道：“父皇，兒臣覺得雉奴皇弟天善良純樸，從不多事，這次被牽扯進命案，實在是那些史們捕風捉影，故意誣陷皇子貴胄，父皇，此事過后，兒臣以為應該好好整肅一下史臺了。”

李世民點頭：“不錯，確實應該整肅了，而且該整肅的不僅僅是史臺。”

“父皇英明，此舉不但清朝綱，正視聽，也算是給雉奴皇弟一個代，這次他實在是了不小的委屈，兒臣看在眼里都為他心疼……”

李世民扭過頭，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果真心疼弟弟麼？”

李泰一愣：“當然心疼他呀，兒臣與他可是親兄弟。”

李世民嘆了口氣，臉愈發郁晦，道：“最近與你舅父來往多否？”

李泰心跳徒然加速，強笑道：“兒臣最近閉門讀書，不思窗外事，與舅父倒是生疏了些，明日兒臣便去拜舅父大人。”

李世民笑了，看在李泰眼里，這笑容似乎著一冷意，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心里有鬼。

“青雀，朕向來最寵你，你也很爭氣，沒讓朕失，所有皇子里，你讀書是最厲害的，甚至可以與當世大儒坐而論道，朕……一直很欣，不過今日，朕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李泰只覺頭皮發，躬道：“請父皇發問。”

李世民背對著他，看著殿外的藍天和烈，緩緩道：“圣賢著經義傳世，后人學而習之，注釋其上，推行圣賢大道，可朕卻不明白，讀書究竟為了什麼？”

李泰的臉不覺流下冷汗，仍著頭皮道：“兒臣以為，讀書是為明理，明德，圣賢大道是為萬世太平之基也。”

“明理，明德？”李世民角勾起一抹看不懂的笑意。

“是，《禮記》有云：‘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此為讀書之用也。”

李世民恍然般點頭：“哦，原來讀書是為了明理，明德，至善，嗯……青雀，你學識淵博，通讀萬卷，那麼你做到‘明理，明德，至善’了嗎？”

李泰眼皮一跳，垂頭恭謹地道：“兒臣不才，勉強算是做到了吧，不說‘兼濟天下’，至應是‘獨善其’……”

李世民沉默片刻，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聲久久回在大殿，傳出陣陣回音。

隨即李世民忽然轉過，掄圓了胳膊狠狠朝李泰的臉上去。

啪！

一聲脆響，李泰被扇得倒退幾步，臉上立馬浮現一個通紅的掌印，耳朵暫時失聰，只聽得到一片嗡嗡聲。如此重擊，李泰卻似乎忘了疼，睜大了眼驚愕地看著李世民。

李世民此刻表猙獰，一雙充通紅的眼睛噬人般惡狠狠地盯著李泰。

“‘獨善其’？孽子，你有臉說‘獨善其’？這些日子你做了什麼，需要朕提醒你嗎？”

李泰嚇得撲通一聲跪下，頭伏在地上，渾抖如篩糠。

“父皇息怒，兒臣……兒臣不知何故怒父皇，求父皇明示。”

李世民見他直到此刻仍在推諉裝糊涂，不由愈發憤怒，抬起腳狠狠踹在他肩上，李泰是個差不多有二百多斤重的大胖子，竟被李世民一腳踹得打了幾個滾。

“你還敢說你不知道？青雀，你是不是以為朕老糊涂了，可以隨便糊弄了？嗯？”李世民鐵青著臉道。

“父皇息怒，兒臣不敢。”

李世民發泄過后，長長嘆了口氣，眉宇間已是落寞痛心之。

“朕，究竟哪里沒做好，為何皇子們皆是狼心狗肺之輩！”李世民轉過，一把揪住李泰的前襟，狠狠瞪著他道：“青雀，雉奴是你的弟弟，親弟弟！你們是一個娘胎生的，你何忍對親弟弟下此毒手！”

李泰渾一，大哭道：“父皇，兒臣怎敢行此大惡之事，父皇何以冤兒臣！”

“朕冤枉你？”李世民大怒道：“你鬼鬼祟祟去你舅父府上兩次，以為朕不知麼？馮渡被刺與你不了干系吧？后來馮渡府上那個所謂的應家仆，還有雉奴邊那個所謂串通的侍衛，僅此一樁便將此案定為鐵案，雉奴再也翻不了，你敢說與你毫不相干？”

李泰嚎啕大哭，跪在地上不停叩首，直呼冤枉。

冤枉呢，確實有點冤枉，但也不算完全冤枉，李世民這番話里，馮渡府上被滅口的家仆確實與李泰有關，這是將李治定罪的關鍵證據，恰是他和長孫無忌一手安排的，可是馮渡被刺……真的與他無關，這事本不是他干的。

這就說不清楚了，真里摻著假，假里夾著真，李泰喊冤都喊得沒底氣，有心想發個毒誓證明自己的清白，可兩樁事一真一假又不能挑揀，發毒誓未免有點冒險，真被雷劈了怎麼辦？

李泰短暫失神猶豫的瞬間，被李世民捕捉到了，心中愈發認定此事與李泰果然有關，李世民不由愈發失痛心。

“青雀，告訴朕，為何要謀害你的親弟弟？”李世民無力地問道。

李泰仍哭泣著喊冤：“父皇，此事絕非兒臣所為，父皇為何冤我？”

李世民沒理他，徑自嘆道：“青雀，你是朕所有皇子里最令朕滿意的一個，朕這個父親做得不好，你的那些兄弟不是吃喝玩樂便是欺凌百姓，在朕面前一個個裝得乖巧懂事，出了宮在民間便橫行霸道，朝臣們不知向朕上疏過多次，皆是指摘皇子跋扈張狂，所有的皇子都被參劾過，甚至包括你的兄長承乾，朕那時面對朝臣的斥責，幾乎愧得抬不起頭來，朕實恨自己，也恨這些皇子們不爭氣！”

李世民說著，竟已流下淚來：“有時候朕恨不得將所有的皇子全部圈起來，一步也不許外出，朕親自來教他們圣賢經義，教他們為人世，明德至善，可朕畢竟是皇帝，管著這麼大一座江山，哪里有時間顧及親倫之？幸好啊，幸好有你和雉奴二人，甚被朝臣參劾，算是給朕挽回了不面，后來你讀書越來越多，學問越來越高，漸漸的，朝堂上對你一片贊譽，朕那時真的很欣……”

淚眼看著李泰，李世民的目里充滿了深深的失：“你明明讀了那麼多書，明明知道那麼多道理，為何心腸卻如此狠毒？雉奴那麼乖巧的孩子，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作為兄長，朕不求你多疼他，可你為何要害他？古今那麼多圣賢，究竟是哪個圣賢教你手足相殘？”

李泰的哭泣漸漸變了哽咽，垂頭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李世民抬袖了眼淚，黯然嘆道：“治國易，天下何不平，朕令旗所指，所向披靡，兵鋒碾過，何敢不平？可是，治一個家為何就這麼難？朕給你們請了最好的師傅，給你們最好的錦玉食，時時教導你們兄友弟恭，手足相親，為人父者該做的，朕自問都做了，為何你們卻越變越壞，如今竟已到了手足相殘的地步，朕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何沒把你們教好？”

李泰泣道：“父皇，兒臣真沒有做過，雉奴是兒臣的親弟弟，我與雉奴向來和睦，無緣無故兒臣為何要害他？”

李世民冷笑數聲：“為何？世人所爭者，‘權’與‘利’二字矣，但凡牽扯到這兩個字，父子兄弟還算得什麼？”

彎下腰，李世民靠近李泰的耳便，笑得很森，咧出兩排白牙，輕輕地道：“青雀，朕還沒死，爾竟如此迫不及待爭這太子之位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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