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澄給李苑敷上藥，又熬了一碗解毒湯，讓世子殿下暫時臥床休息。

他出去倒藥渣的時候，影七坐在外邊，倚靠著營帳，修長的隨意搭在鉚釘上，里含著一朵雪蘭花咀嚼，眼神幽暗。

這邊的士兵都會嚼這種野花解悶，能讓頭腦暫時放空那麼一瞬間，影七心里煎熬得難以息時就會嚼一片，最近嚼得越來越多。

“殿下睡了？”影七揚起冷峻漂亮的眼角。

“嗯，殿下熬了好幾個通宵，子早就頂不住了。”魏澄坐在影七邊，用小勺子把盅里的藥渣舀出去，“他夢里還在你的名字。殿下為什麼這麼倚重你？”

影七眼神暗了暗，吐了里的雪蘭花，自嘲道：“誰知道呢。”

他不想談這些，問他：“提純雪蘭花的事……如何了。”

魏澄肩膀了，下意識眨眼睛。

他訕訕從袖里拿出那個藥瓶，放到影七手上，小聲道：“這藥吃不得……”

影七疑地看著他。

“我就說呢，它為什麼能讓人瞬間氣力暴漲……卻原來是拿命換的。”說起這話的時候，魏澄整個人都是僵后怕的，“這藥會支壽命和力，全部挪到一個很短的時間耗盡，我拿來試藥的小耗子無一例外全都死了。”

影七眉頭鎖，本來有讓鬼衛變得異常強大的法子，卻無論如何實現不了，不失為一種得到希后的失，他不想世子殿下再涉險。

“小七哥你知道嗎，它們越兇猛死得越快，全皮從里到外衰竭，最后只剩一白骨，除非是窮途陌路，想和對方同歸于盡的亡命之徒才會用的法子。”魏澄心有余悸，不敢再回憶那種幾近瘋狂的死法。

影七嘆了口氣，把藥瓶塞回魏澄手里，無奈道：“算了。”投機取巧果然還是癡人說夢啊。

他們倆聊了一會兒，影焱過來值，讓他們去歇一會吃個飯，說世子殿下之前留了字條給，要著給鬼衛們開小灶，十幾斤牛正燉著呢。

影七想留下陪殿下，知道世子殿下醒了看不見他在邊會不高興。

卻被影焱推走了：“殿下醒了我會你。”

影七才不放心地走了。

影焱走進營帳里，世子殿下已經醒了，抱著一個小盒子沉思。

“參見殿下。”影焱行了個禮，給李苑削了個水果。

李苑邊放著影七的一雙墨錦手套，捧著漆玉小盒，從里面拿出一枚只有鵪鶉蛋大，卻雕刻微繁雜，如同影壁紋的鸞鳥琥珀，琥珀中心包裹著一枚目玉，在漆黑玉盒中散著。

這是臨行前老王爺親自到他手上的東西，他母親的，也是齊王府傳給兒媳婦的信，傳世飛鸞。

影焱一邊利落地削水果，瞥了一眼世子殿下，溫笑道：“殿下要送予影七？可想好了？”

李苑抿笑笑：“我曾經人查過他的生辰，正是今日，這一戰來得突然，險些錯過了。”

影焱切了一小塊果子送到李苑邊，掩不住話音里的欣喜：“好貴重的生辰禮。”很替影七高興。

李苑驕傲道：“他當年送給我的生辰禮也貴重無比。”他本想再掏出護心鏡給影焱看看，忽然想到干送禮不好，影焱拿筆紙來。

世子殿下趴在床頭，認認真真寫下幾行雋秀行書：“今日是你的生辰……”然后把小信折起來，揣進袖口里。

影焱看著世子殿下像個癡佳人的懷春小年，探頭過去，被李苑拿筆桿抵著腦門推回來：“噓，別看。”

“是。”影焱忍笑道。

這一戰確實慘烈，即便勝了，嘯狼營和定國驍騎營都損失了不戰士，好在有魏澄這個醫高超的小家伙坐鎮，才不至于讓中毒將士全軍覆沒。

吃過飯也傍晚了，影七一個人在幽暗的小帳子里喝酒，烈酒燙著嚨一路滾進胃里，讓影七能暫時忘了愁緒。

不遠有細微靜，暗喜已至影七前，兀自端了一碗酒，跟影七了。

他輕功真的很不錯，到了前影七方才發覺。

暗喜嘻笑說：“多謝小七哥救我一命，不然對上那個傻大個兒蠻族首領我還真怵的。”

影七冷淡瞥了他一眼：“主子命令，我遵從而已。”

暗喜自來地過去跟影七坐在一起，名其曰蹭蹭暖和。

影七想起那時候的景，他沒見過暗喜用他最擅長的兵，沒想到他是個擅長纏斗的，輕功又好，怪不得影五忌憚他。

“你用左手？”影七隨便找了個話題，顯得沒那麼尷尬。

暗喜攥了攥自己的左手，得意道：“是啊。”

這不是什麼值得得意的事，在影宮里如果有人用左手，會被掌事強行糾正，他們在量產影衛，不允許有人妨礙了隊伍的整齊，左撇子要罰，直到完全改正為止。

暗喜抱著膝頭，把臉頰在上邊，輕輕呵氣讓冰涼發痛的關節暖和一點。

“主子說，天生慣用左手的孩子很聰明。”暗喜看著自己左手掌心紋路，喃喃道，“那是他唯一一次夸我。很多事我拼上命辦了，主子也不過是淡淡嗯一聲。”

影七不由得聯想自己主子，似乎天天都在夸獎自己，從相貌到功夫哪樣都不落下，他能輕易得到的東西，沒想到還有人如此卑微地求著。

暗喜說：“我小時候特別稚，暗怒也是左撇子，我就打他，非要他用右手不可。”說著他自己都笑了。

“后來他死了，我竟然還有一點高興。”暗喜了臉，嘆氣道，“我是不是特別壞啊。”

影七無聊地哼了一聲。

被的總是有恃無恐，他無法同。

他忽然問：“你父母何許人士。”

暗喜愣了一下，半晌，他說：“我是孤兒，我有病。”

影七抓住他的手腕，冷漠道：“京城集會那時你輸給了我，賭注是你的名字，你什麼名字。”

“你干嘛這麼兇啊……”暗喜甩開他的手，他生氣了，轉就走。

影七沒有攔他。

他盯著暗喜的背影久久挪不開視線，忽然從百刃帶里出一銀針，扎進小臂里，沉默著在骨骼上刻字。

有些事是非得問個清楚不可了。

刻完，胳膊上留下一排泛紅的針眼，他剛要套上墨錦手套遮擋，才發覺手套還在世子殿下那兒，他皺了皺眉，打算快點回去取手套，不然無法遮擋針眼。

剛一揚手掀開帳簾，世子殿下正捧著一個漆玉小盒站在外邊，怔怔看著他。

影七臉上一如既往的淡然，極其自然地抬手擋住了手臂上的針眼，躬行禮，關切道：“殿下醒了？這邊太冷，您先進去坐一會兒，屬下去取個東西，馬上回來。”

李苑看著他的手，揚起角笑笑：“那我在里面等你。”

“是。”影七起，與世子殿下肩而過。

李苑捧著漆玉小盒，俊含春的眼睛逐漸模糊，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淌過，滴在雪里澆出一個小，再凝凍冰。

天晚了，夜一深便更冷得刺骨。李苑裹了裹裳，不知道是不是蛇毒還沒解干凈，他渾都要凝凍冰了。

他忘了走進帳里，愣愣地站著，手里捧著他要送給影七的東西，攥得漆玉盒子裂了紋。

這里面是什麼？

傳世飛鸞。要送給世子妃的承諾，他母親最貴重的。

掌心的傷口因為極度用力而開裂，刺目的鮮順著李苑指尖滴到白雪里，還飄著溫熱的白煙。

他的心像被生生裹了一捧雪，僵著又冷又痛，但他忍著，至看起來還是無于衷的模樣。

又是影七，時隔多年，他又被一個影七的影衛狠狠捅了一刀。

這是他此生到的最狠毒的欺騙。

為什麼？為什麼他能那麼淡然，就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他的一切表都像是發自心的誠懇，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影七選擇背叛他，他對他何曾有一點點薄待，自從他認定影七作人，他早已把一片真心全部都放在了影七手心兒里。

他怎麼就那麼無，說攥碎就攥碎了。

直到剛才，他還在絞盡腦想著怎麼能更小七一點，怎麼才能讓他多一點安全。還是說，他從來到自己邊時，每走一步都是在算計怎麼讓自己上鉤，一次次擒故縱，攻心攻得他措手不及，心甘愿走進他悉心編織的溫陷阱里。

他骨子里流著天潢貴胄的，怎麼就這麼賤！

結上下了，李苑把袖里的信拿出來，緩緩撕了。

紙撕得碎揚到空中，與雪攪在一起。

李苑踉蹌走了兩步，手指抖，那小玉盒子沒拿住掉了下去。

落地的一瞬，被突然出現的影七接在手里。

影七瞪大眼睛，驚惶看著眼睛悲痛無神的世子殿下，心里猛地一沉，他聲音都是抖的，緩緩把小玉盒子奉到李苑面前：“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樣……屬下從來沒有做過……”

李苑迷茫地看著他，久久著他的眼睛，看得影七幾乎張不開，不知如何解釋。

世子殿下輕聲問：“是不是我不夠好？”

影七惶恐跪下來，拼命躬，額頭到地上：“殿下息怒，屬下從未做過傷害您利益的事，您相信屬下！”

李苑一句話也沒說，轉走了。

影七如墜冰窟。

他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卻還是心存僥幸，或許真的是恃寵而驕。

他發覺手邊有碎紙片，上邊是一個字的一角。

他像抓到了什麼救命的稻草，滿地尋找撕碎的紙片。

花了整整一夜他才把碎紙撿干凈，把風吹走的也全部尋回來，一點一點用凍紅的手指把碎紙拼在一起，讀著上邊漂亮飄逸的行書。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常說寫個上冊，其實文筆不好，只會寫白話。”

“傳世飛鸞是我母親的，也是父王送給母妃的定信，他要我把這個給齊王府的兒媳婦，我早就想給你，只是我覺得我能力不夠，還不夠格以什麼份向你承諾些什麼。”

“只是你可以不那麼拼命不那麼害怕，你弱一點也沒什麼，我也可以保護你，今后一直都是。”

冷淡的眼睛浮上一層霧氣，愧疚、自責、痛苦，他統統都不到，就像浮在空中似的，腦海里一片虛無。

他怔怔地跪著，跪了足足半個時辰。這種木然的心在看到背面的落款時徹底崩潰。

落款四字“夫君李苑”。

影七抱著那漆玉盒子蜷在角落里，用力閉了閉眼。

李苑孤零零坐在自己營帳里，邊掌著搖曳的油燈，他拿出懷里的護心鏡，對著碧藍的鏡面茫然問道：

“你要什麼報？”

“你要什麼報我都給你。”

李苑一把掀了桌子，護心鏡掉在腳邊，他又慌忙撿起來用袖了。

“你想當皇帝嗎？”

“你想的話我都搶來給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