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越微訝:“你知道了?”
衛斂一見姬越的反應,就知道他也明了誰才是真兇。
秦王邊的暗衛可不是酒囊飯袋,姬越本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何至於查不出一個殺死重華公主的兇手。
那日醫將香爐中焚燒的書信予衛斂時,衛斂便考慮這起事件中各方面的利害關系。
重華公主中毒,對此反應最大的是陳國王子呼延可牧。呼延可牧對衛斂一直有敵意,又對重華公主抱有慕之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重華公主死,呼延可牧必會為此打抱不平,質問衛斂,衛斂是楚人,如此便連楚國都不了乾系。
後又出重華公主所中之毒為遲閻,直接將梁國也拉下水。梁國與陳國為世仇,呼延可牧很快轉移目標,將矛頭對準梁國,將局面攪得更加混。
真兇算準了呼延可牧的心理,令其跳腳得如此厲害,後來再引出馬酒事件,將呼延可牧打為兇手,可謂是一波三折,板上釘釘了。
又因梁、楚二國本就可疑,必然不會對真兇是否是呼延可牧一事提出異議,明哲保撇清自己嫌疑才是要,陳國是否冤屈與他們無關。
陳國只能吃了這個啞虧。
但真兇同樣知道,此般布局能讓梁、楚閉,卻不能讓秦王盡信。他恐秦王暗地裡繼續追查真兇,因而又留了一個後手。
——耶律丹的書信。
若是在凝月樓中搜出一封完整的書信,顯而易見是栽贓嫁禍。能夠布下此等連環計之人,不可能如此不謹慎。可偏偏是一封燒得只剩下寥寥幾字的殘頁,反倒令人遐想,認定這才是真兇。
重華公主失去清白之,正巧耶律丹同日行蹤謎,午時又回玉瓏閣沐浴更,簡直坐實了他才是行兇之人。
耶律丹曾與呼延可牧為爭奪麥爾娜在王宮裡大打出手,足以表明令智昏,耶律丹做出玷汙重華公主一事絕非不可能。
如此一來,七國之中,楚、魯、梁、陳全部被卷漩渦,燕國損失一位公主更是慘烈,作為東道主的秦國也必得為此給出代,一個理不慎就會得罪所有人。
一出計中計,局中局,將所有人都算計了進去。
唯有一位,從頭至尾置事外,隔岸觀火,清清白白。
看鷸蚌相爭,坐收漁翁之利。
那位行事低調、甚面的夏太子,溫衡。
當然凡事都要講證據的。雖說最沒有破綻的往往是最可疑的,也不能平白無故就給人扣那麼大一頂帽子。
衛斂懷疑溫衡不是沒有依據的。
無論如何,馬酒中的遲閻已經可以證實為事後誣蔑。在喝馬酒時沒有任何問題,說明馬酒中的遲閻是在重華公主出事後才下的,為的就是栽贓給陳國。
而重華公主出事時,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凝月樓中,唯有一位表示不想摻和,選擇告辭。
便是夏太子溫衡。
在眾人都在凝月樓時,溫衡是唯一有時間去膳房,在馬酒裡下遲閻之毒的。
也有一種可能是他堂堂太子,下毒之事未必需要親自去做。但換位思考一下,此事兇險萬分,一旦被發現,夏國絕對無力承秦國的怒火,換衛斂,也不會放心由他人去辦。
更有趣的是,這位太子衡據說是不懂武功,於詩詞書畫上倒是造詣深厚。衛斂適才與他一個照面,卻注意到溫衡掌心虎口有習武之薄繭,腳步極力虛浮,也難掩氣息平穩。
同樣都是裝弱的好手,衛斂豈會看不出這是個同行。
對方裝得不是不好,只是衛斂武功更高,才能察覺出一點端倪。
不過這點只是最後意外的佐證而已,衛斂在此之前便發現諸多疑點。
信箋事件出來後,耶律丹了最有嫌疑的人。
耶律丹既是沐浴更,衛斂隨後便派人去詢問了浣局,得知玉瓏閣並未送換洗到浣局。
那換下來的裳去哪兒了?為何不送去浣洗?是有何見不得人的?
衛斂順藤瓜,沿著玉瓏閣伺候的宮人繼續暗地裡調查下去。耶律丹能夠保證自己不破綻,卻不能保證邊的宮人也不破綻,在秦國,更不敢隨意殺人滅口。
很快,衛斂就從一名戰戰兢兢的小宮口中得知,耶律丹當日從外回來時衫不整,神驚惶,將服丟給命其燒毀,並警告不許說出去。
小宮見服上斑駁痕跡,以為耶律丹是幸了宮裡哪個宮,萬萬沒想到會與重華公主扯上關系。但並未燒毀,而是見裳貴重,起了私心,想要洗乾淨後出去賣掉,換些銀錢。
未曾想還未有作,就被衛斂傳來,當即嚇得和盤托出。
衛斂命人將裳呈上,卻在裳上發現殘留的蝕骨香痕跡。
蝕骨香銷魂蝕骨,是一種強烈的催藥。
據宮所說,耶律丹回來時神驚惶,若是幸了普通宮,豈會讓他驚慌失。
顯而易見,他確實是汙了重華公主,但並非他自願。一國王子,還不至於急到這地步,連命都不要。
就憑上蝕骨香,就能斷定耶律丹也是中了別人的計。
排除掉耶律丹嫌疑後,最可疑的人就了從頭至尾都沒有摻和的夏太子。
衛斂當晚夜探凝月樓,查看到李重華眼睛裡有所異樣,從而生出一個猜測。
李重華皮上並未出現可疑青痕,多是些歡痕跡,這也讓眾人以為李重華是毒從口。
可衛斂知道,遲閻是可以被眼睛攝的。
麥爾娜當日隻檢查李重華手腕,並未翻看的眼睛。而看過李重華眼睛的徐太醫,卻並不了解遲閻之毒。
如果李重華是從眼睛中毒,那麼隻調查眾人當日的行蹤毫無意義,前兩日也要一並調查。
衛斂又將兩日前的眾人行蹤都排查了一遍,然後得知,溫衡兩日前曾出過門。
事到此就可以串聯起來。
李重華亡兩日前,於沁園湖邊誣蔑衛斂推水,被衛斂當場報復回去,趴在湖邊哭的淒慘。
誰也不知道衛斂他們走後,李重華遇見了什麼人。
衛斂推斷,極有可能是溫衡當日出門,偶遇湖邊哭泣的重華公主,臨時起意,將沾了毒的帕子遞給重華公主拭淚。
毒就是從那時候進重華公主眼睛裡的。
不然無從解釋一種毒怎麼會從眼睛裡進去。
說溫衡臨時起意是因為,那日溫衡出門的痕跡可以查的到,說明他並未料到出門後會遇見重華公主,當日也就沒有掩蓋行蹤。兩日後長生匯報溫衡一整日都不曾出門,事實上溫衡絕對出過門,可見那時溫衡已有意藏行蹤,將不在場證明做得很好。
至於隨帶毒這事也不用深究,王族之人總要有保命的手段。
將毒下給重華公主後,溫衡就設下一連串大計。他給耶律丹上下蝕骨香,設計其玷汙重華公主。耶律丹清醒後,定然不敢聲張,玷汙獻給秦王的人無疑是找死。因而耶律丹匆忙逃回玉瓏閣更沐浴,又下令將毀滅跡,如此溫衡下蝕魂香的事也就能夠瞞天過海。
重華公主辱後昏迷,溫衡又趁此潛伏到凝月樓,在香爐裡放了早已準備好的所謂信封殘頁,進一步擴大耶律丹的嫌疑。
從地理位置而言,夏國所住的沉水塢就在凝月樓後,溫衡又藏了會武功的事實,在兩地之間來去自如神不知鬼不覺實在輕而易舉。
後來重華公主醒來,如何驚慌失措不提,第一時間也必然是不敢說出去的。來的價值就是和親,若是沒了清白,第一個死的就是。
因而穿好裳,佯裝無事地用膳喝藥,不想剛喝完藥,恰好就到了毒發的時辰。
東窗事發後,眾人齊聚凝月樓互相猜忌,真正的兇手溫衡早已去了膳房在馬酒中下毒。
耶律丹和呼延可牧為了麥爾娜大打出手時,夏國使臣已到了秦國,溫衡就在冷眼旁觀,得知兩人好的秉,從而之後制定一系列計劃。
將陳、梁、魯、楚通通拉下水,又算計到所有人的心理,讓每個人都有口難言,把所有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溫衡步步為營,這局棋走的不可謂不妙。
可他千算萬算,算計到了每個大人的所思所想,卻算了小人的不可控。
如果不是喝了馬酒,衛斂不會徹底排除陳國的嫌疑。
如果不是宮出於私心沒有燒毀,衛斂也不會發現裳上的蝕骨香,從而知道耶律丹亦是人算計。
也就不會……讓藏得最深的夏國浮出水面。
百一疏,終究滿盤皆輸。
衛斂將前因後果總結了,掩去一些不能說的,其余都告知姬越。
姬越聽完親了親他額頭:“聰明。”
“說這些有的沒的。”衛斂瞥他,“你真不管?”
姬越可不是一個任人算計的人。
“孤知道是他,孤也知道,他是想攪得六國不得安生,好夏國茍延殘。”姬越輕笑,“夏國除了一個都城,其余國土盡數歸我大秦所有,早已於亡國邊緣。溫衡是個不俗的,可惜他再力挽狂瀾,也救不了夏國傾頹之勢。”
“陳國近年來暗地裡作頻頻,早已不安分,孤早就想治它。此番孤出兵陳國,不是溫衡算計功,而是孤本就要對付陳。他平白給我送上一個名目,孤謝還來不及。”姬越頓了頓,“相比之下,夏國實在是連讓孤出兵的價值都沒有。”
夏國太弱了,與秦國之間又隔著一個楚國,若是將夏打下來,中間的楚國必不會坐以待斃。
這也是姬越當年留了夏國一個都城,沒將其徹底滅亡的理由。
滅夏,先收楚。
否則偌大一個版圖裡夾著一個楚國,多不方便。
這也是溫衡此次主要針對陳與魯的原因。楚與夏息息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夏國不會真將楚國置於險境。
衛斂自然是清楚其中利害關系的。
姬越若真要夏,楚國也便危險了。目前而言,楚國沒太大必要,反倒是小作頻頻的陳國才迫在眉睫。將錯就錯,有何不可,心裡明白便好。
“衛斂。”姬越說,“為王者,從來不是誰有錯便去對付誰,而是誰有害才去對付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