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2章番外篇·燕然勒石（為盟主「等你思路」加更）

海都汗九年，虎兒年，七月初七。

哈拉和林曾經是整個世界的中心，如今依舊莊嚴而富麗。

雖然汗位的爭奪持續了數年、忽必烈也在中原戰敗被俘，但大汗豈能沒有人選。總會有新的人登上大汗之位。

且依據黃金家族在吉思汗面前的誓言，保窩闊臺家族的汗位永固，海都就是最正統的汗。

相比於打仗，海都其實更擅長合縱連橫。

忽必烈才敗亡，他便聯合了他的叔叔禾忽，一起北復哈拉和林。

當時金帳汗國的別兒哥想要與他爭奪，然而沒多久，別兒哥正好病死了。忙哥帖木兒繼位，為了穩定局勢，遂承認了海都的汗位。

大蒙古國由此進難得平靜的年景。

因長年爭戰，大量的勇士被忽必烈調往漠南，使得漠北人口減，所剩不多的牧民們終於有足夠的草場放牧，但也失去了擴張的熱，武力的衰敗非常迅速。

海都卻不安於這樣的和平。

他見過李瑕，了解李瑕有怎樣的野心；他還知道忽必烈是被俘了，而不是死了；還有大量的蒙古勇士被俘，被教化之後，很可能為唐軍北征的先鋒。

這一切都會威脅到他好不容易恢復的汗位，他沒的選，必須打敗李瑕。

海都還善於忍。

登位以來，他休養生息，又通過合縱連橫的手腕，聯絡金帳汗國、伊爾汗國，大興商貿，把祖輩留下來的珍寶換牛羊、奴隸，努力壯大著自己的力量。

多年蜇伏，當他終於恢復了實力，便開始遣兵南下劫掠。

漢人說「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接下來則是教訓李瑕的十年。

通過不斷的劫掠，扭轉雙方的國力，之後再滅唐。

海都準備從李瑕上吸。

然而他沒有想到，直接發的是一場舉國之戰。

「大蒙古國只是派一支騎兵往河套打草谷，唐軍居然用大軍向我們開戰了。」

「在西邊，廉希憲、兀魯忽乃已經出兵阿母河了，他們想要佔據海押立，封鎖大汗與金帳汗國、伊爾汗國的聯絡。」

「河西之地，有一支唐軍正在向哈拉和林殺過來，搶奪了呼爾門、堪宏戈部落，翻過了朝格特山之後繼續搶奪了哈德部。」

「楊奔。」

海都裏吐出兩個漢字，將一枚銀制的馬匹擺件放在了地圖上，哈拉和林西南的位置。

同時，他還拿起另一枚銀馬，放在了哈拉和林東南方向更遠的地方。

「從元大都出發的張玨進軍更慢，現在才走到石烏古城。」

「張玨是唐軍統帥，兵力多，行軍慢很正常。」

「唐軍打算在額爾渾河匯合，齊攻哈和拉林……」

說過了唐軍的進展，海都環視了諸王一眼，說起了大蒙古國的應對。

「忙哥帖木兒的使者已經到了。」海都語氣沉著，道：「金帳汗國會派出五萬兵馬支援海押立，由宗王別哥徹兒統領，一定能擊敗西邊的唐軍。」

這對軍心士氣是一個激勵，不宗王、將領都到十分驚喜。

海都繼續道：「還有，乃也已經答應本汗，會在唐軍北上之時，襲中原。」

「大汗，乃是個狡猾的狐貍，他真的敢再次穿過燕山進中原嗎？」

「張玨已經北上，唐軍在燕山的兵力已經空虛，如果這樣他都不敢，那還當什麼汗？」海都道：「乃也不好過，當年他逃離戰場，失去了威，如果不能讓勇士們搶到財，先要完蛋的會是他。」

「大汗英明。」

「還有忻都，他藉助拖雷家族的威來穩固他的兀魯思，會趁著戰攻打開平城……」

海都能夠由一個被流放的皇子為蒙古大汗，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他這種合縱連橫的手腕。過去他能與李瑕聯合，如今也能與李瑕的敵人聯合。

只要有敏銳而長遠的戰略眼，看清各方勢力的利弊。

「……」

商議完了戰事之後，一個個宗王、萬戶們向他們的大汗行禮，離開了萬安宮。

萬安宮是窩闊臺在位時修築的宮城，蒙古語名「土門阿姆古朗圖斡耳朵」，是由漢人工匠修建而的，飛檐畫角的宮殿建築樣式。

其中，又有許多來自各國的工匠佈置的裝飾。如蒙哥在位時，來自黎的工匠威廉便在大門製作了一棵銀樹，在銀樹的部又鑄了四隻銀獅子，每隻獅子裏還能噴出馬。

出了萬安宮，可看到許多的宅邸、蒙古包。

更多的是佛寺、道觀、清真寺、基督堂等等宗教建築，白的高塔與青的屋瓦混雜在一起。

這種像是把戰利品簡單堆積在一起的、大雜燴般的城池，初看會給人一種混無序之。

但看久了，又能從中看出一種相得益彰的來。

這裏聚集了無數通過殺戮而搶奪來的財、文化，但在數十年裏還是逐漸融合了一種文明。

因為懶得管而形的包容的文明。

這裏是哈拉和林，它也有它獨特的，但它似乎已過了它最繁盛的時期，即將走向衰落。

直到，有一個聲音在此響起——

「城！」

有人大聲喝令，因第一次見到這座城池而激萬分。

這已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月鋪灑在廣袤的草原上，一支騎兵踏破了草原的寧靜，襲卷向哈拉和林。

奔騰的馬蹄聲近了，能看到一桿軍旗上大書著「唐」字。

時間彷彿回到了唐貞觀四年李靖滅東突厥。

唐時曾設置於此的安北都護府、瀚海都護府，如今像是續上了歷史的進程。

「砰、砰、砰……」

越來越多的蒙軍倒下，「張」字將旗也出現在了哈拉和林城外。

張玨手持大斧，策馬而上，將一還在城門的敵旗劈倒。

「蒙古大汗已經投降，還敢抵抗者殺無赦！」

據蒙軍的報，如今張玨的主力應該還離哈拉和林城很遠，因此，海都親率大軍往西南方去迎擊進得越來越近的楊奔。

但張玨自出戰開始就沒有跟著主力緩緩進軍，他只帶了三千騎兵千里奔襲；而楊奔才是率其主力牽制海都的那一部人。

留守哈拉和林的是海都的長子察八兒，他被打得措手不及，倉皇間組織蒙軍抵抗，卻已來不及了。

張玨的士卒中既有漢軍，也吸納了一部分從忽必烈軍中俘虜來的蒙古人，有的用火銃，有的用弓箭，無地收割著守軍的命。

這是一支專為遠征而訓練的兵馬，經過八年淬練，人人兇悍。

且有不人的家鄉本就在漠北，更是對攻回哈拉和林有種狂熱。

唐軍就這般，以不可擋之勢直殺進哈拉和林城中，沖向萬安宮。

天明時。

「投降了！」

「投降了……」

萬安宮前的白纛倒下，察八兒放棄了抵抗，領著諸王走到了萬安宮前的大銀樹，對著張玨緩緩拜倒。

他們以為，經過數年的休養生息，大蒙古國的兵馬恢復了過去的一半戰力就能輕易擊敗漢人。

如今卻發現，同樣經過了這數年，唐軍卻強大了許多倍。

從國力、將士、武、裝備、戰略等等，唐軍已全方位地勝出了許多，甚至連地形都了如指掌，取勝已沒有了懸念。

唐軍以三千人殺敵五千餘人，俘虜三萬留守蒙軍，繳獲牛羊三十萬頭，並擒獲海都之妻迭連臣同，以及海都的七個兒子。

~~

「這就是哈拉和林！」

史炤按著刀大步走過萬安宮，收繳著俘虜們的武。

偶爾也會有不甘投降的蒙卒在後藏著刀，突然向他們衝過來，史炤後的士卒便會抬起火銃「砰」地將其擊倒。

迎面，王立從另一頭過來，遠遠看到史炤，招了招手。

「王立，這就是窩闊臺、蒙哥的宮殿。」

史炤迎上去，一把拍在王立的肩上，手上的也拍了一肩膀。

「我爹，你爹，還有王將軍他們……他們在天上看到我們了！」

「嗯！」

「娘的，我們殺到了蒙哥的老窩！他們在天之靈該睜眼看看！」

史炤說到這裏，猛地有些失控，大吼道：「蒙哥！你他娘也給老子看清嘍！」

王立當即便給了他一熊抱，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仗還沒打完，把眼水收了。你隨大帥守城，我奉命去擊海都。」

「好。」

「走了！」

王立二話不說，大步便走。

如今楊奔就在哈拉和林城西南方向與海都決戰，他要領一千騎兵突襲海都後方。

~~

鷹唳聲劃破長空。

從天空中俯瞰而去，可以看到廣闊的戰場上有兩支兵馬正在鏖戰。

蒼鷹遂向它的矢寶赤所在的方向俯衝去。

忽然。

「砰！」

一聲大響，飛濺，那名矢寶赤怯薛軍半邊臉都被擊了爛泥。

蒼鷹迅速攀飛，直上雲宵，消失在天際。

而下方的戰事還在繼續。

蒙軍分好幾個騎兵陣形，以一個半圓弧形對唐軍形了包圍，像是半串黑佛珠。

唐軍卻是擺了一個固守的陣形。

兩軍之間，是如飛蝗一般不斷織的箭矢。

煙在冒、在流，在黑的戰場上抹出越來越多的。

東北方向，有一小騎兵直直地撞向了蒙軍的後方。

驚呼聲、怒吼聲大作。

「哈拉和林失守了！」

「支援到了，殺啊！」

於是半圓弧形的蒙軍陣形開始變得鬆散了。就像是一堵土牆被一把鏟子用力鏟了進去，土開始散落。

最開始只是一個兵陣，漸漸地，整個蒙軍陣形都被擊散。

終於，它不再是一個整。

土牆被擊倒了。

……

「哈拉和林已經攻破了，投降都不殺！」

王滿倉用蒙語大喝著。

他是楊奔麾下先鋒，最先殺海都的陣中，配合張玨派來的援兵破陣。

如今的草原上的牧民本就不比以前了，很多都是老人和孩子，軍心一，立即就四分五裂。

不時卻有些蒙將想要組織兵力反抗，王滿倉則時不時抬起弩箭殺他們。

他麾下許多士卒都改用火銃了，他這種老兵反而學不會新武，更習慣用得趁手的老件。

「將軍！是王立將軍來了！」

士卒呼喊著，王滿倉抬頭一看，見到了王立的大旗。

其後，便見王立的兵馬將海都的九斿白纛砍倒。

王滿倉卻是顧不上敘舊。

見到王立，說明已經殺了蒙軍的陣線。

他卻沒看到海都的怯薛。

「海都逃了！」

「快，通知大帥，海都逃了！」

號角聲起，軍中將令下來。

「大帥已親自領兵追擊海都，各軍將領收攏俘虜！」

~~

其實在與楊奔接戰的那一刻，海都就預到不好。

他想要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卻沒做好與唐軍決戰的準備。楊奔不像他所想的是小輕騎，而是一支武無比良的強軍。

之所以還與楊奔接戰，只是因為他不能退，一退軍心就了。

結果後方再遇襲，他便知道自己徹底敗了。

無奈之下，只能領著小心腹突圍，向東北方向逃去，往金帳汗國跑去投奔忙哥帖木兒。

唐軍在漠北待不了太久，早晚會輜重耗盡。

向金帳汗國借兵，還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

三天後。

追過哈拉和林以北，就是杭山脈。

杭山在漢代稱為燕然山。

所謂「燕然勒石」，竇憲領兵大破北匈奴，登燕然山脈中的稽落山，刻石記功而還；所謂「封狼居胥」，就是霍去病打敗匈奴后，登上狼居胥山築壇祭天。

這裏被稱極北之地，乃是武將立功的巔峰。

楊奔死死盯著前方若若現的一點影，策馬狂奔，終於追進了燕然山脈。

他已經忘了他是一路統帥，腦子裏只有海都，只有蒙古大汗。

如果不是立功心切，很難想像一個漢軍將領能在這樣的地方追上一個蒙古大汗。

「砰！」

「嗖。」

不時響起火銃與弓箭之聲，在這樣的壯闊的地勢中顯得格外響亮。

終於。

「追到了！」

有唐軍的大喊聲傳來，楊奔再次下令道：「活要見人，死要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