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不由分說,將楊儀拉了出門。

　楊儀被他拽的走路不迭，時快時慢難以自控,幾次到他上,他也不肯停。

　拐角，薛放才將人放開，他恨恨地著楊儀,一語不發。

　楊儀著自己的手，抬頭：“旅帥你干什麼？”

　薛放哼了聲：“我還沒問你干什麼？”

　“我不是在做旅帥我做的事麼？”

　“我可沒你盯著那……”

　薛放覺著實難開口,他噤聲,濃眉皺。

　楊儀琢磨了會兒，點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了，原來旅帥是嫌我多事，不想我在這里……”笑了笑：“抱歉的很，今日確實是我來的莽撞了,我走就是。”

　邁步就要走開，薛放卻探臂將攔腰一擋：“誰嫌你多事了？在這里自說自話。”

　楊儀淡淡地止步：“那旅帥方才為什麼那麼著急拉我出來，還當著陳旅帥的面。”

　薛放覺著這話略怪：“當著他又怎麼了？”

　“讓陳旅帥覺著我是被隨意呼來喝去的人。”楊儀跟著哼了聲：“也許我真的是。”

　薛放急得眼中冒火：“楊儀,你敢再胡說一句試試。”

　楊儀斜睨：“這還用我說麼,人家都看在眼里了。”

　薛放吞咽了兩口唾沫，垂頭想了想，終于道：“陳十九不是外人,他知道我的脾氣,也不會因而看輕你分毫。至于我……我拉你出來你難道不知為什麼？你要真是個男子倒也罷了，在羈縻州的時候你看我管過你不曾？但你偏偏是……”

　“原來是為這個,”楊儀轉頭對上他的眼神：“那又怎麼樣？你覺著我不是男子，就不能去查驗尸首了？可你也說了，我在羈縻州也做過,難道當時可以現在就不可以了。何況之前是你非要我出來，我搭上手兒，又絆著我的，到底要怎麼樣？”

　“誰絆著你的了。”薛放瞧著好像真的生了氣，便要去拉拉的手。

　才到手指，楊儀便將手挪開：“別我。”

　十七郎訕訕地，沉默片刻：“你要是看別的……倒也無妨，只是看男人的子……”

　“什麼男人的子？那是尸首。”

　“那也是男人的尸首。”

　楊儀抬頭：“不管是什麼樣的尸首，對我來說都是一樣，就像是需要醫治的病人，對于病患要找到病因，對于死去的人也要找到死因，什麼男男，我眼里沒有這個。”

　薛放細想“我眼里沒有那個”，心氣稍平。

　楊儀卻又長嘆了聲：“旅帥相信我，才肯我做這些，我愿意做，不止是為了你，因為我也想知道真相。你如果還信得過我，就我做下去，你如果覺著我礙事，我就走。”

　“我不信你信誰？”薛放按捺不住，終于還是捉住了的手：“誰若覺著你礙事，我必不饒他。”

　楊儀沉默：“別人如何，我都不在意……但要是旅帥你……”

　“我沒有！”薛放的手上握，好像怕自己一松手，就會真的立即離去一樣，他著楊儀似水靜似雪清白的臉：“我為何要把你從府里弄出來？其實也不止是為了案子，我……我還想著咱們就跟在羈縻州一樣，想要你時時刻刻……”

　——時時刻刻，在我邊。

　這句話在十七郎心里涌，以他的脾氣本來是直接就要嚷嚷出來，但是此時卻突然有點忌憚。

　楊儀歪頭看了他一會兒，著年略帶點窘迫的神，倒是沒有等他說完。

　費了點力氣，才把自己的手了出來，想告訴他不要隨隨便便再拉拉扯扯，可好不容易緩和，這會兒還是別提這些。

　定了定神：“方才我跟陳旅帥所看的沈仵作的尸首，十分可疑，據我所知，自縊而亡失居多，突然間門做起之勢，倒是沒聽見過，要真的如陳旅帥所說，有人在沈仵作臨死之前……咳，跟他接過，那麼那個人，十有**便是兇手。”

　薛放趕忙跟著想了想，問道：“你的意思是，兇手是個人？”

　楊儀一怔。

　卻聽到后一個帶笑的聲音道：“為什麼兇手是個人？”

　原來是陳獻，他不知何時躲在拐角，聽了這句便負手走了出來。

　薛放道：“你耳朵聾了？方才不是你說的，有人幫沈暫……弄出了那什麼？若不是個人，難道還是個男……”

　楊儀的臉有點古怪。

　薛放說到最后，似也覺到什麼。

　稍微頓了頓，改口道：“總不會是個男人。”

　陳獻走到他們跟前，笑瞇瞇地說道：“為什麼不能是個男人？”

　“那豈不是……”薛放剛要說，又道：“胡鬧，說正經的呢。”

　“就是在說正經的啊。”陳獻微笑，“不信你問問從之。”

　薛放看向楊儀，楊儀只得道：“旅帥忘了？之前的尸首上也發現了水，那也是個男尸。”

　薛放用一種見到鬼的表看著他們兩個，仿佛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詭異之事。

　此時，楊儀卻不由地也看向陳獻，卻見陳旅帥依舊笑瞇瞇地，眼波閃爍。

　輕輕咳嗽了聲。

　薛放忙看向，楊儀道：“對了，我來這里還有事想告訴旅帥。”

　本來想說的是那兇手可能是在衙門之中，但如今看來，薛放顯然也知道了。

　楊儀便說道：“我看過照縣這里的尸格，沈仵作的尸格之中，除了對于那幾尸首的記錄，還有另外一。”

　陳獻道：“莫不是那個……被燒死了的兇嫌？”

　“就是此人，雖然說已經面目全非也看不出什麼來，但沈仵作記錄上顯示，據牙齒骨骼看來，那人大概頗為年青。”楊儀道：“別的尸首雖被安葬，卻不知這在哪里？”

　薛放大不妙：“你不會又想……”

　“要查驗？我說罷了，”連陳獻也說：“就算還在，怕也不知變什麼樣兒了，本就燒過，又隔了這些日子，還是不要去看。再說事發后衙門里通查過，并沒有無故失蹤之人。就算知道了那尸首的特征，大海撈針也是難尋。”

　楊儀想了想：“那整個照縣呢？有沒有記錄的失蹤未得之人？如果找到名單，再跟尸首特征對比……也許……”

　正說到這里，狗聲從前廳傳來。

　三人對視了一眼，往前廳去，卻見屠竹牽著豆子跟小甘站在一起，豆子正向著前方吠。

　廳門，是蕭太康正站著，在他旁，是王參軍跟兩個武。

　薛放看了看楊儀，獨自走到蕭太康跟前，便將方才所說要再挖之前被燒死的尸首查驗的話說了，并要照縣近來始終之人名單。

　蕭太康的臉有點古怪：“還要再查驗？”

　陳獻陪著楊儀走過來：“方才從之發現沈暫上有些水，想必他臨死之前跟人鬼混過。而跟他鬼混之人，便可能是兇手。”

　蕭太康瞥向楊儀：“是嗎。”

　陳獻道：“沈家娘子所說，他是卯時出門，從家門到那林子，大概兩刻鐘左右，這又是個犯案的點兒，只要找到在卯時之時沒有人證的人，再跟昨夜蕭大人提供的知道你詐死之事的名單合在一起，必有端倪。”

　蕭太康垂眸：“我看，就不必這麼麻煩了吧。”

　陳獻道：“那蕭旅帥莫非有線索？”

　蕭太康沉。

　此時，旁邊的王參軍冷哼了聲：“陳旅帥！這是在照縣，不是在你鳴縣，你說話客氣些，什麼犯案的點兒，早上大家都在睡大覺，或者各忙各的，沒有人證的多著呢，你要把我們都當作兇嫌看待？”

　旁邊一個趙副也跟著憤憤不平地道：“不錯！我們辛辛苦苦一年到頭，如今被當作賊來懷疑，這算什麼？何況先前沈暫不是已經畏罪自殺，留了言了？這還查什麼？我看是你無事生非！故意來刁難人的！”

　王參軍也說道：“不錯，昨夜沈暫才被傳來問話，一夜之間門他便自縊亡，可見心虛，又有言作證，這案子可以結了！”

　他瞪了眼陳獻，轉對蕭太康道：“旅帥，這案子已無疑點！沈暫常年接尸首，各地出了事故，立即報知衙門，他也是第一時間門便會知的，如果說他有那種不為人知的癖好，也未可知！在鳴縣案發的時候，也沒有人看到他在驗房……必定是他趁人不注意前去作案。旅帥，速速結案吧，若還鬧下去，這照縣只怕又要反天了！”

　蕭太康眉頭微鎖，終于道：“這些話，未必沒有道理。”

　他抬眸看向薛放：“十七，你覺著如何。”

　薛放錯愕，之前他跟蕭太康說起沈暫的死，蕭旅帥還未曾咬定。

　如今居然……這麼快改了主意。

　一時之間門，在場所有人都看著薛放。

　畢竟他是京畿司負責此案的人，是否結案，如今都在他一句話。

　而在這一刻，薛放著面前的蕭太康。

　他有一種覺，此時的蕭太康十分陌生，就好像跟先前的那蕭師父判若兩人。

　他那句“十七，你覺著如何”，不像是在詢問，而像是在給他答案。

　蕭太康的意思非常明顯，他不想再糾纏下去，他想要結案，而且想要薛放同意結案。

　不僅僅是薛放看了出來，旁邊的陳獻也是同。

　陳十九郎不語，只著薛放。

　陳獻并不很在意真相是什麼，他只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

　而薛放的決定，不管是要繼續徹查還是就此結案，他都會毫無異議直接接，要打就打，要退就退，這就是他該做的。

　薛放掃了眼蕭太康后的王參軍跟趙副將等人：“如果我說此案尚有疑點，還需要徹查呢。”

　蕭太康垂著眼皮，卻能看見他的眼珠了。

　角微，蕭太康道：“十七，承蒙你我一聲‘蕭師父’，可你從小到大，我沒求過你什麼。如今，這案子明明已經到了該結的時候，我只求干凈利落的結案，我向你保證，從此后，絕不會再有飛尸案出現。你就給我一句話，把這案子了結吧。”

　他這一段話中，最讓薛放驚心的是那一句——“從此后，絕不會再有飛尸案出現”。

　到底是蕭太康認定沈仵作是真兇，才做出如此保證？還是他盲目自信就此絕案？

　亦或者……他本心知肚明真兇何人，才能如此篤定。

　陳獻往楊儀邊走了一步：“從之，你往后些。”

　楊儀微怔。

　陳獻低聲道：“蕭太康存了歹心了。待會兒若是手，你……”

　楊儀悚然。

　陳獻還沒說完，蕭太康道：“陳十九，你在跟從之先生說什麼？”

　十九郎揚聲：“我在跟從之說，他小心衙門里狗咬人。”

　蕭太康道：“這里只有一只狗，便是他帶來的，難道會咬主人？”

　陳獻笑微微道：“有的狗是狗，有的人……就未必是人了。”

　話音剛落，王參軍怒道：“陳十九，你好放肆，在說什麼！”他手按刀柄，便要往前。

　蕭太康一抬手，豎起的手掌宛若一面凜然令旗。

　王參軍急忙止步：“旅帥！”

　蕭太康道：“你們都退下。”

　“旅帥！”臺階上的武們齊齊看向他。

　蕭太康掃過薛放，又看向陳獻：“后生可畏，我們這些老家伙自然是該死的了。不過……我今日卻也想試試看，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長江后浪蓋前浪。”

　薛放道：“蕭旅帥，你想干什麼？”

　蕭太康道：“這是照縣巡檢司，我的衙門，我不能容一個臭未干的小子一再折辱。薛參將，你要治罪只管治罪，在此之前我必要教訓他！”

　陳獻哈哈一笑，渾然不懼：“好啊，我也正想找個人松快松快筋骨呢！十七你不要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