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甘陪著楊儀回到院,楊儀便孫媽關了院門。

　“老太太到底偏疼三姑娘，”小甘扶著進屋，一邊小聲說：“姑娘發現沒有,今兒老太太看見三姑娘去了，那樣高興不說，尤其瞧見三姑娘跟那十七爺在一說話，那種眼神……”

　楊儀道：“什麼眼神？”

　小甘琢磨：“就是……長輩看小輩的眼神。”

　“老太太眼里，誰不是小輩呢。”

　小甘哼道：“姑娘不懂，你不覺著那十七爺跟三姑娘站在一塊兒……”

　楊儀輕輕一嗽。

　小甘便忙止住：“是不是又走的累了？”趕忙給順氣。

　楊儀便道：“先前老太太親給夾了一塊鵝脯,我極吃那個,大概有點不相應。”

　小甘道：“既然不吃，何必為難自己，回頭又弄得不舒服了。”

　“老人家的好意，又是頭一次,豈能推辭，待會兒吃一顆山楂丸也就罷了。”

　進了里屋，楊儀正要解外衫,小甘握住的手：“姑娘別。我來就行了。”

　楊儀始終不太習慣：“我自己……”

　手才抬起，又給小甘摁著輕輕放下：“我來是做什麼的？”

　楊儀只好杵在原地：“行行，都讓你做行了吧，累壞了別。”

　“這就算累了？跟我以前的日子比，這簡直……”小甘一笑，沒有說下去,只給楊儀解開了斜襟長衫的系帶，又半蹲下去為解織錦，“總之能跟著姑娘過這樣的日子，一輩子我也甘愿。”

　楊儀并沒同小甘說笑。

　自己雖頂著楊家嫡的名頭,可打小也算是貧寒苦的出。

　小甘雖只是三言兩語，楊儀心中卻有戚戚然。

　懂那種覺，雖然也知道，跟這世上更多的苦之人相比，甚至還不是最慘的。

　小甘把子解開，卻又張開手掌，在楊儀的腰間丈量了一下。

　楊儀笑問：“你干什麼？”

　小甘道：“姑娘可不能再瘦了，我就不算是個壯的了，姑娘這腰恐怕只有我一半窄。”

　楊儀笑道：“胡說，我又不是死的。”

　小甘忙啐了兩口：“大吉大利。”

　盥漱過后，楊儀撿了一顆山楂丸吃了，又把先前沒看完的醫書拿了來，燭下翻了幾頁。

　小甘將熬好的湯藥端了過來，又勸：“姑娘才好些，不如早點歇息，別把眼睛熬壞了。”

　楊儀應了聲，書遮著臉：“知道。”

　小甘催促：“先喝了藥吧，一會兒就涼了。”

　楊儀只得放下書，舉起藥碗，試了試溫度，皺著眉一飲而盡。

　小甘又給拈了一顆梅蘇丸出來，送到邊。

　楊儀張口含了，含糊不清地：“你去歇著吧，我看一會兒也就睡了，”又叮囑：“明兒記得把小連接回來。”

　小甘答應著退了出去，又看了一遍門窗都關的嚴嚴的，才去外間小床倒下。

　屋里屋外，安靜下來。

　楊儀慢慢地放下書，想到先前在老太太房的形，不嘆了口氣。

　小甘方才沒說完的話，楊儀卻很清楚。

　起初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或者是多心了，可老太太那一刻的意圖，竟然連小甘都看出來了。

　對著燈，楊儀默默地出了會兒神。

　再看醫書，每個字都認得，可是每個字都不懂。

　心都了。楊儀將書放下。

　外頭好像又起風了。

　有呼呼的響聲，好像還有幾聲貓兒。

　楊儀翻了個，想到先前薛放跟楊佑持說起什麼貓兒狗兒的。

　當時只低著頭，仿佛并未在意，可他說的每一句，都聽的清清楚楚。

　甚至那一腳踩到了擺，也是因為聽得過于出神，心里又想起了豆子斧頭他們……才不小心的。

　只是沒想到薛放把撈了起來，那可是當著楊佑持的面兒，他怎麼敢的。

　假如不是推他一下，他似乎都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不知不覺，拇指抵在邊，無意識地一下一下啃著。

　貓兒的吵鬧聲大了點，好像打了起來，那激烈的聲響，讓楊儀害怕它們會把彼此置于死地。

　可很快，兩只貓像是被什麼打擾似的，各自罵罵咧咧，迅速遠去。

　正有點安心，耳畔似乎聽到一聲咳嗽。

　楊儀一怔，下意識地坐了起來。

　“楊易……”窗上被輕輕地一敲，他卻又改口：“楊儀？我知道你沒睡，跟我說說話。”

　楊儀不敢相信，有點慌張地看向外間，生恐小甘聽見靜。

　翻下地，走到窗戶旁邊，將窗戶輕輕打開。

　眼前空無一人。

　楊儀睜大雙眼：自己的幻覺已經到這種地步了？

　“我就說你沒睡。”聲音從旁邊響起，帶一點笑。

　楊儀探，才發現薛放竟站在窗戶旁邊，他雙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著。

　室沒有點蠟燭，楊儀恐怕再有亮，會引得小甘過來查看究竟。

　退回床邊：“半夜不睡，怎麼又跑到這里來了？翻墻過院，什麼樣子？”

　薛放本來想坐在邊的。

　可看楊儀散發披肩，又聞到一幽香撲鼻，居然沒敢靠近。

　“有一句話想跟你說，不弄明白，我怕是睡不著了。”

　“什麼話？”

　“你……今天是不是惱我了？”

　楊儀一怔：“你就是為問這句來的?”

　既然沒點燈，兩個人的臉未免有點看不清。

　薛放搬了個鼓凳放在床邊，湊近看楊儀：“就為這個。”

　雖沒燈，窗戶上卻有點月照進來。他的眼睛在淡月影里閃閃發。

　楊儀略向后一傾。

　薛放目下移，突然一震。

　只穿著中，夏天的何等單薄，加上又未裹，小荷尖尖，若若現。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瞬間炸開了，原來、原來是這樣的！這簡直是超乎他想象……不，應該說是從未想象。

　薛放只管死死盯著，腦中一片混沌，又好像有什麼在大聲嚷，吵鬧，歡呼，鼓噪，雀躍還有莫名蠢。

　等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沒來由地咽了口水。

　楊儀并未察覺，只有些心煩：“好好地誰又惱什麼？你……旅帥還是快請回吧，人發現了不是好玩的。”

　薛放竭盡全力閉了閉雙眼，把頭轉開不敢讓自己再看，也不敢再想下去。

　楊儀見他只管看向別的地方，也不出聲，疑心他不高興了。

　“你回去吧，”低頭，聲音也有些許低啞：“如今，彼此相安，已是足夠，你畢竟是侯府的人，要跟這府里際，隨你，只不該像是今夜這樣貿然擅闖……別人我不知道，只是在我，我不喜歡。”

　心里想的，是前世薛放跟楊甯“過從甚”，小侯爺也是公然不在乎別人的眼神，隨意出三姑娘的院落。

　可不是楊甯。

　隨便他怎麼樣跟別人去往。也管不著。

　薛放好不容易才把歪了的心扭回來。

　他不是很懂楊儀這番話，而只是憑著本能回答：“你不喜歡什麼？先前你不是說，你仍是你麼，現在的你跟在俇族寨子的楊易是不是一個人？跟在永錫馬幫和我同榻的是不是一個人？”

　“旅帥！”楊儀急忙喝止他。

　薛放的眼睛適應了室的線，但卻更離不開眼前的人了。

　他開始慶幸沒有點燈，這樣，楊儀恐怕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清他正拼命四竄逐漸放肆的目。

　他的頭又了，終于悶悶地說：“白天……我不過是玩笑，他們也不知道咱們之前的事，不會疑心你。”

　楊儀愣住：“什麼？”

　薛放道：“你不是因為我開玩笑說你眼，才惱我的？”

　楊儀愕然：“誰是因為這個……”

　他聽出來：“不是因為這個，又是為什麼？”

　楊儀自知失言。

　薛放傾：“你不告訴我，橫豎今晚上我是睡不著的。”

　楊儀忙推住他：“我……真沒有惱，你別問了。”

　薛放攥住了的手。

　楊儀一驚，試著要回，薛放卻鬼使神差地說道：“之前怎麼沒發現你是孩兒呢。”

　覺著這話不對：“沒發現又怎樣，發現又怎樣。”

　薛放心頭一陣恍惚，是啊……怎樣？

　“我只是做夢也想不到，你竟不是‘先生’，而是‘姐姐’。”他回答。

　楊儀想起他自己“姐姐”，不又有點莫名臉熱，力把手回。

　“楊儀，”薛放覺著，明明兩個人都坐在黑暗里，他心里卻仿佛有一團火，今晚上只怕真要睡不著了，他索起，挪到邊坐下，“你跟我說說，你到底為什麼要扮男裝？”

　楊儀給他嚇了一跳。

　趕忙要起，卻給薛放一把拽回來：“別走。跟我說說，我又不是外人。”

　幾乎是挨著他坐了下來，他上袍整齊，暗藍的緞服著單薄的中，垂在腰間的革帶頂在的腰間。

　楊儀覺著這很不妥，可他是這樣死心眼的人，這會兒要他走，除非能把他扔出去。

　“有什麼好說的，你打聽這些做什麼？”

　“我……我就想知道，”薛放盯著，眼神熱切：“我聽說過楊府的事，也聽說過你的事……但是，我沒法兒把楊家的大小姐，跟楊易想到一塊兒去。”

　就算現在他正守著，盯著，他依舊犯著糊涂。

　楊儀嘆了口氣：“你非得我自揭瘡疤？”

　薛放一震：“我不是這個意思。”

　楊儀垂頭。

　兩人都沒開口，室跟屋外一片安謐，風聲中，有草蟲的聲，僅此而已。

　“這里的事你既然都知道，也不必我跟你說了，”楊儀絞著雙手：“我從小跟著我娘，沒回過楊府，所以……那時候跟你說的話也不算是騙人，我自知道我跟楊府格格不，也不想沾他們的，也不喜歡大家子的生活，因此不想回來。”

　薛放點頭：“唔，俞星臣必定做了什麼，得你回來了？”

　猛然提起這個人，楊儀覺著上都冷了幾分，了手臂：“他寫信告訴了父親，我本來打算到金陵就走的，誰知……遇到了父親。”

　薛放恨恨道：“別我再看見他，不然定要打他一頓。”

　“不行，”楊儀忙叮囑：“這是在京，你無辜毆打朝廷員，是要吃司的。你得改改那個子了。”

　薛放十分喜歡這諄諄教導、一心為他的口吻，他乖乖從了：“好，我知道，我想別的法兒教訓他就是了。”

　楊儀嘆道：“不過，想來我回來也有好，不這樣，又怎麼知道你在找我……又怎麼知道你安然無恙呢？”

　當時自以為必死，而既然死得其所，也沒什麼可憾的。

　后來僥幸得命，又以為薛放接了的“死訊”，所以安心而遁。

　誰知道他竟一路鍥而不舍，尋尋覓覓。

　所以竟覺著按照俞星臣安排的回京，也不算很差。

　薛放一陣涌，忍不住又握住的雙手。

　“你別總這樣。”楊儀抗議。

　但他的掌心太過暖和，竟沒法狠心回，索由他。

　楊儀垂首：“總之無非就是這些了，你還想知道什麼？”

　薛放道：“你想說什麼，我就聽什麼，只要你說的，我就聽。”

　“這是什麼話。”楊儀苦笑：“還真的要說一整夜不？”

　薛放想起兩人白天的玩笑：“那也未嘗不可。”

　“誰跟你……”楊儀言又止，卻想起另一件事：“對了，照縣那邊，到底是如何的形？”

　薛放正害怕會趕自己走，聽問這個，便把自己去照縣的來龍去脈都告知了。

　楊儀驚心魄，微微發抖。

　薛放才要探臂抱住，稍微猶豫，只扯了薄被給圍上。

　“我不冷，只是……”楊儀定神：“你又是從哪里聽說蕭旅帥出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