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有點不太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問靈樞：“他真是這麼說的？”

　靈樞道：“是。大人還說……若是先生不嫌棄,就……”

　“就什麼？”楊儀疑。

　靈樞低下頭：“就帶著我。”他說了這句，又忙小心地解釋：“大人是怕先前的那些刺客會趁著先生落單而下手，并不是我跟蹤監視的意思。您放心。”

　楊儀聽了靈樞的解釋,才明白原來俞星臣確實是要放走的意思。

　本來不憚以小人之心猜測他——是不是因為親經歷了刺客的兇殘，這才“服氣”離開。

　可他居然還能堪稱“”地靈樞跟著，這就有點兒……不好說了。

　楊儀回過神來：“不必,你是他的侍衛,他、俞大人邊也缺不了人,我無牽無掛的，下了這船便跟你們毫無瓜葛，就算死于非命,也是我命該如此。”

　說完后楊儀便忙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別的,多數是弄的藥，別的可以不要，這些卻不能丟。

　靈樞沒想到竟干凈利落,說走就要走。

　他驚愕，上前一步：“先生……”

　正有制止之意,船艙頂上有人探頭：“靈樞快,大人又昏厥過去了！”

　靈樞一驚,忙閃要上去。

　突然他意識到什麼，回頭看向楊儀。

　楊儀正在打包袱，聽了這話作也一停，但也僅此而已。

　先前出手相助，已經違背自己的初衷，仁至義盡。

　靈樞勸阻不了，竟噗通跪倒在地：“楊先生！”

　楊儀后退：“你這是干什麼！”

　他俯向著楊儀磕了兩個頭：“你就發發慈悲吧！”

　“你……我不吃這套,你給我起來！”楊儀皺眉走開兩步：“再說是他發了話，許我走的，你又這樣，你是想出爾反爾，還是他說話不算數？”

　靈樞低下頭，自知理虧：“不是大人的意思，是我自己……”他說著，忽然從腰間出一把短匕首。

　楊儀愕然道：“你又做什麼？”

　靈樞出匕首，竟對準自己口：“我是大人的近侍護衛，那道傷原本該是我來挨的，若先生執意要走，必定無人救看大人，我、我只能在此以死謝罪。”

　他紅著雙眼說完，手上用力一刺，竟是要自戕！

　虧得楊儀極懂，眼睜睜看他手上的筋都出，就知道他不是隨口恐嚇：“住手！”沖到靈樞跟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就算如此，靈樞口的襟上已經有一朵花慢慢殷開。

　“你瘋了？！”楊儀把刀子搶了過來，恨不得給他一掌。

　這倘若慢了半步，刀子了心，就真完了！

　靈樞抬頭著：“先生……你就算、救我的命吧。”

　“你……”楊儀指著他，本來想罵他當人侍衛，至于要真把命送出來麼？可想想看，俞星臣待人接，無可挑剔，別說是靈樞這樣赤膽忠心的侍衛，若換作前世沒走到最后一步的，又何嘗不是這樣蠢蠢的，甘愿為他獻出命在所不惜。

　把沾的匕首拍在桌上，楊儀惱道：“你這樣，遲早晚還給他連累死。”

　靈樞聽的語氣，知道有所緩和。

　他松了口氣，竟有點欣地說：“我的命本就是主人的，為他而死，心甘愿。”

　楊儀邁步往外走：“傻子。”

　若真的可以一傻到底，倒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永不知真相，永不覺殘忍，永不知背叛跟辱，至死都覺著幸運，都還記掛那個視自己如草芥的人。

　不過楊儀還是寧肯知道所有的真相，與其被蒙蔽玩弄，愿意清醒的生或死。

　俞星臣的傷口已經置過。

　這得益于先前楊儀先前靈樞去采買補齊的藥，除了新添了許多別的藥外，還找到了一卷桑白皮線、銀針，并針灸所用的一套長短針，雖比不上先前的那套細合手，至比沒有強。

　先前那殺手大概是想一擊必中，出手十分狠辣，這一劍在俞星臣的背上刺的頗深，出來的時候卻很刁鉆地向上一劃，如此竟形了窄外寬的傷勢。

　幸而劍上無毒，這傷亦沒及心肺。

　楊儀小心仔細地把傷口清理干凈，撒了七葉一枝花跟花麥的末，這兩樣都有止消腫清熱的功效，又用桑白皮線把傷口了起來。

　因為俞星臣昏迷不醒，楊儀便沒跟之前在津口給英虎刮骨時候用麻沸散，一來手上沒有，一來俞星臣的傷是急傷，要盡快止合，沒時間給他們去備麻沸散，不比英虎那邊兒是打算停當做足了準備才開始的。

　不料將合完畢之時，俞星臣竟疼醒過來，他哪里過這個苦，大概是疼得意識昏沉了，竟掙扎著要把楊儀推開。

　多虧靈樞上前，狠心點了他昏睡，這才好歹把剩下的完了。

　才弄完，侍從把熬好的藥送來，靈樞親自捧過來，一勺一勺喂給俞星臣。

　楊儀看著那碗藥湯，默然無語。

　先前靈樞幫自己采買藥，靈樞又得俞星臣叮囑，能用不能用的，總之多弄些就好。

　所以有很多楊儀本沒想到的藥材，昨兒半夜擺弄，看到大薊，小薊，五爪龍，荷葉，大黃幾樣，突然心頭一，又翻了翻，竟又找出茅，側伯葉，山梔，牡丹皮，連見的棕櫚皮都有，這樣十味藥湊在一起，竟是一副現的“十灰止散”。

　反正也毫無睡意，于是竟臨時弄了出來。

　本是心來而制，想著有備無患，誰知道……竟這麼快用在俞星臣上。

　楊儀重新給俞星臣診了脈。

　俞星臣是錦玉食長大的，跟薛放他們在軍營里打打殺殺摔打而的不同，那十灰止散，雖然極有利于他的傷口，但對他的質而言，仍是過于猛烈。

　如今他的傷口并未再出，也未有其他癥狀，可見起效，也該換一副緩和點兒的藥。

　楊儀便又開一副清熱敗毒散，一副神效黃芪湯，讓即刻拿藥去熬。

　想了想，又從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一顆千金丸，讓靈樞碎了給他塞進里。

　這天晚上俞星臣醒來。

　楊儀因怕晚間他的傷勢反復，正想過來看一眼然后去歇息，才進門，就見靈樞扶著他起。

　看見楊儀，俞星臣的目一滯，并沒言語便垂了眼皮。

　楊儀也沒出聲，走到跟前，俯掐起他的手腕，放在靠床小幾上。

　俞星臣一驚，驀地轉頭，卻見安靜垂眸，手指摁著他的脈，片刻便撤了。

　靈樞關切地問：“先生，大人的形怎樣？”

　“死不了。”楊儀回答，的語氣淡淡的，但俞星臣似乎覺……頗為此覺著憾似的。

　因為先前要理傷口，俞星臣的上衫本已撇落，他不習慣如此，到底又整理妥當，外面還披了件袍子。

　楊儀閑著靈樞使了個眼，靈樞忙給他解。

　俞星臣又是一怔：“怎麼？”

　靈樞道：“大人，先生看看你的傷。”

　俞星臣臉奇異，沉默地轉開頭，楊儀哼了聲：他倒是了黃花大閨一般了。

　雖然并不甘愿，但還是仔細檢查過了他的傷，合的很好，愈合的也正常，沒有起膿，也沒腫的過分。

　靈樞看的臉，就知道還不錯，忙道：“還是先生理的好，若外頭不知什麼人，我難放心不說，只怕弄不好，還得很大人多一番苦呢。”

　楊儀道：“多謝，只是這些話對我無用。”

　轉向俞星臣道：“俞大人好生養傷，我因答應了靈樞，所以暫且留下看兩天，等明日啟程去了金陵，我會自去，希大人不要食言而。”

　俞星臣抬眸，看了半晌，終于道：“俞某決不食言。”

　“這就好。”楊儀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系好的小包，里頭是先前揀出來的千金化痰丹，琥珀定智丸，都給了靈樞，代他如何服用便去了。

　楊儀出了他的艙，正要自回去，約聽到有低低的嚷嚷聲，循聲而去，冷不防那邊有人看見：“楊先生！是我呢！”

　楊儀認出是之前那掄著扁擔救了自己的青年，趕忙過去，卻是幾個侍衛將他擋住了。

　侍衛道：“先生，大人代，閑人一律不許靠前。”

　楊儀他們放行，那青年趕忙走近，手里竟是提著用草繩系著的兩尾魚：“先生，那位大人可好些了？”

　楊儀漫應了聲，又問：“你父親如何？”

　青年喜笑開：“我正要告訴先生，昨兒得了藥后，我爹空心用燒酒送著吃了，雙暖洋洋的十分用，只不知該怎麼激先生，給錢偏又不肯收，人怎麼過意得去。”

　他把手里的魚提高了些：“可好今日才打了兩條鰣魚上來，雖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到底新鮮，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您不嫌棄就……”

　楊儀把那魚接過來，笑道：“多謝，我正好想吃一口鮮魚，這鰣魚可還是一味藥，替我也多謝你父親。”

　“不值什麼。”青年見肯收，十分喜悅，千恩萬謝地去了。

　楊儀了個侍衛來，把兩條鰣魚給他，讓給廚子，其中一條鹽蔥姜，另一條照常白灼。

　晚飯，楊儀吃了小半條魚，喝了一碗白粥。

　正在消食，靈樞高高興興地來了：“楊先生，多謝你送的魚，大人本來沒什麼食，見了魚，竟吃了大半條，氣看著都好多了。我先前還以為傷了不能吃魚腥呢。”

　楊儀道：“雖說魚是發，不宜多吃，但其實也有利于他的傷口愈合，只要看的好，別了傷自然無事。”

　靈樞道：“是啊是啊，必定是有益的。先前在家的時候，也常常做魚，也沒見我們大人這麼喜歡。”

　楊儀本心無旁騖，聽了這句，心里鈍鈍地疼了下。

　俞星臣是喜歡吃魚的，只是多嫌棄魚有刺，覺著耽誤時候，所以不吃。

　當初在俞家，楊儀人做好了魚后，怕小丫頭們不仔細，多是自己親手替他把刺兒都除了，想想這些舊事，真人……

　有點惱恨，覺著不該多余給他那條鰣魚，可又想他的形轉好，靈樞自然沒有借口再如何了，到了金陵后自己一走了之，管他怎樣。

　次日天還沒亮，已經開船。

　楊儀早醒了，知道這種外傷的人，傷口最易反復，要時刻盯著。

　沒手就罷了，既然了手，便不能他有什麼意外，送佛送到西吧。

　去俞星臣艙室看過，見他雖仍是側臥，臉也仍憔悴，但確實比前兩天好了些。

　又去看過傷口，只有些許紅/腫，按照這個形，很快這腫也會消退，他愈合的很好。

　趁他沒醒，楊儀忙又退了出來。

　此刻船已經向前，清晨的風有些涼爽，潤潤地撲在臉上。

　楊儀緩步走到欄桿旁，放眼看去，兩岸青山相對，碧玉般的大江之上，還籠罩著一層淡淡白霧，猶如玉帶飄拂，幾只水鳥箭一般直沖而出，如詩如畫，如夢如幻，觀此勝景，人心頭百憂全消，甚是暢快。

　日影高照，半天不到，已經到了金陵渡口。

　還未靠岸，就聽見喧喧嚷嚷的人聲，碼頭上，客人，船家，商販，巡差，還有臨近屋子樓房的住客，好一派繁忙景致。

　楊儀早早地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妥當，此刻站在甲板上。

　有點迫不及待，只等船一靠岸，也不必告辭，直接離開。

　楊儀倒是不怕俞星臣反悔，料定他不至于這般。

　擔心的是靈樞又不知如何，想到他自戕之狀，雖說是為俞星臣，但也跟不了干系，可最怕擔那不必要的冤孽債。

　眼見船越發近了渡口，不管是俞星臣還是靈樞都不曾面，船上水手們卻開始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