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塵仗著太夫人讓不用晨昏定省，干脆就躲在琬琰院里，足不出戶。

先做完了給殷太后備的藥丸后，就全力做大造丸。

大造丸的工序極其復雜，用的藥材種類也多，且不乏珍貴的藥材。

有一些簡單的工序如搗藥、切藥、燒火什麼的，可以給琥珀，大部分工序都必須親力親為，保證不出一點差錯。

比如這味最珍貴的七星草，七星草的炮制過程極為講究，要先以姜將其浸，再蒸煮一炷香時間，然后取出放冷，晾干。

以上還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還有第二步烘焙，將姜炙過的七星草用文火加熱，使之干燥、脆，再制藥。

最后，這一株七星草也只變了龍眼大小的分量。

接下來還有十幾味藥材要等著理，不同的藥材有不同的炮制方法，小書房，除了各種藥草外，還有酒、醋、鹽、、油等瓶瓶罐罐。

若非琥珀知道自家姑娘是在制藥，簡直要以為這是個廚房了。

楚千塵一忙起來就是全神貫注，忙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不過，還記得讓琥珀去正院傳了話，讓沈氏放心。

但是，一連過了四天，沈氏見楚千塵還是沒出門，多還是不放心，就親自過來了。

當時已經是日上三竿，楚千塵昨晚睡得晚，這才剛剛起，神間還有幾分睡眼惺忪。

沈氏看著楚千塵，略帶幾分無奈地說道：“務府已經定下明天來行小定禮了，瞧瞧你，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

指在楚千塵的頰邊輕了一下，把一縷不安分的發捋到瑩白如玉的耳后。

“……”楚千塵傻乎乎地眨了眨眼，最近忙得昏天黑地，全然把這事忘得一干二凈。

沈氏一眼就看出來了，心里幽幽嘆氣：這丫頭啊，對自己的婚事也太不上心了。

罷了，罷了，反正只要保證自己當個漂漂亮亮的新嫁娘就是了，其它的事自有自己來幫持。

不過，也必須讓這丫頭有些新嫁娘的自覺。

沈氏心想，上道：“針線房把你小定禮穿的裳趕出來了，我讓們拿來給你試試。”

說著，也不容楚千塵拒絕，沈氏利落地擊掌兩下，就見門簾被人打起，針線房的趙嬤嬤帶著幾個媳婦子進來了，捧著剛做好的新。

時間迫，沈氏催著針線房趕了幾天才趕出來的，用的是沈氏年輕時沒有穿過的一裳為底，按著楚千塵的形再做修改，并加時下流行的花紋與配飾。

比如這腰帶就是重新繡的，還了兩排石榴石上去，襯著腰帶上金線繡的云紋，流四溢。

“趕去穿上，我看看！”

在沈氏的促下，楚千塵乖乖地帶著琥珀去了屏風后試新。

屏風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趙嬤嬤站在一旁，靜靜地觀了沈氏片刻，心道：大夫人對二姑娘那真是沒話說了，親閨也不過如此。

“大夫人，這云錦果然不愧寸錦寸金，藏了這麼些年，這料子一點也不顯過時，簇新簇新的，”趙嬤嬤笑瞇瞇地說道，“二姑娘穿上肯定好看。”

正在飲茶的沈氏勾了勾，笑道：“這丫頭底子好，穿什麼都好看。”

說話間，換上了新的楚千塵從屏風后走了出來，一襲青蓮的褙子包裹著修長纖細的段，正值芳華的段初顯幾分玲瓏，那料子鮮亮，映得這屋子似乎都亮堂了一些。

“很合！”沈氏眼睛一亮，笑地隨口道，“塵姐兒，你的段和我十六七歲時很像，你還小，以后肯定比我高挑！”

楚千塵微微一笑，笑容中出幾分罕見的赧。

這赧看在琥珀眼里，都不免覺得有些違和：這還是那個把嚴嬤嬤得毫無反手余地的二姑娘嗎？

琥珀默默垂眸。

沈氏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楚千塵，眼里已經映不下旁人，道：“袖子還是長了一點點，再改短點。”

“還有，這擺太空了，再繡些碎花吧。”

“腰側得再配步與荷包。”

“這鞋子不配，弄雙鞋尖微翹的……”

沈氏說，陳嬤嬤聚幫著記下，偶爾附和，偶爾還給沈氏出主意，至于趙嬤嬤本就沒有說話的余地，只能在心里再次慨：二姑娘果然得寵！

沈氏又讓楚千塵在跟前轉了兩圈，確定沒什麼要改的了，就讓去把新換下了，把趙嬤嬤等針線房的人都給打發了。

沈氏拉著楚千塵的手，聲道：“塵姐兒，你忙歸忙，也要注意子，別熬得那麼累。”

看小丫頭眼眶下一片青影，沈氏就知道這幾日忙得怕是沒日沒夜，琢磨著待會讓廚房燉些補品送來。

楚千塵乖巧地一笑，地應了：“母親，我明白。”

楚千塵明白沈氏的關之心，其實一點也不覺得累，從上個月忙到現在，大造丸終于完了七八，心里的喜悅無以復加，足以過一切。

沈氏知道楚千塵有分寸，也沒多勸，話鋒一轉，仔仔細細地說起了小定禮當天的規矩和儀程，聽得楚千塵又是一陣頭昏眼花。

曾以為自己活了兩輩子，什麼事都見識過了，小到被逐出家門，大到顛覆大齊，此刻卻發現人生還有更麻煩的事——親事。

所幸，熬完小定禮應該就沒事了。

王爺那邊也快有音訊了吧？

楚千塵思緒跑遠，魂飛天外。

沈氏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又問起了嚴嬤嬤：“塵姐兒，嚴嬤嬤呢？”

雖然楚千塵之前就讓琥珀去傳了話，沈氏多還是擔心會吃虧，但是想著楚千塵一向有章程，就按捺了好幾天沒過來。不想，到琬琰院都超過一炷香功夫，本就沒見到嚴嬤嬤的影子。

這不合理啊。

別的不說，自己是侯府的當家主母，正常況下，自己過來了，嚴嬤嬤總該來行個禮吧。

楚千塵云淡風輕地說道：“關起來了。”

沈氏：“……”

陳嬤嬤：“……”

沈氏還好，陳嬤嬤差點沒掐了自己的大一把，心道：二姑娘這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楚千塵沒有解釋太多，笑瞇瞇地說道：“母親，您放心，我有分寸。”

“你也別天在院子悶著，沐哥兒天天都要叨念你好幾回，鬧著要來找你玩。”沈氏沒有再多問，覆上楚千塵細膩的手背，心里不由浮想聯翩：莫非是太后的意思，只是隨便派個嬤嬤走個過場，做給皇帝看的？

一說到楚云沐，楚千塵忍不住就笑了，笑容璀璨，眸瀲滟，戲謔地說道：“他哪里是想念我，是想念我的脯了。”

楚千塵做了個手勢，琥珀就捧來了一個木匣子，匣子里約飄出一香甜的味。

這里面是楚千塵親手做的豬脯以及脯。

楚云沐既吃糖，又吃，對于楚千塵做的脯，最是捧場。

原本窩在貓窩里一不的小黑貓也聞到了香，霎時驚醒了，蹲起了，“喵嗚喵嗚”地著。

碧綠如寶石的貓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琥珀手里的木匣子，瞳仁變了一條細線。

它的！這里的脯都是它的！

琥珀幾乎懷疑它隨時都會朝自己撲過來，楚千塵指隨意地在小黑貓的額心彈了一下，失笑地訓道：“你這小東西，就吃獨食，你又吃不出甜味！”

小黑貓委屈地“咪嗚咪嗚”地著，然后就在貓窩里打滾撒起潑來，東蹭蹭，西撓撓。

楚千塵“噗嗤”笑了，吩咐琥珀給它拿點干。

沈氏注視著楚千塵笑盈盈的側，出了神。

萬壽節那日，過去與母親穆國公夫人辭別時，母親曾匆匆問了一些關于楚千塵的事，問的生辰是不是與楚千凰同一日，問喜歡什麼，說要給送一份生辰禮……

沈氏當時就覺得奇怪，母親一向對自己的庶子庶不太在意，也就只見了楚千塵這一次而已，甚至也沒說什麼話。

萬壽節的第二天，穆國公夫人邊的嬤嬤還特意過來了一趟，讓有空時帶楚千塵去一趟國公府。但是沈氏知道楚千塵最近正忙著，所以就借口小定禮先拖著。

那日，穆國公夫人的嬤嬤口口聲聲說，是謝楚千塵救了楚云沐，可是不知為何，沈氏總有種莫名的違和……

思緒間，楚千塵抬頭朝看了過來，兩人四目對。

“母親，”楚千塵親昵地喚道，眸清亮，“沐哥兒想要來，您就讓他來好了，我讓月影陪他玩。”

一笑，宛如清風迎面拂來，吹搖了滿池水蓮，迎風綻放，蓮香陣陣。

沈氏怔怔地看著楚千塵，心跳砰砰加快，心神恍惚了一下。

這一刻，周圍的一切似是褪淡去，這數月來的種種如走馬燈般浮上心頭……

楚千塵見沈氏愣神，把臉往的方向湊了湊，又喚了一聲：“母親？”

沈氏回過神來，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說道：“你不嫌他煩就好。”

楚千塵笑容更深，“我還要再忙上三四天，沐哥兒過來正好幫我管教月影！”

聞言，沈氏就提起了穆國公夫人的邀約：“那等你忙完了，就陪我回一趟國公府。”

頓了一下后，補充了一句：“我娘最近常有些頭昏，我想讓你幫忙去給我娘看看，可好？”

楚千塵立刻就應了，又在心里掐算著時間道：“我再忙上幾天就差不多了。”

通常況下，老人家頭昏大致也就是那麼幾種原因，楚千塵琢磨著可以提前準備一下，把的銀針、安神香、安神茶什麼的也都帶上。

“不急。”沈氏生怕楚千塵為了這件事又熬夜，就勸道，“我娘這是多年老病了，也沒什麼大礙。”

“你啊，才十幾歲的小姑娘家家，別像個老太太似的，天都總悶在屋里，忙歸忙，也要勞逸結合，多出去庭院里、花園里走走，散散心。”

“這幾個月白天是天氣熱，但黃昏后，天氣就轉涼了，正適合散步。”

沈氏諄諄教誨了一番，楚千塵乖乖地應諾，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沈氏在楚千塵這里用了些簡便的午膳，才帶著陳嬤嬤離開了。

酒足飯飽，楚千塵又神了，本來想回小書房繼續做藥的，但是剛起，就想到方才沈氏讓別總悶在屋里，覺得有理。

里輕聲自語道：“是要勞逸結合。”

琥珀也聽到了“勞逸結合”這四個字，想問楚千塵要不要去拿《芙蓉扇》，不想，卻聽楚千塵先一步道：“琥珀，我們出去走走，去看看嚴嬤嬤吧。”

琥珀：“……”

琥珀慢慢地眨了眨眼，眼角了。

所以，姑娘說得“勞逸結合”不是散散心，也不是看話本子，是去“看看”嚴嬤嬤？

琥珀只能干地回道：“嚴嬤嬤歇在后罩房里。”

在琥珀的指引下，楚千塵時隔四天第一次出了屋子。

外面的燦爛得有些刺眼，不適地瞇了瞇眼睛，覺得自己簡直快跟喜的玉簪花似的弱。

母親說得不錯，是該出屋曬曬太了。

楚千塵一邊胡思想，一邊就到了后罩房最靠里的一間屋子外。

見楚千塵來了，也不用琥珀吩咐，立刻就有使婆子主打開了這間屋子大門上的銅鎖。

銅鎖沉甸甸的，取下時，發出糙響亮的金屬撞聲。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幾扇窗戶都被封得死死的，里面不見一點，空氣中約有沉悶的霉味撲鼻而來。

婆子手里提著一盞燈籠，將這屋子照得一片昏黃。

穿著一件鐵銹褙子的嚴嬤嬤就坐在靠窗的一把圈椅上，失魂落魄，這才短短四天，已經瘦了一大圈，形容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