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生辰在即，顧瀾也終於從書房裡放出來，不必再抄《訓》和《誡》了。第二日便來向紀氏請安，表不卑不。錦朝在一旁看著，這寫了小半個月的字，倒是把顧瀾的沉靜給磨出來了。

父親想了想，又在萬繡閣找了一個擅長蘇繡的師傅教授顧瀾繡藝，也算是找了事給做。

而父親給錦朝找的教授琴藝的程溪先生，卻開始三天兩頭不來給錦朝授課。

他住在外院待客的廂房，父親每日都是好吃好喝地供著，聽說前幾天，程溪去適安縣遊玩，看上一幅古畫，和邊父親派來服侍的小廝一說，第二天古畫就到了他桌上。

父親私底下找錦朝去問的琴藝如何了，又說：“……畢竟是來教你的，不能虧待了人家。溪先生是虞山派的傳人，脾氣高傲些也是應該的，你要能理解。”應該是聽說和溪先生相並不好。

錦朝只是笑笑。

不過這位溪先生不來給錦朝授課也是有原因的，他有許多朋友。這次便有一個從杭州來的老儒生到顧家拜訪他，聽說原先祖上也中過進士，如今家道中落，他中了同進士之後又不願意混翰林度日，便終日遊山玩水無所事事。到了顧家可算是找到吃住了，程溪大方邀他住下，二人又常一起飲酒彈琴，或者到適安和大興遊玩。一日便能花掉幾十兩銀子。

這老儒生也偶然問起程溪在這裡教得如何，程溪便皺了眉說：“這大小姐在適安名聲並不好，我實在是不太想教，要不是顧郎中如此客氣，又聽說是子虛先生教過的，我纔不會來！”

那老儒生就問：“既然是子虛先生教過的，應該不會太差吧？”

程溪更是不屑了：“雖說是子虛先生教過的，我看悟實在是差，我一首《普庵咒》都教了好幾遍也不會。看來坊間傳聞說愚笨。實在也是可信……”

兩人就坐在廡廊下說的話，不想都被旁邊的小廝聽見，自然第二天就傳到了錦朝的耳朵裡。

真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倒真是委屈了他似的！”

採芙在旁聽著也覺得過分，跟錦朝說：“不如對老爺說了。把這兩人趕出府去。白吃白喝的，還這麼詆譭您！”

錦朝笑笑說：“先不著急。”

等到程溪下午來授課，便站在花廳外等著他。程溪嚇了一跳，他可是向顧錦朝強調過，要十分重視男之妨的！一般是等錦朝在花廳裡坐下了，簾子放下來他再進去。等他走了錦朝再出來，他從沒見過這位大小姐究竟長什麼樣子。當然他也不想看，如此刻薄刁蠻的子，相由心生，那面貌能讓人舒服得起來嗎！

誰知這大小姐今天竟然靜靜地站在花廳外等自己。不過十五六。穿著一件水青蓮瓣紋的緞，牙白的月華，石藍的腰帶上還繫了兩個玉墜兒。人長得格外明豔，容絕佳，好似春日海棠盛放。實在是讓人驚豔。

錦朝看了一眼這位溪先生，笑著道：“先生久久不來，我便到外面迎接您了。請您往花廳坐吧。”

程溪這纔回過神來，咳了一聲道：“大小姐以後還是不要在外面等爲好。”

錦朝卻道：“先生是我師長，我自當親自迎接。您若是再這麼說，豈不是沒重視我們的師徒誼？”

程溪被的話一堵，脣一抿便心生不快。

錦朝請他坐下了。又讓採芙把竹簾放下來，說道：“先生不如聽我一曲，這是子虛先生所創的琴譜。他老人家的造詣，我也只是學得一二罷了。”

程溪本來準備隨便彈一遍就走人的，老友還在等著自己去喝酒呢。

既然錦朝都這麼說了，他也只能道：“你彈便是。”

錦朝沉穩了心神。把子虛先生原來教的一首曲子彈了一遍。琴聲古樸空靈，又十分婉轉，意蘊悠長。饒是程溪本不想聽，也聽得暗暗吃驚。子虛先生的琴藝果然不凡，這首琴曲寫得實在不錯……這顧錦朝能彈出其中韻味。也不算是太愚笨！

錦朝彈完一曲，讓採芙把竹簾起來，淡淡開口道：“先生已經聽了一遍，不知能不能把我剛纔所彈的曲子再彈出來？”

程溪皺起眉：“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簾子放在中間，我連你怎麼走弦撥彈都看不見，怎麼可能彈得出來！”他心裡十分不滿，覺得顧錦朝這是在借子虛老先生辱自己。

錦朝哦了一聲：“既然您知道放下簾子是看不到怎麼彈的，您又怎麼一直這麼教我呢？我學不會，還要說我愚鈍，我想問問先生，既然你不愚鈍，隔著簾子聽了一遍，您彈得出來嗎？”

程溪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頓時有些發怒：“我可是你先生，你竟然敢說如此不尊重的話！”

錦朝笑了笑道：“您教了我東西，纔算是我的先生。您在顧傢什麼都沒教我，怎麼算是我先生呢。就算您只是來彈曲子給我聽的，您在顧家吃喝用了這麼久，我們也該兩清了纔是！”

程溪的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氣得指著錦朝說：“你……你真是……你們顧家，實在是欺人太甚……”

讀書人便是如此，一點都不會罵人。別說罵人了，讓他講道理他舌頭都會打結！

採芙和青在一旁看得角含笑。錦朝卻端起茶杯吩咐採芙：“先生氣這樣，還不快送先生出去氣！”

採芙連聲應諾，程溪卻站起來冷哼一聲：“不用了！大小姐天資非凡，我實在是教不了！就此告辭了！”甩了袖子轉就走。

錦朝吩咐採芙：“去和我父親說一聲，把事講清楚，要他不要攔住。”採芙很快領命去了。

程溪回到廂房就開始收拾箱奩，那借宿的老儒生忙湊上來道：“你這是幹什麼，在這兒不是好好的嗎？”

程溪氣得說不出話來：“簡直欺人太甚！實在是呆不下去了！”讓他也收拾東西跟著走，自己要離開了，沒理由著他借宿的還留在顧家。老儒生無奈收拾了東西，又過來問他：“那你要去哪兒呢？”

程溪愣了一下。他剛纔心中火氣太盛，也實在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本以爲自己要走的消息傳出去後，顧郎中會責怪他兒，然後過來阻攔自己呢。誰知道連服侍他的小廝都一去不復返了！

這個顧郎中。看上去待人客氣，實際上也和他兒一樣蠻不講理！程溪想到這裡，更是氣得不得了，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拉著老儒生就出了顧家的大門，一路上小廝管事，乃至掃地的婆子，都跟沒見到他一樣招呼都不打，平日裡他們待自己可不是這樣的。

等他走到大門口，突然又冒出一個管事。程溪認出這是常在顧德昭邊的李管事。他鬆了口氣，要是就這樣離開顧家，他實在是有點不捨，幸好還是有個來勸他的。誰知這李管事笑瞇瞇地道：“溪先生，老爺吩咐了。您要走我們不攔著，可別帶走我們顧家的東西啊！”

程溪腦子一懵，這不是來攔他的？

他冷冷地看著李管事道：“你倒是說說，我拿你們傢什麼東西了！”

李管事繼續笑道：“您三日前說要那幅古畫，老爺花了四百兩買下來的，還有一塊採石居買的澄泥硯，還有一個端文閣買的前朝的三足香爐……”

李管事越說。程溪的臉就越難看，這些可都是他挑細選選中的！好吧，不讓他拿走就算了，他早晚要讓這些人好看！程溪把一個箱籠甩下：“我可不稀罕這些玩意兒！”

他帶著老儒生，揹著自己的琴大步離開了顧家，走到外面被一照。又有些反應過來。他上沒什麼錢財，唯一的幾十兩銀子還隨著剛纔那個箱子一併扔給李管事了，他可不想再走回去拿了！

老儒生只能道：“我在香河陶家還有個西席的活，你不如我和一起來吧。”

程溪有些不滿：“那陶家不過是出了個舉人，便天的囂張讓人看笑話。我纔不想……”他想到自己的境，又看到老儒生無奈的目，乖乖把後面半句嚥了回去。

採芙把程溪被李管事掃地出門的景講了一遍，衆丫頭都笑了。錦朝笑著嘆了口氣，這個程溪先生也實在好玩，好似都是別人欠了他一樣。雨竹這時剛過門檻進來，小聲地和錦朝說：“大小姐，繡渠想見見您，現在就在外面等著呢。”

繡渠的傷也差不多癒合了，如今常在清桐院走了，不過來見還是第一次。

錦朝到室見。

繡渠這樣大病一場，人比原來更瘦了，臉也十分蠟黃。穿著一件淡綠的上襦，顯得弱不勝。

繡渠向錦朝行了禮，說道：“奴婢想求大小姐給奴婢一個差事，奴婢願意在清桐院做事，便是灑掃、漿洗一類的活計也無所謂。奴婢如今滿是傷痕，放出府去也不會再嫁人了，求小姐收留。”

伏地行了大禮，錦朝忙扶起來，“你子沒好完全，不必這樣……”又問，“你出這事，我畢竟也是有責任的，你就不恨我嗎？”

繡渠笑著搖頭：“奴婢雖然年紀尚小，但是也分得清是非黑白，害我的是宋姨娘，您畢竟是無意的。況且您還救了我的命，我更是無以爲報的……”說到這裡聲音低下去，“奴婢從小沒爹沒孃，一條命也沒人在意，就算當時死了也沒人爲奴婢傷心……只求大小姐賞奴婢一口飯吃，奴婢想一直服侍大小姐。”

錦朝嘆了口氣，繡渠落了滿的傷疤消不去，以後放出府嫁人是不行了。

笑著拍拍繡渠的手，“那你就來我邊當差吧，如今剛進了兩個小丫頭。採芙要分心管們，我邊也正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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