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將盡的時候，門楣外的西府海棠已經要開過了，紅的花蕾漸變淡的花雲，石階上落了一地的花瓣。倒是荷花剛開不久，湖中遍是白和的菡萏。

從清桐院的花廳看出去，就能夠看到正在凋零的西府海棠，花如積雪。

花廳中拉了一道稀疏的竹簾，新請來的先生正在教授錦朝琴藝。

前幾日父親從自己同僚，戶部員外郎劉秉湖那裡得了一把百年老杉木硃砂琴。他對琴藝研究不多，想了想就讓小廝給錦朝送來了，又重新請了一位名家教琴藝。父親這幾日有什麼好東西就往這裡送，錦朝心中明白是父親覺得愧疚，也什麼都不說，盡數收下。

原先教授錦朝琴藝的是一位號子虛的老先生，在錦朝未及笄的時候就回鄉養老了。父親新給請的是一位才三十的先生，虞山派的傳人之一，號溪。

這位溪先生琴藝也十分不錯，只是男之妨十分講究，教授錦朝琴藝時，非要下人拉一道簾子在中間，即便錦朝彈錯了，也從不過來指正錦朝的指法。

錦朝學琴是回顧家後，十歲的年紀，學了三年。孩子還小的時候可學不了琴，手勁兒不夠大，按弦不出不來聲，按弦了手指會被磨疼。只有等到按弦的地方磨出繭，那纔不會疼。錦朝已經一年多沒有學琴，手上的繭早就沒了，第一次在溪先生面前彈，彈久了手指就磨得生疼，也彈得磕磕。

這位溪先生聽了便十分不滿，輕聲嘟囔著：“不是說在子虛先生那兒學過嗎……”

錦朝聽了微抿了抿。子虛先生名譽燕京，程溪是覺得丟了老先生的臉。

今日教琴，溪先生彈了一遍《普庵咒》，再聽錦朝彈一遍就忍不住說：“我昨日已經彈過一遍，你怎麼還是如此生疏？你是溪先生教過的。怎麼彈得這般差……”

錦朝聽得出他有些不耐煩。也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把這人請回來的，他肯定是不耐煩教授自己。昨日他雖然彈了一遍，可是隔著竹簾自己卻本看不到他的指法和走弦，又怎麼能彈得出來。

不由得說道：“先生不如把簾子起來。既是教授琴藝，自然是師徒誼，先生不必拘禮。”

程溪卻十分不贊同：“算了，我再彈一遍，你好好聽著……”

錦朝便不再說話。

等這位溪先生離開的時候，錦朝從簾子的一端看過去，只看到他頭髮梳了個道髻，一藍布直裰，帶著自己的琴出了清桐院。

讓採芙把琴收起來，覺得有些煩悶。

青端著黑漆方盤過來：“小姐。天漸漸熱了，您也喝杯酸梅湯降降火氣。”

又從袖中拿出一個手指大的紙卷，遞給錦朝道：“奴婢今早見一隻鴿子落在海棠樹枝上，仔細一看才發現它上綁著東西。見著奴婢就飛下來，奴婢取了信它又飛走了。”

錦朝有些疑。信鴿本是那些走江湖的人常用的東西，怎麼會跑到這兒來了。

拿過紙卷一看，上面還有紅的封蠟，印了一個‘葉’字。

葉……難不是葉限？

錦朝記得長興候早年在四川剿匪，收了一幫三教九流的人軍，有些了長興候的護衛，還有些後來征戰有功。封侯拜相。這些人後來都爲葉限所用，還曾經夜探陳家，陳家的院牆上都留下了攀牆三爪鉤痕跡。

葉限用這種方式傳信給，難不是蕭先生那邊出什麼事了？

錦朝進室後，讓青把門關了，才謹慎地打開紙卷。果然是葉限送來的。錦朝以爲他是有什麼急事，開頭卻講他養的烏把錦鯉咬傷了、畫眉鳥生了一窩淺綠的蛋這類事，紙不大，卻麻麻寫了許多無關要的事。錦朝看著不覺失笑。

到了末尾葉限才提起，蕭先生那邊有事耽擱。半月餘才能到。又說蕭先生聽了錦朝母親的病，傳書給他說這病是子孱弱，又長期抑鬱所致，原本發病不該如此反覆，要他們注意一下是否有什麼異常。

青早在旁側點好燭臺，錦朝看完字條便用燭火點了。

前世母親死的時候，大口大口吐著，污都浸了的裳，那樣子看上去十分的可怕。只是當時並沒有懷疑過母親的病是否有人手腳，聽蕭先生這麼一說，母親的病也是有些可疑……

只是徐媽媽畢竟是外祖母邊起來的人，如果是有人下毒，怎麼可能瞞得過的眼睛？

錦朝想了想，對青說：“你去找佟媽媽，讓請柳大夫過來，就說我想再給母親開一個療養的方子。”

青領命去了，錦朝走到門外曬太。抱樸正臥在對面的房頂上，甩著茸茸的尾看著。它現在長得像一團絨球，前幾天還從耳房裡咬了一隻耗子出來，全須全引的。

抱樸曬著太似乎有些困了，站起來了個懶腰，跳到旁邊的槐樹上，沿著樹溜下來去它窩裡睡覺了。

錦朝看著也覺得有趣，它懶懶的不理人，孤僻的很。

正看著貓，卻見雨竹從外面跑進來，樣子還很急，白蕓正要說什麼，跑到錦朝前面卻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眼睛水汪汪的要哭出來了一樣：“小姐，你可以救救繡渠！”

錦朝看到雨竹還抱著一個黑漆盒子，是賞給雨竹的糖。

“你這是怎麼了？起來說話。”

聽到錦朝語氣溫和，雨竹心頭更難了。了眼睛道：“奴婢今天去找繡渠了，想也給送一盒糖去……但是繡渠已經不在宋姨娘那裡的，掃地的嬤嬤跟我說，繡渠是回家探親了……”

錦朝皺了皺眉，又問：“不過是回家探親，你又急什麼？”

雨竹哽咽著繼續道：“您是不知道，繡渠的老家在安徽太平府，怎麼可能回家探親呢……肯定是泄的事被宋姨娘知道了，要懲治。是奴婢害了……本來是不想說的，是奴婢的錯……”

錦朝讓白蕓扶起來：“這事不能全怪你，你也不知道會這樣的，快別自責了。”

雨竹拉著的袖，仍舊止不住眼淚：“小姐，您也一定要幫幫，繡渠是個好人。”

錦朝點點頭：“也算是因我遭殃，你先起來，這事我不會放任不理的。”

雨竹這才站起來，最相信小姐了。小姐說會幫忙，那就一定會幫的。

錦朝心裡卻沒底，宋姨娘要是想懲罰繡渠，大可罰了去外廚房做雜或者是去馬房，這兩的差事是最苦的。但是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讓人消失了，那可是想殺人滅口的！

宋姨娘心竟然這麼狠！也不知道這事過了幾天了，要是時間過太久了，估計人都死了。

想讓佟媽媽過來，纔想起已經讓佟媽媽去找柳大夫了。自己便換了件服，帶著白蕓採芙去母親那裡。此時已過正午，母親已經午睡醒了。夜不能寐，白天倒是能趁這功夫休息一會兒。

“快來坐，剛燉了一盅枸杞紅棗銀耳羹，你也喝一點……”紀氏笑著讓坐下，又讓徐媽媽給盛一碗銀耳羹，錦朝試了一口，卻覺得有些發苦，不由得問道，“母親這兒的銀耳羹怎麼是苦的？”

紀氏笑道：“放了些藥材一起熬的，你是喜歡吃甜的……但是苦的也要喝些，總比吃藥好。”

錦朝不喜歡苦的東西，夏日裡連苦瓜都不會吃，放下銀耳羹便不再理會。和母親說：“我是想來問徐媽媽一些事，您先喝著吧。”又讓徐媽媽跟到外面來。

紀氏無奈地搖搖頭，把錦朝那份也端過來一起喝了。

到了廡廊上，徐媽媽笑著道：“……不知大小姐要問奴婢什麼？”

錦朝想了想，才說：“我懷疑母親的病有人背後搗鬼，平日裡母親的飲食都是您親自接手嗎？”

徐媽媽點頭道：“不然就是墨玉、墨雪兩位姑娘親自看著，就連煎藥都是如此，斷沒有讓人手腳的可能。大小姐要是懷疑，那我便把斜霄園的人徹查一遍，除了飲食，香爐、日常用的碗箸也有被手腳的可能。奴婢早先在紀家，太老爺的兩個姨娘相互嫉妒，其中一個便在另一個的碗中塗藥，另一個姨娘因此胎，實在是防不勝防。”說到這些事，徐媽媽經驗更多。

錦朝點點頭，也只是懷疑，畢竟母親現在的病也沒有反覆了……但是謹慎些總是好的。

“我還有一事想問徐媽媽，若是有丫頭犯了錯，主子要無聲無息的死，會怎麼置？”錦朝聲音放輕了些。

徐媽媽也不遲疑，道：“一貫的法子是找個房子把人捂死，更狠些就是堵著打死，總歸不會驚別人。打了也不會當時就死，人要等到幾天後纔會又痛又地被折磨致死。”

錦朝若有所思，過了會兒才道：“母親有一隊護院是從紀家帶來的，徐媽媽能借我一用嗎？”

徐媽媽含笑道：“自然是行的，我等一下便可帶著人來您那裡。”

既不懷疑，也不多問什麼。徐媽媽也不愧是外祖母給母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