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是一品侯府與駙馬府合二爲一，規制比同類府第略高。除卻一般的議事廳、暖廳、客廳、花廳、側廳等廳堂以外，還在外院之間，建了一座臨於湖上，巧別緻的水軒，命名爲“霖鈴閣”。由於今年人數適中，故而蒞長公主特意將蕭景睿生日晚宴的舉辦地指定在此。

等最後一位客人夏冬到達之後，謝玉便遣人通報了宅，引領客人們進霖鈴閣。由於大家都是平素常有往的人，只有卓夫人認識的人稍稍了一些，故而廝見介紹的時間很短，不多時便各自歸座了。

因是居傢俬宴，座次的排定並不很嚴謹，謝玉夫婦是主座，卓鼎風夫婦側陪，夏冬與蒙摯相互推辭了半天，最後還是年紀較長的蒙摯坐了客位居右的首座，夏冬的位置在他對面，蒙摯的右手邊是梅長蘇，夏冬的右手邊坐了言豫津。爲了防止夏冬姐姐習慣地順手擰自己的臉，言豫津很謹慎地把自己的座位向後挪了有一尺來遠。其餘的年輕人都是序齒順位，只有宮羽堅持要坐在末席，大家拗不過，也只能依了。卓青怡因爲非常喜歡這個姐姐，便跟在了同一個幾案前。蕭景睿還想把飛流找到照顧一下，可惜到都尋不到有年的蹤影，梅長蘇笑著他不用管。

壽星今天穿的是卓夫人親手製的一襲新袍。雖然江湖俠的手藝是比不上瑞蚨齋的大師傅，但心思還是花足了的，領口袖口都繡了時的回雲紋，腳用的是金線，腰帶上更是珠玉瑪瑙鑲了一圈兒，一派富麗堂皇。好在蕭景睿腹有詩書氣自華，穿上纔不至於變了富家浪子的模樣。不過言豫津在第一次見他試穿此時，還是很委婉地評論道：“景睿，看你肯穿這個服，我才知道你是真正的孝順。”

宴會開始時各方的禮都已經送上了。長輩們無外乎送的衫鞋，卓青遙夫婦送了一支玉笛，謝弼送的是一方端硯，卓青怡則親手做了個新的劍穗。言豫津送了一整套緻的馬。夏冬與蒙摯都送的是普通的擺件玩，宮羽則帶來一幅桌上擺的巧繡屏。

夾在這些禮中，梅長蘇送的護心丹一開始並不顯眼，如果不是言豫津好奇地湊過來問，問了之後還大驚小怪的驚歎了幾聲，旁人也沒注意到他送的是如此珍貴之。

“不行不行，蘇兄真是太偏心了，送這麼好的東西給景睿實在是糟蹋，連我你都沒送過，你明明更喜歡我的！”

言豫津正在笑鬧，旁邊突然出現了一隻修長有力的玉手，準備無誤地擰住了他側頰上最厚的地方，微一用力，半邊臉就紅了。

“你鬧什麼鬧？七月半不是還沒到嗎？說不定蘇先生到時候送更好的東西給你呢。”夏冬咯咯笑著，朝言豫津的臉上吐了一口氣。

國舅公子捂著臉掙扎到一邊，恨恨地道：“我的生日不是七月半啦，是七七，夏冬姐姐不要再記錯了！”

“喔，七夕啊……”夏冬斜瞟他一眼，“跟七月半又差不太多，你急什麼？”

言豫津淚汪汪地瞪著。拜託大姐，七夕跟七月半不是日子，連覺都差很多好不好……

“行啦行啦，”謝弼笑著來打圓場，“你真是什麼都爭，護心丹雖貴不可求，但也不是平常吃的東西。等哪天你吐了斷氣了，我想大哥一定會餵你吃一粒的……”

言豫津立即將憤怒的視線轉到了謝二上。你才吐，你才斷氣！

年輕人這一鬧，宴會最初的拘謹氣氛這才鬆泛了下來，連蒞長公主都忍不住笑著道：“豫津有時會來向我哭訴你們欺負他，我原來還不信，今天看來，你們真的是在欺負他……”

“好了，”謝玉微笑道，“哪有這樣待客的，睿兒，快給大家斟酒。”

蕭景睿邊應諾邊起，捧著一個烏銀暖壺，依次給諸人將案上酒杯斟滿。謝玉舉杯左右敬了敬，道：“小兒賤辰，勞各位親臨，謝玉愧不敢當。水酒一杯，聊表敬意，在下先乾爲敬了。”說著舉杯一飲而盡。席上衆人也紛紛乾了杯中酒，只有梅長蘇略沾了沾脣，便放下了杯子，蕭景睿知他子不好，故而並不相勸，悄悄命人送了熱茶上來。

“來來來，既是私宴，大家都不要客氣，謝某一向不太會招待客人，各位可要自便啊，就當是自己家好了。”謝玉呵呵笑著，一面命侍們快傳果菜，一面親自下座來敬勸。

酒過三巡，夏冬撥了撥耳邊垂髮，單手支頤，一雙眼迷迷濛濛地對主人道：“謝侯爺說讓我們把這裡當自己家一樣，這句話可是真的？”

“此言自然無虛。夏大人何有此問？”

“我不過確認一下罷了。”夏冬面上流著邪魅的笑容，輕聲道，“我在自己家，一向任妄爲，但凡有什麼無禮的舉，想必侯爺不怪？”

謝玉哈哈大笑道：“夏大人本就率如男兒，謝某有什麼好怪的？”

“那好。”夏冬抿著角慢慢點了點頭，妖的目突然變得如冰劍般冷厲，越過謝玉的肩頭，直到主座旁卓鼎風的上，揚聲道：“夏冬久仰卓莊主武功高絕，今日幸會，特請賜教。”

與此冷洌語聲出脣的同時，夏冬高挑的形飛躍而起，以手中烏木長筷爲劍，直擊卓鼎風咽而去。

這一下變生急猝，大家都有些發呆。還未及反應之下，那兩人已來來往往手了好幾招。雖然只是以筷爲劍，但其招式凌厲，勁風四卷，已讓人呼吸微滯。

片刻之間，數十招已過，夏冬縱後撤，如同攻擊時一般毫無徵兆地撤出了戰團，擡手了鬢邊髮，直到凝定了形，飛揚的角才緩緩平垂。

在一般人的眼中，此時的夏冬神如常，只有極數的人才能敏地察覺到眼底快速掠過的一抹困之。

寧國侯謝玉的脣邊，淡淡地浮起了一個冷笑。

夏冬果然是執著之人。監被殺案其實現在已經冷了，但卻仍然沒有放棄追查，只不過今天敢請來，必要的準備總是做了的，這位懸鏡使想要從卓鼎風出招的角度刃鋒來比對死者上的傷口，只怕不是那麼容易。

“彩彩！”瞬間的沉寂後，蒙摯率先擊掌讚歎，“兩位雖只拆了數十招，卻是各有妙，幻採紛呈，力和劍法都令人歎爲觀止，在下今天可真是有眼福。”

夏冬笑道：“在蒙大統領面前手，實在是班門弄斧，讓您見笑了。”

卓鼎風也謙遜道：“是夏冬大人手下留，再多走幾招，在下就要認輸求饒了。”

“高手相逢，豈能酒？來，大家再痛飲幾杯。”謝玉執壺過來親自斟了滿滿一杯，遞到夏冬的面前，顯然是想要就這樣平息這場猝然發的波瀾。夏冬一也不地看了他片刻，方纔緩緩擡手接了酒杯，仰首而盡。

卓青遙此時也攜著妻子走過來，拱手道：“夏大人真是海量。青遙也藉此機會敬大人一杯，日後江湖相遇，還大人隨時指正。”

夏冬淺淺一笑，也沒說什麼就接杯飲了。接著謝綺、謝弼和卓青怡都在長輩的暗示下紛紛過來敬酒，連卓夫人都起陪同丈夫一起敬了第二杯。本來在一旁悄悄跟蕭景睿說著什麼的言豫津覺得有些奇怪，小小聲地問道：“他們在做什麼？灌酒嗎？”

蕭景睿也低聲迴應道：“我很見夏冬姐姐喝酒，酒量如何？要不我過去擋一擋？”

“我也很見喝酒……你看那臉紅的，你還是去擋一擋吧，我怕喝醉了來折磨我……”

剛好從他兩人邊走過的蒙摯忍不住笑出聲來，轉頭安道：“沒關係，夏冬喝一杯就臉紅，喝一千杯也只是臉紅而已……你們剛纔在商量什麼？”

“不是商量，我是在提醒景睿，現在氣氛正好，該請宮羽姑娘爲這廳堂添輝了。”言豫津一面說著，一面將目轉到靜坐一旁的宮羽上，見擡頭回視，立即拋過去一個大大的笑容。

蕭景睿笑著用腳尖踢了踢他：“好啦，口水吞回去，我這就去跟母親提一提。”說罷正要挪步，就看見長公主邊的嬤嬤快速走到謝玉邊，低頭稟了幾句什麼，謝玉隨即點頭，轉回到主位，清了清嗓子揚聲道：“各位，雅宴不可無樂，既然有妙音坊的宮羽姑娘在此，何不請演奏一曲，以洗我輩俗塵？”

此建議一出，大家當然紛紛贊同。宮羽盈盈而起，向四周斂行禮，聲道：“侯爺擡了。宮羽雖不才，願爲各位助興。”

此時早就侍過來抱琴設座，蕭景睿一眼認出那是母親極爲珍的一把古琴，平時連孩子們都不許輕，今天居然會拿出來給一個陌生子演奏，可見確實非常重宮羽的樂藝。

而爲樂者，宮羽雖然不清楚蒞公主素日是何等護此琴，但卻比蕭景睿更能品鑑出此琴之珍貴，以至於坐下細看了兩眼後，竟然又重新站起來，向長公主屈膝行禮。

蒞長公主面上表仍然清冷，不過只看微微欠迴應，就已表明這位尊貴的皇妹對待宮羽實在是禮遇之極，令一向知道的謝玉都不略顯訝然。

重新落座後，宮羽緩緩擡手，試了幾個音，果然是金聲玉振，非同凡響。接著玉指輕捻，流出婉妙華音，識律之人一聽，便知是名曲《求凰》。一般樂者演曲，多要配合場合，不過對於宮羽這般大家，自然無人計較這個。因此儘管是在壽宴之上演此綺麗曲，卻並無突兀之，曲中兮兮，四海求凰，願從我棲，比翼邀翔之意，竟如同瀟湘膩水，人腸，一曲未罷，已有數人神思恍惚。

謝玉雖書讀的不，但對於音律卻只是識，儘管也覺得琴音悅耳華豔，終不能解其真妙。只是轉頭見妻子眉宇幽幽，眸中似有淚閃，心中有些不快。待曲停後，便咳嗽了一聲道：“宮羽姑娘果然才藝非凡。不過今日是喜日，請再奏個歡快些的曲子吧。”

宮羽低低應了個“是”字，再理絃，一串音符歡快跳出，是一曲《漁歌》，音韻蕭疏清越、聲聲逸揚，令人宛如置夕煙霞之中，看漁舟唱晚，樂而忘返。縱然是再不解音律之人聽此曲，也有意興悠悠，怡然自得之。但謝玉心不在此，一面靜靜聽著，一面不著痕跡地察看著蒞公主的神。眼見眉宇散開，脣邊有了淡淡的笑容，這才放下心來，暗暗鬆了口氣。

兩曲罷，贊聲四起。言豫津一面喝彩，一面厚要求再來一曲。宮羽微笑著還未答言，謝府一名男僕突然從廳外快步奔進，趨至謝玉面前跪下，神有些倉皇，著氣道：“稟……稟侯爺……外面有、有客、客……”

謝玉皺眉道：“客什麼？不是早吩咐你們閉門謝客的嗎？”

“小的攔不住，他們已、已經進來了……”

謝玉眉睫方，廳口已傳來冷洌的語聲：“早有舊約，卓兄爲何拒客？莫非留在寧國侯府，是爲了躲避在下的挑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