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蘇所居的主院,朝南是壁院門,東西門三側均爲寬敞結實的高大房屋,圍合著中間青磚鋪設的方正場地。這種簡樸平實,無半點園林設計的屋院建築,確實與梅長蘇本人清雅書卷的文士氣質不符,他也一直表示要改建,只是目前還是冬季正月,暫沒有開工,仍保持著當初買來時的原樣,雖無景緻,但若要舞劍,卻是天然一個最佳的演武場。
說是舞劍,自然要有劍才行。可是蕭大公子畢竟不是純粹的江湖人,沒道理來人家府上拜年還隨攜劍同行,所以梅長蘇吩咐黎綱隨便在府裡找一把給他。
未及片刻,這把隨便找來的劍遞到了舞劍人的手中。鯊皮劍鞘,青雲吞口,劍鋒稍稍出鞘,寒氣已直眼睫,撥劍而出握在掌中,只覺微沉稱手,但震劍試著劈刺時,卻又輕巧隨意,再細觀劍,秋水青澤,幽寒鋒,分明是一柄上佳的神兵利,可惜無主。
“景睿,你覺得自己橫持劍盯著看的姿勢很帥是不是?”言豫津笑鬧道,“擺那麼久還不,我們都等僵了。”
蕭景睿一笑,還劍鞘,左手一扯襟帶,旋之際袂翻飛,已將外面的皮質長袍下,甩給了一旁的黎綱,出朱底銀紋的簇新箭。他本是長玉立英俊年,這種窄袖長襟、腰束的勁裝打扮自然最能襯出那悅目的段,劍勢尚未起手,言豫津已鼓起掌來:“好!好!就這個裝束跟我到螺市街去,看你還逃不逃得出來?”
“看,有人開始嫉妒了……”謝弼滿臉正經地涼涼刺了一句,梅長蘇忍不住抿住角起的笑意。此時場中寒輕閃,劍已凌空。
蕭景睿所使的劍法,自然是傳自天泉山莊的天泉劍法。當年玢佐卓氏最鼎盛的時期,不僅領袖南方武林,還出過兩個一品大將軍,威揚天下。後來雖退出朝廷,但在江湖上的地位卻一直保持了下來,本代莊主卓鼎風的名頭也是盡人皆知,近十年從沒有跌下過瑯琊高手榜,目前在榜中排第四位,在大梁國中,僅居於蒙摯之下。
雖說蕭景睿一來因爲世原因,二來不是長子,所以篤定不會繼承天泉山莊,但平心而論卓鼎風在傳授他劍法時,並沒有因此而有所保留,有名師心指點,再加上景睿本人資質又好,目前已盡得此套劍法真意,儘管應敵時還些機變,平時演練已挑不出什麼病了。
現下是年節喜日,梅長蘇讓蕭景睿舞劍只爲舒緩氣氛,並不想真的與他研討劍招,當下只是讚譽了兩句,誇他沒有荒廢練習,大有進步。其他觀者中言豫津的武功本就稍遜一籌,謝弼更是不諳武技,謝緒雖然算是文武雙修,但也不過是跟其他豪門子弟一樣,以弓馬騎爲主,因此大家都只能欣賞欣賞,說不出什麼褒貶來,反倒是飛流坐在屋頂的檐角上認認真真地從頭看到尾,手指不停地來去,似在分解劍招。
一套劍法舞完,吉嬸恰好端上新出鍋的芝麻湯糰,大家重新回到暖融融的室,邊吃點心邊隨意談笑,謝緒覺得無趣,只隨口吃了幾個,便找藉口要先走。大家看他實在融不進來,倒也沒有強留,但蕭景睿還是起到門外,仔細叮囑隨從們要小心護送後才放心讓他離去。
“景睿倒真是個當哥哥的樣子呢,我想你卓家那位兄長,應該也很持重。不知他的劍法如何?”梅長蘇用長勺輕輕撥劃著碗中玉丸般雪白糯的湯糰,一面嗅著那甜香的氣息,一面隨口問道。
“青遙大哥的功力比我強多了。”蕭景睿大力讚道,“比如那招飛鳥投林,我一招只擊得出七劍,他可以出九劍呢。”
“你年紀小些,自然差了火候。不過你卓家大哥的名頭,如今在江湖上也是得響的,我在廊州時便時常有所耳聞。”梅長蘇像是突然想起一般,又問道:“你平時在他面前怎麼稱呼的?是大哥,還是妹夫?”
“我聽他是大哥的,”言豫津撲哧一笑,“可是這既是大哥又是妹夫,外人不知道的只怕搞不懂是怎麼回事呢。”
“景睿的事如今已是朝野佳話,哪還有不知道的。”梅長蘇吹著湯糰的熱氣,慢慢咬了一口,白氣縈繞間,面上的表有些模糊,“……他們過完正月就回玢佐嗎?”
“沒有那麼急了,玢佐到京城,也不過是十天的路程,所以一般會呆到四月中再走。不過今年只有卓爹爹回去,娘和青遙大哥都會陪著綺妹留下來……”蕭景睿說著說著臉上已出歡喜的笑容,“我綺妹懷了孕,差不多五月就會生產,我就要當叔叔……嗯……還有當舅舅了……”
“恭喜恭喜。”梅長蘇朝謝家兩兄弟同時一笑,“想來是長公主殿下不放心,纔會讓大小姐在孃家生產的吧。”
“沒錯。我卓爹爹是江湖人,謝爹爹是武門,都不在乎什麼生產不能在孃家的世俗規矩。再說兒在親孃邊照顧是最妥當的,卓家孃親也會留下來,綺妹一定安心不。”
“景睿,”言豫津了眼睛,“你怎麼不跟蘇兄說說爲什麼你卓家爹孃要過了四月中再走?”
“大、大家想要多、多聚一聚嘛,”蕭景睿臉上有些發紅,不好意思地瞪了言豫津一眼,“我還想著兩家要是能住在一起就好了。”
梅長蘇是何等聰明之人,目輕閃間含笑道:“難不四月中有什麼重要的日子不?”
“蘇兄猜猜。”謝弼也湊熱鬧地了一句。
“景睿的生日麼?”梅長蘇眉尖微挑,“四月中的哪一天呢。”
“四月十二。”言豫津快地搶先答道,“不過這也太好猜了,你看景睿的表,明顯是在跟蘇兄說,‘那日子跟我有關!跟我有關!’”
“去你的!”蕭景睿笑著踢了一腳過去,“你見過表會說話的?”
“哼,不表會說話,有時候眉梢眼角,手指髮兒也會說話,哪怕不顰不笑,看也不看我一眼,我也能知道們在說什麼。”
“你說的是你那些知己紅吧?”蕭景睿撇了撇,“你得意,總有一天會出現一個人把你管得死死的,到時候我再來看笑話。”
“我不在乎,你慢慢等吧。”言豫津故意作出一個輕浮的表,“到時候不知道誰看誰的笑話呢。”
梅長蘇靜靜看著兩人拌,雖是見慣的場景,此時卻莫名的有些心酸,那碗熱騰騰的湯糰捧在手中已變得溫涼,卻只吃了兩個下去。
“蘇兄不舒服麼?”謝弼細心地欠靠近,“還是勞累了?”
“沒什麼,我一到冬天就是這樣。”梅長蘇隨即一笑,將手中湯碗放到桌上,目和地看著蕭景睿,問道:“你過生日一般都怎麼慶祝?”
“我是小輩啦,哪裡值得慶祝什麼……”蕭景睿剛說了這一句,就被謝弼打斷了,“你來了,要是你的生日都不算慶祝,我和謝緒每年豈不要哭著過生日?”
“那倒是,景睿的生日排場,是要比謝老二老三強些。沒辦法啊,人家有兩對父母嘛,當然要過雙份的。”言豫津顯然非常瞭解況,“禮堆不說,年年都不了有場晚宴,讓他把想請的朋友全都請來熱鬧熱鬧,吃過晚飯長輩退場後,那更是想怎麼瘋就可以,你一年大概也就只有這一天這麼隨心所吧?”
“這麼說,景睿年年過生日時,都是最開心的了。”梅長蘇一看蕭景睿的神,就知道言豫津所言不虛。今年是滿二十五歲吧,這是半整數,只怕更熱鬧。
“能和朋友們自由自在聚會,我當然很高興,”蕭景睿看著梅長蘇,面微微沉鬱了一下,“今年要是蘇兄也能來就好了……”
“你昏頭了?”言豫津打了他一下,“蘇兄四月份肯定還在京城,當然是要來的。你除夕夜都貿貿然地請人家去,難不自己過生日反而不請了?”
蕭景睿的目閃了一下,言又止。言豫津再聰明,有些事他還是不知道。自己邀請梅長蘇除夕過府的不妥之,除了在時間場合上有些欠考慮以外,還有個很重要的方面當時被自己一時興起疏忽了,那就是蘇哲與謝府在黨爭上的對立地位。一想到梅長蘇在雪廬最後一夜所遇到的事,他就拿不準這位深得自己敬重的蘇兄還肯不肯再邁進謝家的大門了。
相對於蕭景睿的複雜心緒,梅長蘇卻表現的神態自若,仍是一臉笑意,“我也覺得景睿這話說的奇怪……景睿,你當真不請我?”
蕭景睿呆怔了片刻,遲疑地問道:“蘇兄肯來麼?”
“你我既是朋友,又同一城,哪有不來的道理?只是我虛長幾歲,鬧是鬧不了,到時候別嫌我沉悶就是了。”
蕭景睿甚是欣喜,忙道:“一言爲定,屆時一定早早恭候蘇兄。”
“哼,你還真是賺到了,蘇兄要來,定然不是空手,多半要送你好東西,”言豫津用腳尖踢了朋友一下,又轉過來,“蘇兄,我的生日是七月七,你別忘了。”
梅長蘇忍不住笑出聲來,忙又咳著掩飾,“是……我會記著……”
“難得有乞巧日生的男孩子,蘇兄想忘也忘不了,”謝弼嘲笑道,“你要再晚生幾天,生在七月半就更好了。”
“七夕生的男孩子無論表象如何,一定都是極重義的人,”梅長蘇有意迴護,“我想豫津應該也是這樣的。”
“嗯,”謝弼點著頭,正道,“對漂亮姑娘,他還算重義……”
“懶得理你,”言豫津朝他撇了撇,又湊到梅長蘇耳邊低聲道:“等蘇兄想好了送景睿什麼東西,一定要先告訴我,免得咱們兩個送重樣兒了。”
這聲音說低雖低,但也不至於坐在旁邊都聽不到,蕭景睿推了他一把,笑罵道:“你當蘇兄和你一樣,總想些古里古怪的東西出來?禮只是心意罷了,隨便一字一畫我更喜歡呢。”
“禮什麼的確是小事……我倒是覺得景睿今年,一定會有一個永生難忘的生日……”
梅長蘇這句話語意甚善,說的時候臉上又一直掛著淺淡的笑容,三個年輕人嬉笑之下,沒有注意到在他濃眼睫的遮掩下,那雙幽黑眼眸中所閃的混雜著同、慨嘆與冷酷的芒。
“宗主,”黎綱再次出現在房間門口,“譽王派人過府,送來初五年宴的請闌,來使立等回話,所以屬下冒昧驚擾……”
紅的請帖緩緩地遞到了桌面上,室方纔輕鬆歡快的氣氛也隨之凝滯。言豫津抿了抿脣,蕭景睿垂下眼簾,而謝弼則是臉發白。
在脆弱的友上,現實的影似乎總是揮之不去。
“你回告譽王,就說初五王府貴客雲集,我又有其他的事,就不去打擾了。”梅長蘇的目輕飄飄地掃過三人,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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