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寧昭是在睡夢中被管家打昏了塞給家生子,拼命帶走逃命的。
廣郡王反了,他得有一個反了的借口,而恰巧這一年廣州府弄了旱災,毫不意外殍遍野。廣郡王拿著萬民書,一封奏折送到京城,不等朝廷有反應,就對他名單上的人下了殺手。寧海城主也在名單中,而他的連襟,寧海城有名的富商也在其中。
手的不是廣郡王的兵,而是遍地的災民。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闖進去打殺報復的人家姓甚名誰,他們只知道這些人家有錢有權,與苦命的自己完全不同,那他們就該死,他們死了,財帛便是自己的了。
這些暴民,就是廣郡王手下第一批起義兵,他們殺了貪污吏,一路北進要清君側還天下百姓一個清明公正的王朝。
寧昭再次靠近生長了十二年的地方,那時候廣郡王已經帶著他手下的起義軍離開蒼梧郡,而這里,面目全非。換了牌匾,現在住在里頭的是廣郡王留在這里守地盤的起義兵頭領。而寧昭的親人早已被拖走連同那些貪污吏一起,當著那些瘋狂好的起義兵的面燒灰。
“爹……”
“娘……”
“阿兄……”
他靠著墻,痛苦地落在地上,哭都哭不出來。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想不明白啊。活了兩輩子,寧昭第一次明白什麼做恨。
“小主人,我們快走,被他們發現會沒命的。老爺說了,讓我們往蜀中逃,逃得越遠越好。”護送他逃出去的家奴哀求著。
寧昭站直了,輕聲道:“我不走,我不能走。”
寧昭換下了名貴的綢緞裳,換上了布褂子,蓬頭垢面和家奴一起混出了城外。在城外的荒山上有礦,那是寧昭當初挖得那箱子黃金留下的,開采的工作只進行了一半。他們原本打算在荒山上一并把黃金融了,又準備了細糧食藏在這里以備遇急逃跑的時候留下后路,現在這些黃金就是寧昭東山再起報復仇的資本。
在爬上荒山的路上,他們遇到了一尸,是個人,手中還抱著一個孩子。
“小主人,那個孩子才出生的模樣,這麼小就枉死,當真造孽啊……誒,小、小主人,他、他了!他了!”
寧昭對死人有著這個戰時代的人所沒有的敬重,正不知所措,聽他這麼說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家奴狠狠心,說:“小主人,我們走。他剛生下來便遭此禍事,我們帶走了也活不了的。不如索就讓他們在此安息。”
寧昭在和平年代生活了三十年,實在沒辦法對一個嬰兒棄之不顧,猶豫片刻還是帶他一起上了山。
嬰兒堅強地活了下來,這仿佛也給了寧昭無限的希。
他很喜歡這個孩子,給他取名做寧朔認作是自己的弟弟。寧朔在山上長到五歲,當真是在金子堆里養大的。寧昭一面照顧教導他,一面與家奴在山下招兵買馬。他的想法很簡單,不圖大業,他只想報仇,就算以后真的是廣郡王當了皇帝,他也要他為父母兄長償命。
他沒有被仇恨迷了神智,只當他是一件必須要去做的事。
老皇帝在寧昭家毀人亡的第二年終于駕崩了,當時廣郡王和揚郡王已經殺到了青州,可惜慢了北方的平州藩王一步,被對方等上皇位。兩王不服,不承認新皇,仍然繼續打戰。
寧昭十七歲這一年,廣州府又起了戰事。
這一次,是司馬家滅了廣郡王的大后方,直接將整個廣州占為己有。
司馬家作風非常強,僅在廣州府占了半年,就自擁為帝,稱為靖朝。他們占了廣州府后沒有急著開疆擴土,而是下行政令恢復農商之事,還提倡海商。
寧昭當時便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司馬家缺錢。
此時他已經招攬了三千壯,訓練他們打聽收集各種消息,得知司馬家本就是廣州府的土著,當初和自己家一樣都被廣郡王無故殘殺,與廣郡王有不共戴天之仇,便覺得可以進一步接,畢竟大家有廣郡王這個共同的敵人。當然寧昭沒打算把自己屯了這幾年的黃金拱手奉上,他打算觀司馬家一陣,看看對方的人品是否能夠合作。
他已經對世的野心家失去了史書用贊詞語堆砌出來的敬重,害怕司馬家回事第二個廣郡王。
他帶著老奴和弟弟下山,買鋪子開始做海商生意,很快招攬了船隊,都是自己人。
老皇帝的時候海已經許多年了,此番司馬家開海,哪怕收取的稅收很高,仍然有人前仆后繼地往這個坑里跳。而這里來歷不明的人太多了,寧昭用三兩銀子辦了一家三口的份戶籍,在山下安定了下來。第一班子船隊很快就收集起來,都是他早就安排好在碼頭尋工的自己人,很快開始了第一次航行。
鋪子里的生意十分蕭條,寧昭也不在意。
司馬家的消息源源不斷往他這里傳來,一切有條不紊而風平浪靜,知道有一天有一個乞丐把一包東西扔在他門前。
竟又是個嬰兒!
寧昭的人追出十條街都沒能把那個乞丐給追回來。寧昭只好把那嬰兒帶回家中,打開破爛的襁褓,里面竟然塞著一張信。信應該是那乞丐留的,寫信人說自己的是高輝,殘了一目染重病,只有這一個骨還請他幫自己養,而他的份自己不會半句。
高輝。
這個名字寧昭不陌生,那是他那個曾給他爹帶來無限榮耀的姑姑的獨子,比他大五歲。
他沒想到對方竟然還活著,立刻讓老奴加派人手去追查。結果得知,原來他放下孩子之后,就拐進另一條巷子直接上了橋投河死了,尸已經打撈上來,確實殘疾一目又患了重病。寧昭悵然,讓人好好將他安葬了。
寧家商鋪的東家安葬了一個乞丐還收養了乞丐之子為繼子,特地到衙門造了戶籍,一下子便出名了。
許多乞丐都尋了上來,寧昭起先還讓人好言好語地勸走,見他們變本加厲,便隨老奴置了。那老奴能帶著小主人逃生,還在寧昭的指派下辦了許多事,早已不是當初一個商戶府上的小小家奴,他也能狠得下心腸,直接打斷兩個乞丐的送,告上公堂說他們竊毀壞店中財務,張口便要十兩銀子的賠償,賠不起銀子,衙門只好打了一頓給原告出氣,至于牢飯這些人也是沒命吃的。
此事過后,寧家商鋪前回復門可羅雀的冷清,直到有一個扮相寒酸卻又干凈的青年找上門來。
來人自稱姓李,問店中是否需要賬房。
寧昭認得他,他之前帶著兩個孩子在門口曬太,便見他被一家家店鋪拒絕,甚至被人狼狽地驅趕。可看他現在仍然溫和平靜,便想這就是他爹曾經教導過他的心機深沉之人,同樣也是可造之材。就算對方是個不知恩的,也應當結下善緣,而不要結仇。
于是便道:“你會做什麼,想要多工錢?”
青年顯然沒料到他有意留自己,也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麼直接,詫異地睜大眼睛,隨即忍不住出喜,說道:“在下讀過書,識字能文,還學過九章算,可勝任賬房一事。至于工錢,按每月二百文便足矣。只是小的……冒昧,因家母抱病急需醫治,不知可否直取一月的工錢?”
寧昭總算知道他為什麼被趕出來了。
若非今天老奴不在,他此刻也早被趕出店中了。
“你方才說,你什麼名字?”
青年原以為自己說出那等無禮的要求之后,這個年也會同之前幾家對他印象尚可的掌柜一樣將他驅逐,沒想到他還有留自己的可能,便趕忙道:“在下姓李,單名慳,雙字子謙,寧海本地人士。”
寧昭一手推著搖籃,一手從柜子里拿出一兩銀子放在臺面上:“這個給你,往后從你工錢里扣,明天開店前,我要在這里看到你,明白嗎?”
青年雙手抖了抖,只覺不可思議。
但他真的太需要錢了,并沒有多問他為什麼會信任自己愿意給自己這麼大筆的銀子,只是答應之后真誠道謝便離開了。
回來的老奴和他而過,還以為今日有人照顧生意便問了一句,聽了始末真是不知該怎麼說他家小主人才好。
這種人,再多善心給他撐死了就是一貫銅板,怎就眼睛不眨一下便給了一兩銀子呢——雖然家藏黃金萬萬兩,老奴這些年仍然朝守財奴的方向一去不復返。寧昭含笑聽他嘮叨著,看著睡著手旁的兩個孩子,眼神溫。
老奴見狀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小爺也快六歲了,這樣推著該累著小主人了。”
便是老爺當年也沒有這般疼小主人的,老奴見他對小孩著實喜,難免又說起婚嫁生子的事來,寧昭趕推著兩個睡中的孩子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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