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山,小竹峰。
夜深沉,蒼穹如深墨般凝固了,只能約見濃重的烏雲在天上緩緩移,從那無邊的黑之中,落下悄無聲息的雨水。
更遠的天邊,約傳來隆隆的雷鳴,不知道是否將有更猛烈的風雨,即將而來。
青雲門諸赴南疆的弟子,已經回來數日了,其中的陸雪琪在見過師門長輩之後,便回到了小竹峰,再不曾出現過,甚至連青雲門中因為道玄真人與田不易神失蹤所引發的暗流,仿佛也不曾留意過。
峻峭秀麗的小竹峰,仍如過往千百年來一般的平靜,滿山遍野的修竹,在這風雨之夜,依舊低著沙沙竹濤之聲,默默凝視著這山頭的人們。
小屋青燈,燭火如熒。
門扉輕合,窗子卻還有一半敞開著,山間風雨悄然而至,雨不時飛屋子,打了修竹所制的窗臺,慢慢凝結水珠,悄悄落,留下一道道水痕。
從遠吹來的風,將窗子輕輕搖,在這靜默的雨夜裡,發出輕輕的“吱呀”聲。
擺放在屋中桌子上的燭火一陣陣的搖晃,明滅不定,好幾次看似都要被吹得滅了,卻總在掙紮之中,堅持到了山風減弱,緩緩複明,重新明亮起來。
夜中,再無其他的亮,離著這一點燭火稍遠的地方,便被一片影籠罩。
陸雪琪坐在燈下,默默地著這點燭火。
青燈,紅,在這樣的夜裡,仿佛凝結不去的憂鬱,默默銘刻在了中,卻不知,又有多時,可以留住?門外,遠遠響起了輕輕腳步,陸雪琪的頭微微了一下。
一陣山風從窗口間吹來,桌上燭火晃消長,鬢邊秀發,也隨風輕輕飄了。
門,發出低沉的一聲,被人推開了。
屋外風雨,忽地大聲了起來,仿佛風勢瞬間變大,將要沖進屋中,所幸的是,在那片刻之後,來人已走進了屋子,返將門關上,也隔斷了屋外風雨,重給了這屋中一片寧靜。
陸雪琪站起來,微微低了低頭,道:“師姐,你怎麼來了?”來人正是文敏,看了陸雪琪一眼,走到桌旁,微歎道:“你自從回山之後,就難得見你出這房門,我若再不來看你,只怕都不知道你現在到底怎樣了?”陸雪琪抬頭向文敏看去,只見師姐角掛著一微笑,眼神和,分明滿是關懷之意。
低聲笑了笑,道:“我哪會有什麼事呢,多謝師姐關心了。”
文敏看了半晌,只見陸雪琪除了臉稍顯蒼白之外,神氣一如平常,這才慢慢放下心來,隨即又道:“師妹,你沒事就好,不過做姐姐的,看你變如今這個樣子,心中著實心疼的很。
還有,你回山之後,只在當日見了師父一面,之後便自閉於這小屋之中,再不曾去見老人家,不管怎麼說,你可不能在心中責怪師父,要知道,我們可都是老人家養長大的。”
陸雪琪搖了搖頭,道:“師姐,你這是怎麼說的,我決然是不敢存毫責怪師父的心意,我不敢前去拜見師父,只是自知不肖,害怕徒惹師父生氣傷神罷了。”
文敏怔了一下,看著陸雪琪,半晌之後,臉複雜,言又止,只低聲歎息了一下,站了起來。
此刻天際遠,忽地一道閃電劃過,隨之而來一聲驚雷,霍然而起,聲如裂帛,卻仿佛是回在頭頂之上了,回音嫋嫋,許久不散。
屋外風聲,似乎又了幾分。
文敏皺了皺眉,走到窗前,向外邊看了一眼,道:“看這天,好像這雨又要大了。”
陸雪琪站起子,也慢慢走到窗口,站在文敏旁,向外看去,夜裡,兩個苗條的影,並肩站著,凝視著那沉沉黑夜和無盡風雨。
遠,沙沙竹濤,雨打竹葉之聲,正幽幽傳來。
一時之中,不知是否沉靜在這片寧靜裡,兩人都無言。
許久之後,文敏才深深吸氣,微微一笑,道:“說起來,我們也好久沒這樣一起看雨了吧?”陸雪琪角出一微笑,道:“是,其實我也記得,當年我兒時上山,最開始便是師姐你照顧於我,那時候不懂事,每逢有風雨之夜,雷聲轟鳴的時候,我便特別害怕。”
慢慢轉過頭來,眼中盡是和,低聲道:“每次都是師姐你帶著我,一起坐在窗子旁邊看雨,告訴我不用害怕的。”
文敏搖頭失笑,出手輕輕陸雪琪肩上順的長發,忽地發出一聲歎,道:“一轉眼,你已經長大了。”
陸雪琪覺到了文敏的手掌,輕輕拍在自己的肩頭,仿佛從那裡,傳來著幾分暖意。
沉默了片刻之後,陸雪琪看向師姐,道:“師姐,你有什麼話,就對我說吧!”文敏微怔了一下,末了微微苦笑,道:“我知道你從來冰雪聰明,什麼都瞞不過你……”頓了一下,道:“師妹,其實以你的聰慧,遠遠勝過了我這做姐姐的,可如何你就看不穿,悟不呢,徒然白白心中自苦?”陸雪琪角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悉的淡然神,只是,面對著文敏,不再有那種冰冷的覺。
“我不苦!”陸雪琪凝窗外夜,這般靜靜地道。
文敏愕然看去,陸雪琪的目遠遠飄去,不知向這深深夜中的哪裡,只是話中語氣,卻是再也明確不過了:“我從來都不苦的,師姐。
從來師門傳道,便是要我們無牽無掛,心境自在,參悟造化,以求長生,不是麼?”文敏點了點頭,道:“不錯,其實在修行之上,我們道家與佛門都有幾分相似之。”
陸雪琪輕輕扶上了窗臺竹把,一陣冷風吹來,仿佛有些寒意,子了一下,但還是站著,白皙的手掌上,很快凝結著晶瑩的水珠。
“可是,我要長生做什麼?”文敏微微張大了,眉間皺了起來。
“我知道,青雲門數千年以來,祖師傳下的這些教誨,決然是不會錯的,我等凡人要離回,以此修行,或可達長生。
過往以前,我也是這般想的,所以一心修煉。
只是如今……”陸雪琪低聲微笑,像是對著自己深心,道:“如果要我一生無無,要我心若白紙而登仙,那這樣長生,如此神仙,卻又怎是我想要的啊!”文敏吶吶道:“師妹,你、你究竟在說什麼?”像是沒有聽見文敏的話,陸雪琪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師姐,你多半是罵我不知人事,不知這世道艱險,我心中所想所求,泰半都難有結果。
其實我又何嘗不知?若說心苦,我也的確曾為此苦過。
只是現在,我卻是想開了,人家說世難容,不可恕,而我終究不能如他一般,破門出家。
但即便如此,我也只求心中有那麼一個人可以相思,而且我還知道,他心中也有我,只要這般,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文敏哼了一聲,道:“難道你不知,你們終究是不會有結果的麼?難道這你也不在乎?”陸雪琪的臉上,第一次變了神,仿佛那一陣深深黯然,悄然掠過,半晌之後,才低聲道:“我當然在乎,若有可能,誰不願長相廝守,誰不想天長地久?只是明知道難以達,便不去想了吧!反正將來怎樣,誰又知道,我卻是終究不肯忘懷的。”
文敏深深看著眼前這清麗子,夜之中,如百合一般麗幽雅,寂寞中盛放。
輕輕歎了口氣,道:“反正我也早知道是勸不了你的了,明日一早,你去見師父吧!”陸雪琪怔了一下,轉過頭來,道:“我雖然並非不願拜見師父,只是若是去了,多半又是惹老人家生氣的。”
文敏搖頭道:“今日是師父私下讓我前來喚你的,所為的乃是正事,你放心好了。”
陸雪琪遲疑了一下,道:“南疆一行,神隕滅,正道的心腹大患已去,還有什麼事麼?”文敏猶豫片刻,道:“是魔教死灰複燃了。”
陸雪琪子一震,同時眼神裡閃過的卻是一道複雜難明的眼,道:“什麼?”將陸雪琪異樣的神都看在眼中,文敏心中歎息,但口中仍然平靜地道:“近日傳言不斷,當日在妖浩劫之中潰滅於神手中的魔教賊子,竟然仍有餘孽,似有卷土重來之意。
而且我們青雲門此刻憂外患,師父似乎也是憂心忡忡,你知道老人家一向最重你,多半也是為了此事才你過去的。”
陸雪琪默然許久,點頭道:“是,那我明日一早就去拜見師父。”
文敏點了點頭,道:“那你也早點歇息吧,我走了。”
陸雪琪也不多留,送到門口,文敏忽然頓住了子,轉看了看陸雪琪,道:“師妹,將來你若有事,一定不要憋在心中,若信的過做姐姐的,便和我說說,總比悶在心裡要強的。”
陸雪琪緩緩點頭,低聲道:“是,師姐,我知道的。”
文敏看著的神,料到雖然答應,但以陸雪琪的子,多半便是有了什麼苦事,也是不會說的。
當下只得苦笑了一聲,轉走了。
陸雪琪倚著門扉,目送文敏走遠。
緩緩收回目,只見夜如墨,風雨蕭蕭,這天地靜默,仿佛都著一蕭瑟之意。
一時竟是的癡了,許久許久,仿佛才從夢中醒來,默然轉,輕輕關上了房門。
天地風雨,也一並關在了門外。
正如青雲門裡暗中得到的消息一樣,遠在千裡之外的狐岐山,曾經冷清的山裡,突然之間在此熱鬧了起來。
大批大批的魔教弟子,回到了鬼王宗的駐地,曾經封存的機關一一開啟,廢棄的哨卡也在有條不紊的指揮之下,逐一恢複。
在一個晴朗的白天裡,魔教最後一支,也是此刻最實力的派閥鬼王宗,在鬼王的率領下,重新回到了中土。
大大小小的包裹,一眼不到盡頭的長隊,仿佛是一群遠道回巢的螞蟻,而在這個隊伍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每隔數十丈,便會有上百個魔教弟子護衛押送了某個龐然大,外面全部用厚重灰布覆蓋,呈現巨大方形形狀,而在布幔之下,不時傳來的是令人驚心的低沉嘶吼,吼聲中滿含兇戾憤怒,但不知怎麼,聽起來,多為中氣不足,似乎是疲憊之極的某種怪。
這巨大神的事,很快的被這些看起來已然輕車路的魔教弟子運送進了狐岐山鬼王宗那世代經營的巨大山,空氣中,只殘留下漸漸遠去,低低回響的一聲聲未知怪的哀鳴嘶吼,同時,風中不知怎麼,一異樣的腥氣息,漸漸從周圍泛起,在風中飄。
鬼王負手,站在山裡的一側,目送著最後一個神巨被運送進深,面無表。
一眼看去,他仿佛什麼都沒有改變,只除了發間鬢邊,那曾經為了兒而白的頭發,又多了些。
在他的後,站著兩個人影,一是幽姬,仍是那黑紗蒙面的模樣,沉默不語,另一位更是全籠罩在黑影之中,正是鬼先生。
當魔教弟子幾乎都進了這個之後,很快有數人跑上前來向鬼王低聲奏報,鬼王默然聽著,也未說什麼,只是緩緩點了點頭,那些魔教中人很快散開,在無聲的命令之下,口的巨石機關,緩緩落了下來,將外界的亮擋在了外面。
鬼王在黑暗中,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這悉的、的味道。
幽深的甬道中,緩緩亮起了亮,那是魔教弟子逐一點燃了掛在通道上方的火炬,悉的昏黃火下,影子也開始出現晃。
後,幽姬慢慢走上了一步,輕聲道:“宗主,你要不要去見一下鬼厲?”鬼王的眼神中仿佛閃了閃,道:“我回來後,還未見到他,他人在何?”幽姬低聲道:“他一直都在碧瑤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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